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爺清冷的眸子中浮現出薄怒,薄怒如冰,讓人隻看一眼,便冰寒徹骨。

    這目光,但凡尋常人看了,都會害怕的,更何況阿硯。

    這種目光,實在是像極了最初的那一生那一世,那個居高臨下殘忍血腥的九皇子。

    阿硯仿佛再次看到了當日那詭殘冷凝的目光。

    這比聽到“死”字還要讓她無法承受。

    噩夢猶如潮水一般向她湧來,她再次陷入了那種仿佛夢靨般的泥潭中。

    渾身頓時失去了知覺,她沒有辦法控製自己的手腳,恍惚中,她隻感到自己的兩腿都在發抖。

    她知道自己不能這樣的,這樣子太奇怪了,他一定會更加好奇自己為什麽怕他,從而更加戲弄自己。

    阿硯用盡全身的力氣握緊了拳頭,顫抖的雙唇認罪道:“沒有,阿硯不敢當爺是豬,阿硯不會說話,阿硯才是豬!”

    九爺嗬嗬冷笑了聲,卻是不再提起這茬,反而淡淡地吩咐道:“有點熱,給爺扇一扇。”

    夏侯皎月一聽,就去取來了一把集錦扇。

    那種帶了薄怒的冷凝目光離去,阿硯身上壓力頓減,她抬起手,不著痕跡地撫著頸子,大口喘著氣,讓自己從那種讓人窒息的恐懼中緩解過來。

    等到終於能夠讓自己的身體冷靜下來,她顧不得擦去額頭的細汗,忙看去九爺和夏侯皎月那裏,卻見那集錦扇上題了字的,字體古穆樸實,清雅遒勁,心裏明白這顯然不是凡品。

    他果然不是尋常的九爺,阿硯再次肯定了這一點。

    這邊夏侯皎月剛取來扇子,正要為九爺扇風,就聽到九爺忽然出聲道:“阿硯,過來,你扇。”

    夏侯皎月聽此,看了眼地上尚且癱跪在那裏的阿硯,走過去,彎腰將扇子交給了她。

    阿硯心裏明白此時的處境,便是對九爺有再多的不喜,也隻好硬著頭皮,接過扇子來,去給九爺扇風。

    她是有些心不在焉的,腦子裏想著事情,手底下的力氣就不免小了。

    於是九爺挑眉,掃了阿硯一眼:“這是沒吃飽飯嗎,怎麽有氣無力的?”

    阿硯知道他是要找茬,隻好笑道:“是,阿硯錯了,這就用些力氣。”

    說著這話,她便趕緊多用了幾分力氣。

    誰知道剛扇了一下,九爺便越發不悅了:“這是要凍死我嗎?這麽大力氣,知道的

    當你在扇風,不知道的當你在趕蚊子呢。”

    阿硯這下子兩手握著那扇子,真是快不的慢不的,她盯著那個躺在羅漢床上的男人,卻見一頭猶如緞子般的烏絲就那麽逶迤在床邊,他細長的鳳眸微微合著,薄若一線的唇不悅地抿著。

    此時夏侯皎月低著頭已經出去了,屋子裏並沒有其他人。

    這一刻,阿硯捏著那扇子,真是恨不得一扇子拍死這個男人。

    拍死最好了!

    不過可惜,她當然不敢拍死他。

    她也拍不死他。

    更有可能的是,她一扇子下去,他沒死,自己先被他拍死了。

    於是阿硯在掙紮了一彈指間的功夫後,最後到底還是笑了:“九爺,您不要生阿硯的氣,阿硯這就慢慢扇,保證不會慢得讓您熱死,也不會快得讓您凍死。”

    九爺不置可否。

    阿硯開始慢騰騰地扇起了扇子,一下又一下,不敢快也不敢慢。

    九爺微眯起眸子,一隻手拄著腦袋,在那裏瀟灑閑在地躺著,看起來實在舒坦得很。

    可是九爺舒坦了,阿硯卻沒法舒坦。

    她扇啊扇啊,兩隻胳膊掄起來扇啊扇啊,最後扇得手腕酸疼,兩個胳膊也僵硬得幾乎抬不起來了。

    她終於有點吃不消了。

    她忐忑了下,還是鼓起勇氣小心翼翼地請求道:“九爺,您還熱嗎?還需要扇嗎?”

    此時九爺俊美的臉龐上,沒有任何動靜,整個人仿佛睡著了一般。

    她無可奈何,隻好繼續扇下去。

    又扇了約莫幾十下,她的胳膊實在是抬不起來了。

    她現在還小,不過十四歲多,往年在家裏又未必能吃好,不挨餓都是萬福了,自然生得瘦弱,力氣實在是沒有的。這麽細瘦的胳膊,扇久了自然是累的。

    見這位爺並沒有什麽反應,她隻好再次硬著頭皮向他請示:“可以了嗎,爺?”

    奈何這位爺依然不聲不響,閉目養神。

    難道睡著了?

    可是睡著了後,不是應該有唿唿聲嗎?

    再說了,睡著了後,兩唇會這樣輕輕抿起來,好像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嗎?

    此時的阿硯一邊拚盡最後一點力氣,僵硬而緩慢地為九爺扇著扇子,一邊煞費苦心地琢磨著,到底要不要停止,停止了他會發現嗎

    ?他是真睡著還是假睡著了?

