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幾日蕭鐸行事頗有些奇怪,先是不知道從哪裏弄來了一件金貂大髦,要阿硯穿著,接著又要帶她去後山,說是那裏有溫泉,可以驅逐寒氣通脈活血。

    入了冬後,山裏自然不若深秋時節那麽色彩斑斕,不過好在青鬆翠柏依舊為這蒼茫大山點綴了點點綠意。這幾日才下過的那幾場小雪更是把這深山老林轉裹出了空靈清雅的韻味。站在半山腰遠遠看遠處,山水迢迢,霧氣迴蕩,點點雪花點綴其間,倒是頗讓人心曠神怡。

    不過阿硯在這清雅之境,倒是想起一件事:“三黃雞呢?”

    蕭鐸淡淡地道:“送走了。”

    “咦,不吃了?”阿硯略詫。

    蕭鐸抿唇無言,雙眸平靜。

    阿硯略一想,倒是明白了,這是一個愛幹淨的,他既要來泡溫泉的,若是哪個不長眼的雞在泉水裏拉一泡,豈不是白白惡心到他?若是人,自然明白九爺駕到紛紛迴避,可是雞卻是不懂的。

    一時看到了溫泉旁,卻見這裏看著分外眼熟,正是竹林茅屋,流水潺潺,霧氣迴蕩,清雅幽靜,一看就是有人在精心打理的。

    她想了想,明白了,指著那個溫泉道:“就是在這裏啊,我被泡了一天,泡得身上都要脫皮了,想想就恐怖。”

    “你為什麽要泡那麽久?”蕭鐸擰眉。

    “自然是我身上太臭了!”阿硯歪著腦袋,好整以暇地看他。

    蕭鐸微怔,隨即明白過來了。

    好像是有這麽一迴事,當初自己說她臭,讓她去好好洗一洗。

    他當然不知道這個好好洗一洗的命令下去後,阿硯會遭受怎麽樣的待遇。

    阿硯看他那隱晦不定的臉色,故意又道:“當時我真是叫天天不靈,叫地地不應,哭倒在溫泉裏都看不到眼淚,恨不得這輩子再也不要泡溫泉了!”

    蕭鐸臉色越發難看了,眉眼間甚至有些罕見的尷尬之色。

    阿硯暗笑,當下長長歎了口氣:“我看,這溫泉還是你自己泡吧,我不要泡!想起來就害怕呢!”

    說著這話,她就作勢要離開。

    蕭鐸一步上前,緊握住她的胳膊。

    她迴頭看,卻見這人唇角倔強地微微抿著,黑眸固執地望著他。

    這個態勢,顯然是不讓她走的。

    她當然也不是真要走。

    阿硯心裏再清楚不過,蕭鐸

    容許她胡鬧,可是這個胡鬧極可能是在他所能包容的範圍內。

    說白了,寵愛一隻貓啊狗的,也要看主人心情。

    於是她故意挑眉笑盈盈地看著他,也不說話。

    蕭鐸定定地望著她璀璨的笑顏,臉色難看,沉默了好半響,他忽然開口:

    “是誰說你身上有臭味的?那個人的腦子一定有毛病,是個天字號第一的大傻瓜。阿硯身上明明想得很,這世上誰也比不上阿硯香。”

    他說起這些話來時,聲音沒有任何起伏波動,就像剛入學的童子背書一般。這樣的他,配上那嚴肅繃緊的臉龐,以及那自罵傻瓜的話語,惹得阿硯不由得笑起來。

    她重重地點頭:“對,那個人好傻!”

    蕭鐸臉上越發難看了,不過他還是僵硬地道:“既然他是傻瓜,我們就不要想他了,還是來泡溫泉吧。”

    阿硯點頭:“好,你在外麵,我在裏麵。”

    “為什麽?”蕭鐸頗為不滿。

    “男女授受不親。”

    “我——”蕭鐸反抗。

    “難道你忘了之前你說過的話嗎?”

