女眷們在李紈的小院兒裏麵洗三,男人們則在賈政的外書房裏麵小坐。說是小坐,其實也是變相的賈史王薛四家的再度聚頭。


    說是變相的四家聚頭,實際上薛家已經被排斥在外了。薛蟠的父親在世的時候,這裏還有薛家的一個位置,可薛蟠算什麽呢?說一句好聽的,薛蟠是個天真爛漫沒有長大的孩子,說句不好聽的,薛蟠本身就是一個混子。別的不說,就說這次李紈早產的事兒,如果不是他喝醉了酒,也不會發酒瘋,李紈也不會受到驚嚇,更不會有一個時辰過去了產房都沒有準備齊全的破事兒。


    薛蟠有一點很可愛,他很孝順自己的母親和妹妹,有的時候,即便不是自己的過錯,為了討好自己的母親和妹妹,讓母親和妹妹好過一點,他也不會那麽計較。更何況這一次他也的的確確犯了錯,哪怕他真的是無心的。


    薛蟠很沒有骨氣地躲了,不敢跟賈政說明情況,也不知道在舅舅王子騰跟前露個臉。如果他真的露臉了,也許長輩們看在他年紀小的份兒上覺得他不過是無心之過,可薛蟠這一躲,就成了沒有擔當。


    年紀小犯了無心之過,好好教養著還是可以改的,可要是天性沒有擔當,那麽就是再調教也沒有用。


    薛蟠不躲還猶可,這一躲,卻是讓薛家永遠地失去了在其他三家麵前的話語權。


    其實在薛姨媽放棄薛家族長之位帶著兒女上京的時候。薛家就失去了政治地位,隻剩下其餘三家的錢袋子這一層身份,如今薛蟠是否可堪造就。對於王子騰來說,並不重要。現在的薛家唯一能夠拿得出手的,隻有薛寶釵,這還必須是薛寶釵本身足夠出色。光有美貌還不行,為人處事、行為手段,都必須是上上等的。不然,王子騰也懶得在薛寶釵的身上浪費時間浪費精力。


    而現在。王子騰對薛寶釵並不滿意。在他的心中,薛寶釵雖然沒有犯非常嚴重的過錯。也沒有非常出彩的地方,就是比賈元春略略好一點,考慮到兩人的身份差距,也不值得王子騰舍棄了賈元春而選擇他。


    更重要的是。雖然年紀不大,可薛寶釵的哥哥已經在這大半年時間裏麵犯了兩個大錯,如果薛寶釵進了宮,隻怕給哥哥擦屁股都來不及了,哪裏顧得上為四大家族謀利?倒是賈元春,他的哥哥沒了,弟弟小,侄兒更小,唯一有扯他後腿的。除了賈政就是王夫人。眼下王夫人已經被禁了足,賈政又是一大把年紀了,如今更是窩在家裏吃自己了。就是想闖什麽禍也沒有這個時間和精力了。


    王子騰隨便找了兩個理由出來,就把薛寶釵給比下去了,在這個拚爹又拚娘的時代,最重要的爹的質量,爹不行,娘出身再好也枉然。


    但是王子騰選擇了賈元春並不等於他把賈元春送進了宮裏就萬事大吉了。別的不說。賈元春的爹雖然出身不差,可是實在是不靠譜。


    王子騰怎麽也想不明白。賈政怎麽就這麽不中用呢?外麵的事情做不好也就算了,連自家的婆娘都管不好呢?


    王子騰有個很特別的屬性,那就是護短。他的哥哥早早就沒了,王家是靠著他的打拚再現第二春的,對於僅有的兩個妹妹,就是按照禮法不能太過親近,王子騰也不願意看到自己的妹妹被人欺負了。對於自己的妻子也一樣。在王子騰的心中,妻子是要跟自己過一輩子的,不是那些侍妾之類的玩意兒,所以在沒有確鑿的證據的時候,王子騰絕對不會給自己的妻子沒臉。


    這是他跟賈政最大的不同。賈政可不會管王夫人的臉麵呢。在自己有兒有女,妻子又再度懷孕的時候,他還能夠讓趙姨娘懷孕。他將趙姨娘摟在懷裏的時候,可沒有想過王夫人是為他生了三個兒女的明媒正娶的妻子。


    之前王子騰對自己的妻子感覺還不錯,至少這位把自己的小家打理得整整齊齊的,就是養在自己跟前的侄女兒也很伶俐,讓王子騰很滿意。王子騰從來沒有懷疑過自己的妻子會有私心。可是現實狠狠地打了王子騰一個巴掌。


    原來自己的妻子私心這麽重!根本就沒有好生教養自己的侄女兒,甚至他們王家這一代僅存的男丁也被他養廢了!