    她糾結了好半天後,最後她的目光再次落到他的唇上。

    那薄薄的兩片唇兒,就跟兩絲花片一般抿在那裏,本來是極好看的,尋常姑娘家也沒他這唇好看。可惜他這個人眉眼太過淩厲攝人,總透著一股子陰冷的氣息,是以那兩瓣唇,沒了花瓣的嬌美,反而更像刀片一樣,讓人望之生畏。

    她這麽看了半響後,忽而有了個主意。

    這天殺的惡人啊,他可能是個饞嘴的。

    於是她靈機一動,開始小聲地念念有詞。

    “將去皮後的黃牛蹄膀洗淨之後,放在泉水中浸泡三刻,其後撈出再用清水洗幹淨。取鍋上火,倒入鹵水,放入牛蹄膀,大火燒沸後撇去浮沫,改用小火鹵約一個時辰,端鍋離火,待涼後去骨切片,裝盤可食。此菜宜選用去皮後的黃牛蹄膀,鹵製以八成爛為度,蹄膀柔韌,味美甘香……”

    她見躺著閉目養神的這男人並沒有什麽動靜,於是原本的小聲嘀咕便越來越大了,到了最後講到味美甘香,幾乎是大聲朗讀了出來。

    可惜,男人依然無動於衷,神態自若地躺在那裏。

    阿硯心裏一動,難不成這是真睡著了,不是裝的?

    如果真睡著了,卻被她吵醒,不知道會受到什麽處罰?直接拉出去打板子?

    可是就在她忐忑不安的時候,卻見那抿成一線的薄唇輕輕動了下。

    哦?

    哦……

    哈!

    阿硯恍然大悟,敢情這個人其實根本沒睡著,就是在裝!

    現在,是不是裝不下去了?

    她一時起了壞心,開始滔滔不絕地講起來。

    “想我當年在飯莊幫廚,最最拿手的幾道菜,有紅絲水晶膾,有旋炙豬皮肉,也有軟羊。其他暫且不提,單說這旋炙豬皮肉吧,便是將肉塊切成小塊,放到小炭火上反複翻滾燒烤而成,待到烤得肥油從皮裏冒出來,皮黃肉嫩,香脆異常,上桌前再用刀旋開,蘸些蒜末白醋,或用上等梅子醬,那才是人間至品美味!”

    一邊說著這個,一邊往下看,果然見那男人喉結那裏動了動。

    嗬嗬嗬嗬嗬……

    阿硯心裏冷笑,繼續開始說道:“蓑衣餅,將做成圓形餅坯入油鍋炸至金黃色,撈出撒上綿白糖即成,蓑衣餅色澤金黃,形似雪峰,層酥疊起,油潤香甜……”

    正說著間,便見那男人的鳳眸陡然睜開。

    “吵什麽吵?”九爺眯著眸子,眸光冷凝。

    “九爺,阿硯心裏想著明日個該給九爺做些什麽好吃的,這一邊想著,就忍不住背了出來呢!不曾想攪擾了九爺歇息,實在是罪過罪過!”阿硯也知道自己幹了得罪他的事,忙笑著上前解釋。

    “喔……”九爺長長地一個尾音,挑眉淡淡地道:“我餓了,給我做飯去吧。”

    他的聲音涼涼淡淡的,不過阿硯聽在耳中,卻是如獲至寶欣喜若狂,她忙點頭道:“阿硯這就去給九爺做飯吃!保證九爺吃得喜歡!”

    九爺麵無表情,不置可否。

    阿硯低著頭,兩隻手恭順地垂著,下麵兩條腿兒慢騰騰地不著痕跡往外挪移,挪啊挪,最後終於挪得距離九爺約莫三丈遠了,這才猛地一個轉身,仿佛脫離了老虎控製的小白兔一般,疾步跑了。

    待她跑了後,夏侯皎月低頭繼續伺候在九爺身旁。

    九爺懶散地睜開眸子,淡聲問夏侯皎月:“有狼在她後麵追她嗎?”

    夏侯皎月唇角可疑地抽動了下,不過到底是忍下,搖了搖頭,低頭柔聲道:“沒有。”

    九爺眼眸微動,卻是想起剛才阿硯所背的菜譜來。

    “好吃嗎?”他忽然拋出這麽一個問題。

    “啊——”這下子連夏侯皎月都有些征了。

    半響後,她才低下頭:“皎月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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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硯以“狼在屁股後麵追”的速度跑到了廚房裏,卻見廚房裏已經和之前完全不一樣了。

    大晚上的,這裏張燈結彩,竟然照得猶如白晝一般。

    而就在廚房門口,有兩排身材纖細外相柔美的白衣廚女,正恭敬地立在那裏,見她來了,一個個低頭尊稱道:“見過阿硯姑娘。”

    阿硯打量了她們一番:“這是怎麽了?”

    這個時候,一個嘲諷的聲音不知道從哪裏冒出來了:“恭喜你,得了九爺青眼。”

    說出這話的自然是何小起,何小起滿臉不悅地站在那裏,削瘦的身形筆挺地立著,顯見得對阿硯很是不滿。

    韓大白很快也來了,對著阿硯幹笑了幾下:“阿硯,我聽說了,九爺很喜歡你呢,以後你和我一樣了,是咱廚房裏正式的大廚了,咱們以

    後一起給九爺做膳食。”

    阿硯這下子明白了,自己差不多等於“升官”了,和韓大白是一個級別的。不過這對於韓大白來說,顯然有點尷尬。

    他之前是以對待晚輩後生小姑娘的心態對待自己,和藹可親,如今平級了,他反而不自在了。

    不過阿硯也沒多說。

    有許多人,許多事,她當然得學會不在意了。

    她如果這點事兒都在意,估計就不是被那個可怕的男人害死的,而是自己抑鬱而死了。

    作者有話要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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