    當時他說,在她及笄前,是不會輕易碰她的。

    “好吧……”蕭鐸咬牙,勉強同意。

    **********************

    第一次在這個竹屋裏泡溫泉的時候,她是被迫的,各種痛苦不堪,自然是沒有心思欣賞裏麵的種種。如今悠閑舒適,手裏還拿捏著一個蕭鐸,她總算是可以放鬆下來,好好地享受一把了。

    卻見這竹屋內有竹椅竹桌,另有青竹幾縷頗有雅意,一旁又放置有巾拂盆壺等物,而這泉水在那青竹掩映之下,卻見乍看之下白氣浮蒸如煙,細觀之後色如碧玉,煙似綺疏,入手涼暖適中,溫潤舒適。低頭用鼻一嗅,便知裏麵放了各樣藥草,美容養顏通血活脈,最是適合自己這寒涼體質了。

    她舒服地靠在一個特製的石凳上,讓自己的兩隻腳漂浮在翠綠如玉的泉水中,看著這白氣縈繞,不由得滿意地吐了口氣。

    日子如果就這麽過下去,也是不錯的。

    誰知道正想著,卻聽到外麵有了動靜,細聽之下,應是夏侯皎月帶著眾位侍女從旁服侍。

    當下也沒多想,就要繼續舒服地躺迴去,可是驟然間,就聽到外麵蕭鐸涼聲這麽問道:

    “皎月,當

    初迫使阿硯在泉水裏泡了一整天,可是你?”

    夏侯皎月一怔,當下明白,忙跪下:“是我。”

    蕭鐸冷笑一聲:“我是命令你把阿硯洗幹淨,卻沒有要讓你欺負她。”

    這可真是天大的冤枉,夏侯皎月跪在那裏低聲辯解:“皎月並沒有欺負阿硯姑娘,隻是希望阿硯姑娘洗幹淨些。”

    “是嗎?”蕭鐸挑眉,聲音輕柔而危險。

    夏侯皎月臉色一白,愣了半響,最後匍匐在那裏,聲音竟帶了幾分顫意:“是皎月,皎月故意欺負阿硯姑娘,迫使她整整泡了一天,這是皎月不該,還請九爺責罰。”

    阿硯在竹屋裏聽得這動靜,已經驚詫莫名,無言以對。

    明明是他自己下的令,夏侯皎月不過是聽命行事罷了,他倒好,死死地賴上別人啊!

    蕭鐸聽得夏侯皎月如此說,半眯起眸子,命道:“你既承認,活該受罰,就罰你在溫泉裏泡三天吧,三天,一刻也不許出來。”

    這話一出,夏侯皎月臉上瞬間沒了血色,險些就此暈倒過去。

    她隻是一個弱女子罷了,若是真泡三天,可不要了她的命?

    周圍眾多侍女,一時都紛紛噤聲,屏住氣息,沒有人發出任何聲響,唯恐引火上身。

    正在此時,卻見阿硯披上外袍,蹭蹭蹭地從溫泉裏殺將出去。

    “九爺,你別欺負夏侯姐姐啊!”

    待到她出去,便見夏侯皎月渾身顫抖地半跪在那裏,兩眼直直地望著前方,臉上毫無血色。

    她忙過去將夏侯皎月扶起來:“夏侯姐姐,你沒事吧?”

    夏侯皎月艱難地咬了咬唇,看了她一眼,沒說話。

    阿硯看看左右,一旁的侍女迫於蕭鐸的淫威,竟無一人敢上前攙扶,她不由得惱了,擰眉道:“九爺,夏侯姐姐生病了!”

    蕭鐸涼涼地瞟了她一眼:“她生病了關你什麽事?”

    阿硯無語:“她不是你的侍女嗎?你為什麽要這樣對她?”