    王子騰堅信,如果自己的妻子好生教導王熙鳳的話,王熙鳳不會連謀逆是十惡不赦的大罪都不知道,更不會不知輕重地當眾嚷開了。二十餘年的努力,今朝化為烏有,王子騰不恨王熙鳳口出狂言,卻恨史家沒有教養好閨女,將這麽個東西嫁給他,讓他和他的家族麵臨前所未有的危機。


    在外麵久了,王子騰可不像賈家人那麽無知,他很清楚,現在上麵表現出對他的信任,可實際上,王家隨時都有可能家破人亡。如果不是怕做得太明顯,讓上麵起了疑心,王子騰寧可把自己的親生女兒嫁給薛蟠讓女兒逃過那悲慘的命運,而不是讓王熙鳳在最短的時間裏麵嫁出去從而逃得性命。


    抱著未來也許自己需要賈家跟史家的幫助,王子騰這才坐在這裏。不然,他根本就不會理會這個不中用的妹婿。


    王子騰怎麽都沒有想明白,賈政怎麽會變成這樣樣子,連起碼的大是大非都不明白。想他們王家當年隻有兩個女兒,對女婿人選也是精挑細選的。如果不是看在皇家對賈家的寵信、賈政本人也知道要讀書、很上進,王家根本不會將王夫人嫁過來。以王夫人的美貌和心機手段,就是送進宮裏頭也不會太差,更不要說嫁到同樣是新出台的權貴之家做當家少夫人了。哪裏輪得到賈政這個隻能靠自己的次子?


    可是今日再看看這個王家抱著相當大的希望的女婿,王子騰也不確定了。


    方方正正的國字臉,一臉正氣凜然。怎麽看怎麽正人君子,可怎麽就連這最起碼的察言觀色都不會了呢?甚至連大是大非都不清楚了呢?


    王子騰左思右想就是想不明白賈政為什麽會變成這個樣子,王子騰隻能確定,賈政是靠不上的。至於史家,王子騰很清楚史家人的冷血薄情。他自問對妻子也是極好的了,就連妻子沒有給他生個兒子,王子騰都沒有納妾給妻子添堵。一直守著他。可是對方卻罔顧自己的信任把自己僅有的侄兒侄女都給養廢了。


    王子騰覺得,既然自己做的不算太差。那麽就是自己的妻子的心中根本就沒有自己。同理可知,將來自己麵臨困境的時候,史家的人不落井下石就好了,王子騰根本就不敢奢望史家的人會來救。


    賈政是沒有這個本事救。史家是不大可能來救,那豈不是說,除了不靠譜的外甥薛蟠,就隻能指望著賈赦這邊麽?可是他們王家跟賈赦這邊可以說是仇家啊!


    這麽一想,王子騰就覺得麵前一片黑暗,用心塞根本就不能形容他現在的感想。


    原來王子騰還想著自己也許能夠借到親戚們的力量,如今看起來,他們不把自己往深淵裏麵推就好了。


    王子騰靜靜地坐在位置上出神,沒有提防保齡侯居然會主動開口與他搭話:“王大人。您都出神好半天了,不知道您在想些什麽?”


    王子騰脫口而出:“賈玖。”


    保齡侯一愣,道:“姐夫。那位不是赦大表哥的閨女麽?好端端的,你怎麽問起他來了?”


    王子騰這才反應過來,臉上卻是不動聲色,隻是淡淡地道:“我隻是好奇,這孩子在武學上的天分而已。妹夫,你這個侄女兒是從什麽時候開始練武的?”


