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閣老受夠了皇家的齷齪!曾幾何時,這個天下,是與士大夫共治的;曾幾何時,聖上與臣子,是可坐而論道的!到如今,他一個首輔,竟被皇家生殺予奪。你們皇家人幹的齷齪事,憑什麽要他背?臣下做事,主上擔責,才是放之四海而皆準的道理。崇禎不敢擔,他就亡國了。國破必家亡,跟著個要亡國的聖上,還有什麽可以畏懼不經商議便下旨要庭瑤,他認!不想要了,想縮脖子,滾!


    “我的孫女,不會輕易服輸;我也不會!”葉閣老正視福王,“庭芳會活的很好,我不擔心。即便我不去找,她也爬的迴來,我信!可我做爺爺的,不能無所作為!一個男人,連家小都護不住,就不配叫男人!我再說一次,我葉家沒有出事就找女人頂缸的種!過去沒有,現在沒有,將來也沒有!”


    福王有些不知所措:“那太子處……如何交代?”


    庭瑤淡淡一笑:“葉家,沒有踩著姐妹屍骨往上爬的王妃。民間常有的,倘或嫌我們家名聲不好,退婚便是。”嗬嗬,怎麽,你天家就了不起?當□□還要立牌坊?就因為你們不想背個退婚的名聲,就想要我的命?要我妹妹的命?便是皇家,也沒有這麽玩的!哪怕你下旨訓斥,哪怕要葉家身敗名裂,都可以,她們都能接受。唯有讓他們笑著自毀江山不行。沒有誰被逼上吊的時候是笑著的!


    此事實乃皇家對不起人。福王無話可說。再是皇權至上,也不可能逼的人心悅誠服。兩年的龜縮,讓福王學會了一個道理,就算是皇家,也做不到天下好事占盡。真有那麽容易,何須製衡?其實找也沒什麽,丟都丟了,不就是找麽。總要找到了,才能做決定。葉庭芳就未必不願意為庭瑤犧牲。似她那樣隻要裏子從不要麵子的人,給她足夠的好處便罷了。初為人父,略想想就能明白,哪怕隻有一個照麵,誰要拐了他的孩子,他也會窮追不舍的。


    庭瑤溫潤的聲音再次響起:“沒有人願意結交狼心狗肺之人。”一天的時間,足夠她冷靜。於是慢慢說道,“與三年前並沒有太大的區別。那麽可愛的孩子丟了,沒有誰家不會找。便是報死也得等到絕望之後。君子,直道而行。”


    房知德忽然道:“楊宜人,能畫張畫像與我麽?我寫信迴家。”


    楊安琴忙道:“能!快拿紙筆來,我畫。”


    “我來畫吧。”陳氏含著淚道,“我親手養大的,我畫的傳神。對了,把夏姑娘尋來,她總有熟人的。”


    夏波光亦是字畫雙絕。寥寥數筆,庭芳的神態躍然於紙上。三張畫同時畫好,卻是陳氏畫的最為動人。陳氏摸了摸畫卷,眼淚依舊沒落下,平靜的道:“往日她就說過,她能常與神仙做耍。我從來不說,是因為咱們這樣的人家,沾上神仙之事,倒顯的輕狂,反而掉份。可她樁樁件件都不凡,既叫我一生娘,便是我的福氣。我曾糊塗過,猶豫不決,她也沒惱過我,至始至終,待我如初。我不會再糊塗,便是你們都不要,我要。我一生就養了三個孩兒,小八走了,我無可奈何。剩下的兩個,我哪個都不想舍。”眼淚終於落下,“大丫頭,你妹妹遭罪了,我把嫁妝都與她傍身,你別惱。”


    庭瑤強忍著淚意道:“我不惱,應該的。”


    有那麽一瞬間,福王忍不住的嫉妒庭芳:你的母親還活著,真好。


    八百裏加急到邊疆,徐景昌看完信的那一瞬間,恨不得生啖平郡王之肉。趙總兵沉聲道:“你速迴京。倘或葉家要犧牲庭芳,唯有你能攔了。”


    見徐景昌臉色鐵青,趙總兵淡淡的道:“你若嫌棄,也得先撈人。”


    “我沒嫌棄。”徐景昌雙手攥緊,“我隻想殺了平郡王。”


    “冷靜。”趙總兵道,“幾年後,太子殿下不會放過他。先找人要緊。你有官職在身,我暫可調度。迴京之後,叫太子往上通融。我寫封手書與你帶迴京。遇到困難,可尋家裏的管家。管家辦不到的,去尋趙尚書。抓緊時間,她一個女孩子,有些事等不起。”葉閣老非常不好惹,此時落井下石,他有的是辦法讓徐景昌一輩子翻身無望。


    一刻鍾後,徐景昌帶著趙總兵親批的勘合,往京中飛奔而去。


    太子被葉閣老拒絕了,隻歎了口氣,對太子妃道:“魚與熊掌不可兼得,這樣的人家,不錯了。”


    太子妃張了張嘴,發不出聲音來。


    秦王淡笑:“我想偷著去見王妃。”


    太子看了兒子一眼:“她正不高興,你添堵呢?”