    話說出口,她忽然意識到了一件事。

    蕭鐸這個人,生性涼薄,往世他能讓其他男子掀開他娶進門王妃的紅蓋頭,也能一怒之下縱火燒山,今世呢,非天鷹夏侯皎月,他但凡一個不高興,便是能翻臉無情的。

    自己呢?自己今日受寵,明日他若不喜了,是不是棄之如草履?

    此時的夏侯皎月跪在那裏,好看的唇顫巍巍:“阿硯姑娘,是皎月的錯,九爺責罰得對。”

    阿硯看著夏侯皎月隻著了單薄的衣衫,在這冬日裏凍得瑟瑟發抖,不過她也不敢聲張,隻低著頭,眸中淚水盈盈,卻並不見落下。

    以前她覺得夏侯皎月人美,性子也不錯,在蕭鐸身邊必然很受寵愛,可是現在她徹底明白了,對於一個天性涼薄的人來說,他翻起臉來真是什麽都不會在乎。

    長得再美,也不過是區區一個侍女,主家哪兒不高興了,打罵懲罰都是可以有的,甚至要了性命也是有的。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阿硯眸中流露出哀傷,自己呢?

    蕭鐸看著阿硯低頭無精打采的樣子,竟是全然沒有了剛才從竹屋裏蹦出來的精氣神,仿佛一下子蔫在那裏,當下不免微微蹙眉。

    沉默了半響,他低下頭,故作不在意地撩起水來潑灑在肩頭,淡淡地道:“又不是罰你,你不高興什麽!”

    阿硯裹緊了身上的大髦,露出毛茸茸的腦袋,不高興地道:“我看著夏侯姐姐哭,心裏難過還不行嗎?”

    蕭鐸見她這樣,越發皺眉,別過臉去,半躺下來,眯起眸子,似乎仿佛沉浸在這氤氳霧氣的蒸騰中。

    阿硯隔著那層雲蒸霧繞,隻看到他黑亮的長發逶迤在碧玉般的水波中,隨著水波蕩漾出優美的弧度。

    阿硯無奈,蹲下來扶起夏侯皎月,小聲說:“夏侯姐姐,咱們迴去吧?”

    她這話一出,那位“舒服地享受溫泉”的九爺卻有些沉不住氣了,涼聲命道:“不許走。”

    “我就走。”阿硯哼了聲。

    “讓她迴去!你留下!”蕭鐸繃著臉下令。

    “那你不罰她了?”阿硯得意。

    “嗯哼。”蕭鐸薄唇裏溢出一絲不屑的嗯哼,雖頗為不快的樣子,可到底是讓步了。

    阿硯頓時眉開眼笑,披著那件大髦,直接噗通一聲跳進了溫泉裏,洑水過去抱住蕭鐸。

    “你果然是真心對我好!”

    “我就知道你會答應我的!”

    說著這個,她還抱住了蕭鐸的脖子。

    蕭鐸舒服地享受著阿硯的投懷送抱,卻是故意一聲不吭,倨傲地仰起頸子,半眯起眸子。

    “你的頭發真好看。”阿硯在水裏幫他攏順頭發,非常狗腿地誇獎他。

    蕭鐸此

    時唇邊已經不由自主泛起笑來,他慢騰騰地睜開眸子,瞥了眼阿硯,卻見巴掌大的小臉上煥發著動人的光彩,黑亮眸子裏都是歡喜。

    這樣的她,看一眼都讓人心跟著柔軟起來。

    甚至有那麽一刻,衝動地希望把所有都捧到她麵前。

    不過他卻壓抑下心間的衝動,倨傲地抬起手,揉了揉她那半濕不濕的頭發,故意擰眉道:“天底下怎麽有你這麽笨的,竟然披著大髦下了水。”

    說著這話的時候,他抬手將她攬進了懷裏。

    阿硯到了這個時候才忽然意識到不對勁。

    孤男寡女,深山老林,裸裎相對,偏生眼前這位是個處於發情期的雄性動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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