    賈政連自己的兒女的事兒都不怎麽了解呢。更何況別人的女兒?就是賈玖告了禦狀,賈政也堅信是自己的好哥哥給自己設下的陷阱。所以。當王子騰提起賈玖的時候,賈政的臉上突然出現了牙疼的表情。


    “二哥,那孩子是個有心計的,到底是什麽時候開始學武的,怕是家裏誰都不知道。但是他既然能夠跑到禦前告禦狀,想來是在那之前就已經有所得了。”


    王子騰要的是確切的時間,可不是這種模棱兩可的答案。


    忠靖侯在邊上插嘴道:“聽說姐夫與這孩子較量居然失手跌下了池塘?不知道這個消息是否屬實?姐夫,您也莫要太寵著家裏的小鬼了,要我說,這麽皮實的丫頭很該吊起來打一頓。人家下帖子邀請他參加簪花會那是看得起他,哪裏是叫他去搗亂的?也虧得姑媽心軟,不忍心責罰他。要是他是我閨女,我必定將他關在佛堂裏麵好好地餓上幾頓。”


    王子騰聽說,口中發苦。這個忠靖侯說是在數落賈玖調皮,可是話裏話外未嚐不是在隱射王子騰技不如人。賈玖是賈赦的女兒,既不是王子騰的親閨女又不是王子騰的侄女兒外甥女兒,哪裏需要王子騰讓他?王子騰既然不用讓他最後還輸給了他,那就是王子騰技不如人。


    這些日子以來,王子騰的日子也不好過。


    自打他輸給賈玖之後,邊上少不了取笑他的人,善意的取笑就是說王子騰太輕敵了,惡意的取笑就是王子騰太沒用、技不如人,還有比較中立的說法,那就是王子騰並不是技不如人,但是輕敵而導致吃敗仗比實力不如人更加可恨。抱著第三種說法的人大多是京裏的老將,在軍隊裏麵很有威望。也正是因為他們的恨鐵不成鋼,讓王子騰在軍隊裏麵的影響力急劇下跌。


    王子騰之前還認為皇帝很寵信自己,現在的王子騰可不這麽認為了。王子騰相信,皇帝留著自己是為了讓軍中知道自己的蠢笨和技不如人,也隻有突顯自己的無能,皇家才能夠順利地收迴軍權。到時候,要不要自己的命、要不要收掉王家,也就皇帝的一句話。


    可是偏偏自己還不敢死。至少在自己的女兒嫁出去之前,王子騰不敢去死。他怕他死後,他的女兒無人照顧。被人欺負、被人羞辱。


    王子騰好後悔,為什麽那天自己就讓自己的那個好侄女兒去了梁相府上的簪花會呢?如果自己沒有點頭讓妻子帶他去,而是帶著自己的親生女兒,就不會有這些事情;如果自己不是那麽寵愛他,把他寵得不知道天高地厚,他也不會說出那樣的話;甚至,如果當初自己不是憐惜他們倆沒了父母孤苦伶仃。今日也不用搭上自己了。


    不,也許自己一開始就不應該聽從自己的父親的。同意親上加親迎娶史家的女兒,換了別的女人,也許就不會這麽怠慢自己的親侄女兒了。


    看到賈政,王子騰就想起了支持賈政跟賈赦鬥的賈母。男人就是這樣。有了功勞是他們自己的,有了過錯就是女人的錯。此時此刻的王子騰就找到了一個很好的目標,那就是賈母。


    因為賈母的溺愛,賈政才有這個膽氣跟自己的親哥哥叫板。但是賈政沒有這個能力讓賈赦把管家大權叫出來,賈母有;賈政不可能讓哥哥把名帖交出來,賈母可以;賈政不可能讓哥哥把國子監的名額拿出來,賈母可以。