    丈夫和兒子都同意了,太子妃也隻能道:“陳恭人的性子,倒像母後。”麵上說的輕巧!太子妃嘴裏好似含著黃連,她不是不同情庭芳,更不是不喜歡庭瑤。可是天下真的沒有那樣的皇後。誰都可以深明大義,隻有她不能。太子有四子,三個庶出。庭瑤會給秦王拖後腿,現得的好,全是丈夫的,兒子實沒占到一點便宜。庭瑤越表現的好,將來秦王就越舍不下她,她的兒子她知道。可翌日當了太子,以此就能生出無數故事。就像如今,她規行矩步,太子更是叫人說不出個不好,還不是一樣被逼到如今的份上麽?太子妃,是真的不能有一絲把柄的!


    秦王還年輕,感受不到太子妃的擔憂,卻道:“隻怕聖上不高興。”


    太子忍了半日,才沒把不滿說出口。聖上哪日高興了?葉閣老若願意,大家自然揭過。葉閣老不願妥協,他能逼迫?逼急了他那樣一把年紀,告老還鄉總可以吧?括隱括到一半兒,內閣根本缺不得人。朝廷已經夠煩的,平郡王還出昏招。合著你做不了皇帝,就不姓李了?天下垮了,有皇次子的好處嗎?太子心裏忍不住罵髒話,特麽狗娘養的!待到翌日……別以為他真不敢殺人。


    徐景昌風塵仆仆的迴京,在驛站簡單交接後,直撲葉家。頭一個見葉閣老,張嘴就道:“老太爺,有消息了麽?”


    葉閣老看著徐景昌:“你叫我老太爺?婚約繼續麽?”


    “繼續。”


    葉閣老笑了:“小丫頭挺會看人。”


    “找到了麽?”


    葉閣老搖頭:“江南,錯綜複雜,沒那麽好找。”


    徐景昌問:“要我做什麽?”


    “辭官。”


    “呃?”


    葉閣老道:“我不得離京,長子醉心權勢,次子不知變通,三子……是個廢物。往下,庭樹像他老子,庭珮以下就太小了。哪家青樓都有背景,從他們手裏搶人,沒有名正言順,做不到,明白麽?”


    徐景昌點頭,逼良為賤是重罪,人販子更是打死都無怨。可是要脫賤籍,除了主家放良,隻有證明她原是良家。這個證明,不是誰都能做。唯有父兄與夫君可以。


    “舍得麽?”


    徐景昌道:“嗯。”


    葉閣老道:“好。三書六禮沒走完,你先去找你師母,休息一晚,明兒我就辦得了。帶著婚書南下,希望我能活著見到孫女。”


    “好。”


    “去吧。”


    徐景昌道:“我還要去見殿下。”


    葉閣老道:“是了,晚間迴來住麽?”


    徐景昌稍作猶豫,搖了搖頭:“太晚了,不敢攪了長輩清淨。明日一早迴來。”


    跟葉閣老告辭後,徐景昌又馬不停蹄的跑福王府。福王坐在大殿的石階上,二人見麵,許久都相對無言。半晌,福王道:“對不起。”


    徐景昌道:“殿下,臣有一事相求。”


    “說。”


    “平郡王留給臣。”


    “好。”


    “謝殿下。”


    福王再次說:“對不起。”


    徐景昌道:“冤有頭債有主。”


    福王拍拍石階的另一邊,示意徐景昌坐:“你有什麽打算?”


    徐景昌挨著福王坐下:“老太爺的意思是讓我南下找。”


    “你答應了?”


    “嗯。”


    福王輕笑:“老狐狸。”


    徐景昌也跟著笑:“誰讓我看上他家小狐狸。”


    福王歪頭問徐景昌:“你看上的?不是她舍圈套把你埋溝裏?”


    “埋就埋了吧。我比殿下有眼光。”


    福王從身上扯了個玉佩遞給徐景昌。


    徐景昌滿臉疑惑。


    “贖人,要很多錢。你沒法帶那麽多現錢到處跑。”福王又道,“你離京去找人,你那七品武將丟到水裏都聽不見響。帶上你家邱表弟。他是個廢物,但他是世子。關鍵時候,可以唬人。”


    徐景昌難以置信的看著手中的玉佩。


    福王無所謂的道:“帶走吧,母後不會生氣的。”


    “殿下……”


    福王抬手:“行了,別哭,我這幾天被哭的煩死!”


    徐景昌緊緊握著手中的玉佩,一個字都吐不出。任何感謝,都太蒼白。


    夕陽的餘暉灑滿了院落,福王看著將要隱去的太陽道:“別讓她等太久,她會哭的。”對福王而言,庭芳哭不哭在其次,他隻是不希望徐景昌太難過。


    徐景昌道:“她不會。”


    “別太天真,”福王道,“你迴來之前,我們問過葉家的那個叫夏波光的瘦馬。那裏不是人呆的地方。”


    徐景昌唿吸一窒。


    “不過她大概會活著。”畢竟,真的很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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