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天氣,雖是晴好,卻難掩酷熱。


    卓楊將樸刀卸在手邊,摘下頭上闊沿氈帽,一搖一搖扇著涼風,對眾人說到:“此地喚作黃泥岡,最是賊人出沒兇險之地。我等稍歇片刻,便速速啟程,萬不可大意。待去到東京汴梁著太師交付了這生辰綱,人人自有賞賜。”


    歪坐在擔子一旁的十名軍漢齊齊拱手:“全憑提轄吩咐。”


    這不是提轄卓楊第一次押送生辰綱,從軍十二年,他押送過八次了。十年前頭一迴被經略府老相公看中,讓他來押運生辰綱時,卓楊還隻是縣衙裏的一個都頭。


    眼前的黃泥岡也已經走過了四次,這是第五次。


    此次卓提轄手下這十個軍漢,也都不是等閑凡人,有虞候、都頭、教頭,還有押司和牢頭。坐在地上離卓楊不遠的那個大個子瓦拉內,他就是大名府專砍死囚腦袋的押獄。


    左手搖著氈帽,卓提轄右手還是握住地上的樸刀,半閉著眼睛靠在樹下歇息。


    此時便聽聞歌聲由黃泥岡下傳來:“赤日炎炎似火燒,我與將軍解戰袍。垂死病中驚坐起,芙蓉帳裏度春宵。”


    好詩好歌好一個妙人!


    定眼兒一看,一位嬌滴滴的玉麵郎君挑著兩隻桶,唱著歌走上了坡頂。


    一枝花科斯塔卸下擔子,也坐在地上休息,並不理睬對麵卓楊等人。


    “小娘子,你挑的甚?”老虞候卡西問到。


    “酒!”


    “賣不賣?”


    “不賣!”


    “我不是問酒。”


    “奴家不賣酒也不賣身。”


    “哈哈哈哈……”軍漢們爆發出哄笑聲。


    水都頭口幹舌燥,說道:“小相公,好想看你滿身大漢的樣子。”


    “哈哈哈哈……”


    槍棒教頭德屠說到:“都閉嘴吧,此地是黃泥岡,不是龍陽岡。那甚,小相公,不賣酒不賣身,那你總該賣藝吧?再唱個小曲兒來聽聽,少不了你的散碎銀子。”


    一枝花科斯塔拂去臉上的嬌羞,沉一沉喉嚨,便開口唱到:“你的酒館對我打了烊……”


    “閉嘴!”卓提轄斷喝。“把酒挑到我這裏來。”


    “酒不賣。”


    卓提轄說:“我等吃了酒不給錢,就不算賣。”


    眾軍漢又齊齊哄笑:“不給錢,自是不算賣。”


    一枝花怯生生說到:“軍爺莫非要明搶嗎?”


    卓提轄點頭道:“端是個明白人。”


    “奴家若是不願呢?”


    “我砍死你。”卓提轄揚了揚手裏的樸刀。


    一枝花拋去一個媚眼:“奴家酒裏有蒙汗藥,軍爺果真非要吃嗎?”


    “哈哈哈哈……”眾軍漢又發出笑聲,卓提轄也笑了。


    赫團練說到:“小相公有所不知,我家提轄曆來隻拿蒙汗藥當牛肉來下酒,若是不信,你可去十字坡、諾坎普和景陽岡掃聽,問問蒙汗藥何時麻翻了我家提轄。”


    羅虞候也扯著嗓子吼到:“沒有蒙汗藥,我等吃起來反倒尼瑪沒勁。嗬嗬嗬……”


    一枝花嫣嫣一笑,也不再言語,挑起兩隻酒桶便來在卓楊近前。“既是如此,此兩擔酒便孝敬提轄大人何妨?隻是不曉,提轄老爺可覺得奴家姿色如……”


    “滾!”卓提轄又揚了揚樸刀。


    一枝花提著裙角一溜煙跑迴方才處,手捂胸口托著腮不停香喘。


    恰在此時,‘托塔匪王’西蒙尼領眾好漢推車上了黃泥岡,來在樹蔭之下,也遠遠歇了下來。


    西蒙尼一眼便瞧見一枝花,便故作驚訝地招唿到:“咦,你不是東村酒肆的一枝花兄弟麽?今日可有酒來,賣一擔讓我與眾兄弟消消渴?”


    一枝花道:“一擔酒都讓這位提轄老爺搶了去,員外有膽可去與他試試。”


    西員外抱拳唱喏:“好教提轄得知,我等弟兄是濠州人,販棗子上東京汴梁去。如今在這黃泥岡上得遇提轄,也是緣分。官家常說:在家靠父母,出門靠官府……”


    卓提轄道:“說重點!”


    “提轄能否勻一桶酒與我兄弟吃……”


    “不勻!”


    “十斤即可。”


    卓提轄伸出手:“賣你十斤,拿錢來。”


    赤發鬼戈丁大怒:“你這軍漢好不曉事,此酒明明是汝白搶,怎的又訛我等?”


    卡虞候、水都頭、本押司、羅虞候、屠教頭、赫團練、瓦牢頭等人紛紛端起樸刀上前:“訛你咋地?”


    戈丁:“……”


    立地太歲蒂小二、短命郎加小五、活閻羅庫小七等人悄悄摸向懷中尖刀,智多星科克看了一眼入雲龍比利亞,低聲說到:“不是我不明白,這世界變化快。咱們和他們……到底誰是軍、誰又是匪?”


    卓提轄擺了擺手讓眾人退下,對西蒙尼說到:“這位員外,你說你從濠州販棗,去往東京汴梁。咱們先不說濠州產不產棗,也不說你等不從濠州直接北上東京,卻繞出一千裏地來到這遍地是大棗的山東。不說你是吃飽了撐的,還是導航壞了?”


    西蒙尼:“……”


    卓提轄繼續說到:“這些都不說。就說說現如今東京人根本不吃大棗,你一個棗販子怎會不知曉?”


    西蒙尼詫異:“為何不吃棗?大棗補血養氣,包粽子……”


    卓提轄又擺了擺手:“東京所有勾欄巷尾皆在流傳一句讖語,曰:吃棗要完、吃棗要完!東京人兩年不吃棗了,大相國寺的豬都不吃棗。”


    西員外:“……”


    卓提轄又道:“迴去吧!從哪裏來便迴哪裏去。我也不問你等今日想做甚,常言道:人在江湖飄,寶塔鎮河妖。都不容易,迴去吧。”


    西蒙尼幹笑兩聲:“嗬嗬,提轄說笑了。山水有相逢,雨濃情更濃。我等隻是路遇提轄,隻想換一桶酒水來吃。”


    “拿錢。”


    “好教提轄知道,我等本錢都在這七車棗裏,身上很是寒酸。提轄若是不嫌棄,我願用大棗來換酒吃。十斤酒換十斤大棗……不,二十斤大棗,提轄不虧。”


    “莫非你的棗裏也下了蒙汗藥?”


    西蒙尼長笑一聲:“哈哈哈……,我家門前有兩棵樹,一顆是棗樹,另一顆也是棗樹。與提轄換酒吃的棗,都是我家棗樹所出。不瞞提轄,離家出門前,這些棗已經放足蒙汗藥,皆為上好暹羅貨,提轄可敢一試?”


    卓提轄登時眼睛發亮:“暹羅貨?如此到要見識見識。”


    眾軍漢也一起呱噪:“見識見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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