    王子騰果斷地忽略了賈政在賈母跟前裝可憐讓賈母為他出頭的可能性,直接把一切都歸到了賈母的頭上。


    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賈母的頭上,一切就有了解釋。


    因為賈母。賈政才被養大的心思,要跟哥哥搶祖宗基業。


    因為賈母,王夫人才敢跟嫂子叫板。爭奪榮國府的管家大權。


    因為賈母,賈元春才會被養歪了,就是王子騰想扶持也必須花費更大的代價。


    王子騰忘記了,賈母的縱容是賈政的行為的倚仗沒有錯,但是賈政本身心懷惡念、目無兄長才是一切的源頭。如果不是賈政抱著這樣的心思,王夫人未必會跳出來;如果不是賈政抱著這樣的念頭。賈母也不會被利用到這個地步;甚至如果不是賈政抱著念頭,隻怕賈元春早就嫁了人。連兒女都有了,更不會落到今天的地步。


    如果男人撐不起來,女人就是再會算計也是枉然。如果男人要做什麽,女人就是再不情願,最後也沒有辦法。就跟王夫人一樣,除非他不想跟賈政過下去了,除非他舍得下自己的兒女,除非他能夠下定決心跟賈政和離,否則到最後他還是必須順從賈政。


    王子騰會體諒自己的妹妹,也會看在自己的妹妹和外甥、外甥女兒的份上對賈政而容忍,但是他卻不願意看到將賈政養成這個樣子的賈母逍遙。同樣,賈母的娘家史家,他也不想輕輕放過,哪怕那也是他的嶽家。


    王子騰知道,自己的妻女也好,自己的侄女兒也好,自己的外甥女兒也好,都不是賈母的對手,能夠讓賈母心塞的,就隻有那個讓自己灰頭土臉的二丫頭,賈赦之女賈玖。


    抱著種種心思,抱著我不好過你們也別想好過的念頭,王子騰再度提起了賈玖:“說起來,多年來我一直領兵,就是一樣在京營卻也難得迴家一趟,更不要說跟親戚們好生聚一聚了。當年赦大哥還教過我寫字呢,我還以為以赦大哥的人品和修養,就是不能高官厚祿,也能夠順順當當,可誰想到事有波折。赦大哥變成如今這個樣子,著實讓人唏噓。這孩子是赦大哥家唯一的姑娘,我卻是在梁相府上第一次見到他。好好的自家親戚生分成這個樣子,委實不像話。借著外甥孫的好日子,我們大家也聚一聚,妹夫,你看如何?”


    賈政一愣。


    也不知道他是真蠢還是裝蠢,反正在別人的眼裏,這位主兒就是個蠢的。他那點小心思隨便哪個人都能夠看得清清楚楚。


    賈政的目的很簡單,他想把女兒送進宮去,讓女兒拉拔他一把,讓他在退休來臨之前能夠再上一層樓。


    賈政自己也很清楚,他根本就沒有這個力量把女兒送進宮去,又把哥哥得罪狠了,他哥哥賈赦根本就不會幫他。如今他那個女兒就隻剩下王子騰這個親舅舅能夠幫得上忙了。


    賈政衝著王子騰拱了拱手。道:“二哥,之前這孩子還說他們身上不好,怕將病氣過給長輩和小哥兒。這才告罪不過來的。這會兒二哥這樣說,倒是叫我為難了。我的小女兒二哥也沒有見過吧?不如我將他叫過來讓二哥見上一見如何?”


    如果沒有這最後一句,也許保齡侯和忠靖侯還能當賈政是個好叔叔好祖父呢,這最後一句話一出來,無論是保齡侯還是忠靖侯,都滿頭黑線。


    保齡侯笑道:“我說姐夫,你也太心急了。分宗之後。他們家就是兩族之人,二表哥哪裏有這個能耐命令赦大哥家的閨女?今日是二表哥家的哥兒洗三。一會兒姑媽一定會設宴,到了姑媽跟前,您再開口,姑媽哪裏不依的?還是說姐夫還想跟這孩子較量一場。好挽迴顏麵?”


    王子騰一愣,等他聽明白了,卻是這怒火騰騰騰地往上衝。


    什麽叫再打一場?自己這麽大的人,領兵多年,跟一個毛孩子打了一個時辰還輸了!沒有比這個更丟人了。這樣的事兒一次就夠了,如果再打上一個時辰,哪怕自己就是贏了,也沒有這個臉麵見人!還不如就這樣,說自己上次剛剛跟別人比試過。身上還帶著傷,又存了心哄小孩子這才輸了比較體麵。


    王子騰也不欲在這上麵糾纏,隻是道:“我們四家本來就是幾輩子的姻親。誰不知道誰家的事兒?可是我們這些人打打鬧鬧地大的,下麵的小輩們卻是互不相識。再過些日子,我也要去邊關了,所以想乘著這個機會見見小輩們。隻是如今赦大哥不在家,故而才多嘴了一句。你們想到哪裏去了。”


    保齡侯道:“原來如此。說起來,我們幾家是這兩年開始不順的。可赦大哥卻是早幾年就開始不順了。好好的嫡長子,養到十來歲突然沒了。赦大嫂子連著懷了兩胎。按理說這身子骨應該不錯才對。可為什麽之前的十多年一直沒有孩子?又為什麽突然難產了?他都第三胎了,前麵的第二胎又隻隔了一年半,哪裏就那麽艱難起來了?真真叫人想不透。先頭的赦大嫂子那麽好的人,跟赦大哥又好,這冷不丁地走了,赦大哥就跟丟了魂一般,看得我們心裏也酸酸的呢。”


    忠靖侯道:“可不是。如今這位赦大嫂子也算是不錯了,可惜如今也是這樣。哎,可憐呐二丫頭,小小年紀就要照顧母親,又要教養弟弟,如今還多了兩個侄女兒要照顧著,也難為他一點點年紀能夠周全得過來。聽說這次二表哥的孫兒能夠平安落地頁虧了他反應及時?真真難得。他今年才八個虛歲吧?我八歲的時候連路都走不穩當、需要奶嬤嬤抱著呢。”


    保齡侯和忠靖侯一唱一和,卻是再度隱隱指向賈赦一家子的不幸是從賈政開始,而動手的人十有*就是王子騰的好妹妹王夫人。


    這兩個人在家裏的時候就跟兩位夫人坐在一起好生商量過了。王子騰能夠看到自己的處境不妙,他們當然也能夠猜到王子騰已經是案板上的魚肉。


    王子騰既然有可能被扯如謀反的漩渦,他們就不可能繼續跟著王子騰走。王子騰想要拉扯他們,還要看他們願不願意呢。王子騰想將三家再度統合起來,他們就唱反調,給王子騰扯後腿;王子騰想接著兒女拉近三家的關係,他們直接就拋出賈赦一家子的不幸都是王夫人動的手腳。


    被他們這一搞亂,王子騰可不僅僅是心塞,連口也塞了。


    賈政這邊極端不順利,賈母那邊也不順利。


    跟王子騰一樣,賈母也希望賈史王薛四家能夠再度團結起來。那個時候作為賈家的太夫人,也是四家輩分最高的女眷,賈母自然能夠利用四家的資源為自己家裏謀得更多的好處。


    但是賈母注定了要失望。


    別的不說史家的未來方針本來就是兩位侯爺夫人為自己的丈夫分析出來的。他們既然知道王家很有可能在未來以謀反的罪名被清算,又如何願意拿著自己的家、自己的丈夫、自己的兒女給別人脫罪?


    所以迴到榮慶堂的賈母當眾誇獎王熙鳳伶俐又爽快,還說薛姨媽得了個好兒媳婦的時候。保齡侯夫人就狀似無意地道:“可不是,這孩子模樣生得好,嘴巴也甜。也難為姑媽喜歡。隻可惜教養不好。那兩個字哪裏是那麽輕易能夠出口的?誰家就是義忠親王老千歲沾染上了這兩個字也難逃一死!那還是萬歲的親骨肉,而且還是太子呢!如今義忠親王一家子還被關在平安州呢。比起這些龍子龍孫,我們這樣的人家算的了什麽?就是四家合在一塊兒,也不夠人家一指頭彈的。”


    王熙鳳當即就跳了起來。事關他的未來,他哪裏不著急的?


    “胡說八道!”看見在座的長輩雙眼都盯著他,王熙鳳也不自覺地抖了一下。被關了這些天的他也總算是知道怕了。不過他怕的不是被砍頭,也不是被清算。而是餓肚子的滋味。


    王熙鳳梗著脖子道:“如果我不是被二妹妹打急了,我才不會胡言亂語呢。”


    忠靖侯夫人道:“原來如此。那麽赦大哥家的閨女好端端的為何要打你呢?那日我也在場。遠遠地隔著池塘看見他正在接受兩位貴公子的考驗,也不見他們有任何的失禮之處啊?可是誰想到,一轉眼,就看見你過去了。衝著他嚷嚷些什麽,然後才見到他站起來。鳳姑娘,我知道你的性子急,但是有些事兒不是想爭就能夠爭來的。你可不能學你姑媽的那些壞毛病。”


    說著,忠靖侯夫人就抿了抿自己的鬢角,可是他望向王熙鳳的眼神卻是說不出的嚴厲。


    王熙鳳一愣,忍不住去看自己的嬸嬸,卻沒有想到王子騰夫人的眼神就跟刀一樣,刮得他生痛。


    有句話叫做女人何苦為難女人。但是這個世界上,這句話是不成立的。


    在這個世界上,女人是男人的附庸品。如果他們不為自己爭取,如果他們不動手,那麽最先死去的,可能就是他們自己。


    就跟王子騰夫人一樣,作為一個嬸娘,王熙鳳原來就不是他的親閨女。如果對王熙鳳嚴格一點兒。王熙鳳又得王子騰的寵,他要是在王子騰的耳朵邊上說點什麽。倒黴、吃掛落的一準是王子騰夫人。王熙鳳自己爭寵、訴委屈的最後結果就是,王子騰夫人不好拘束著他,隻能放養著他,由著他的性子來。


    自己的親閨女如果犯了錯兒,王子騰夫人要打要罰都沒事兒,可是換了王熙鳳就不成。


    現在王熙鳳闖了大禍了,王子騰惱上了妻子,王子騰夫人還埋怨丈夫呢!


    如果不是我每次管教這孩子你都說我不賢良、容不得人、不把你侄女兒當一迴事情,我會真的不管他?原來就是這孩子生來愛挑嘴、不知好歹,跟我有什麽關係?我還沒有恨他連累了我的女兒呢!


    看著王熙鳳跟薛家定了親,眼看著就要成為薛家的兒媳婦,從此過著富貴人家的少奶奶的好日子,自己的閨女卻要跟自己命懸一線將來說不定會淪落教坊,王子騰夫人的心裏就跟火燒一般。


    現在王熙鳳受了別人的擠兌,要他為這個戳自己心肺的玩意兒說好話?王子騰夫人隻有三個字,不可能。


    隻見王子騰夫人揚起了臉,道:“雖然說不是同一個姓,可我們四家卻是世代的姻親,二丫頭那孩子更是我們幾個看著他長大的,最是溫柔和善的性子。隻要不碰到什麽底線、禁忌之類的東西,他就是那副溫溫柔柔的樣子,輕易不會跟人紅臉兒。倒是我們鳳丫頭,這性子也急,嘴巴也快,偏偏嘴巴上還不知道安個門兒,也不知道這丫頭到底說了些什麽,讓二丫頭那孩子追著他打了一路。我雖然是鳳丫頭的嬸娘,可我要在這裏說一句公道話。這事兒八成是鳳丫頭的錯兒,跟二丫頭卻是不相幹的。”


    王熙鳳聽了,柳眉倒豎,還想爭執,卻看見薛姨媽和薛寶釵的臉上都是不讚同,這才迴過神來。


    他已經被退了一迴親,如果這次婚事再度生變,那他也隻有出家一條路了。


    王熙鳳該知道的東西不知道,不該知道的東西卻知道不少。就好比說,他很清楚,外麵的那些庵堂道觀,好些都是私娼寮子,根本不是好人家的姑娘應該呆的地方。如果讓惹人知道他在那種地方呆過。就是他還是清白之軀,也會有人堅持把了沉了塘。


    最多也就是跟官府報一聲,說他不小心落了水便是。


    王熙鳳這才清醒過來。但是太遲了。


    雖然跟嫂子關係不好,可是薛姨媽也知道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道理。王子騰夫人是王家的當家夫人,王熙鳳是王家的閨女。本來應該是共進退的,可這會兒王子騰夫人公然拆王熙鳳的台,把王熙鳳扒得麵子裏子都不剩,可見這丫頭是多麽的會惹事兒。


    這會兒薛姨媽也後悔急匆匆地給兒子定下這門親事了。


    站在薛姨媽身後的薛寶釵偷偷地捏了捏薛姨媽的胳膊,讓薛姨媽猛地迴過神來。


    也對。這孩子既然這麽淘氣,以致於嫂子在外人麵前當眾掃他的麵子。可見他本來就不好。我這裏拖著婚事也不算什麽大錯兒。


    薛姨媽拍拍自己的胸口,口中卻道:“說起來,這位二姑娘我也隻是見過幾麵而已。文靜、和氣、好說話,這些就不用說了。更難得的是他這個重情。就好比說這次,如果不是這孩子及時送了東西過來,隻怕珠兒媳婦這次生產也不會這麽順利呢。”


    王子騰夫人和保齡侯夫人忠靖侯夫人連忙問怎麽了。


    隻聽薛姨媽道:“本來麽,這府裏大老爺和二老爺分宗了,珠兒媳婦既然是二老爺那邊的人,這生產上的一應事物自然應該由二老爺那邊承擔的。可誰承想,二老爺那邊的東西正好不湊手,之前準備好的東西不能用了。也虧得二丫頭將自己的衣料子送了過來,不然。這產房可來不及呢。”


    王子騰夫人道:“這產房要用的東西可不能隨便吧?”


    薛姨媽道:“那還有什麽辦法呢?他一個小姑娘家,能夠拿出來的,不就是自己日常用的麽?可惜了。那麽好的衣料子,最後沾了血,隻能丟掉了。”


    賈母道:“雖然說我們家家大業大,可是老大和老二分家之後,這家裏要拿什麽東西就不那麽方便了。尤其是老大出征之前,居然把家裏的庫房鑰匙交給了東府裏。就是二丫頭他們也隻能按月領份例,別的東西卻是什麽都沒有。二丫頭也是。明擺著家裏還有針線房呢,卻還要自己動手。他那麽一點點大的孩子,就不怕傷了手兒?!”


    薛寶釵笑道:“老太太,還說二妹妹的不是呢,這會兒不就心疼上了?珠大嫂子原來是二老爺那邊的人,使喚二老爺那邊的東西才是正理。也隻有二老爺那邊東西部湊手了,才好向親戚們支應的。我原說我們家的鋪子上有現成的東西,可到底還是遠了點,又趕上重陽節,外麵街道上都是人,哪裏能及時迴來的?還是二妹妹反應快,拿這自己的東西先支應了過去。要我說,珠大嫂子這次能夠順利生產,不但是老太太將二妹妹教養得麵麵俱到,更因為老太太對二妹妹的疼愛。若是老太太對二妹妹差那麽一點半點兒的,二妹妹哪裏能拿得出那麽多東西來?”


    這話賈母愛聽。


    賈母笑嗬嗬地指著薛寶釵對自己的侄女兒、侄兒媳婦道:“這孩子也是個嘴甜的。倒比我那個二丫頭強些,若是二丫頭在這裏,隻怕又是一隻鋸了嘴的葫蘆。這孩子比我們二丫頭更勝一籌的是,他讀書識字,不像我們二丫頭,今年才開始讀書。姨太太,我聽說如今你們家櫃上的事兒都是這孩子幫著你料理的?真是難得呢。”


    薛姨媽笑道:“老太太,您過獎了。要我說,府上的二姑娘也是極好的。不說別的,就說那祭祀之事,他可是料理得妥妥當當的。誰家的閨女在他這麽一點點大的時候就能夠做到這地步的?我們寶丫頭再能幹,也不過是女孩子必學的功課。可比不上府上的二姑娘呢。”


    以前薛姨媽不在意,可是知道自己的哥哥不中用,將來甚至要依靠親戚們拉拔之後,他就有了成算。如今看起來,賈史王薛四家,王家是沒落在即,賈家依舊富貴逼人,而史家從史湘雲身上看卻是已經開始儉省。如此看來,抱著賈家的大腿準沒錯兒。(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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