庭芳的騎術差徐景昌十萬八千裏,兩個人不可能在一處練習。庭芳穿著厚重的披風,在雪地裏認真的學習騎術。現在單練騎馬,將來就得拿著弓.弩練騎射。她自己也不知道需要練到什麽水準。或許是幾次遇襲留下的後遺症,她總想的是變強,再變強。每學到一點東西,心裏就會安心一點。


    陳恭的一彈弓,讓她偶遇福王,知道了皇權的真正威壓;自以為是的蹦到大同,她見證了戰爭,知道世界到底有多殘酷。慶幸自己的跳脫與衝動,否則她會成為鐵屋子裏的人,大火燒起來都不知醒轉。不管怎樣,醒著總比睡著更有逃生的機會。


    跑了一圈馬,庭芳出了些許薄汗。唿出的氣變成白霧飄走,冒雪騎馬,她也真夠拚的。但她心裏始終有一種不祥的預感縈繞心頭,總覺得自己不夠強的話,會死的很慘。也不知道是杞人憂天,還是真的直覺。然而這些都不重要,強比弱好,亙古不變的真理。也不全然是猜測吧。不是蒙著眼睛,鬼怪就不會侵襲,庭芳從來認的清現實。奪嫡、流民,這個天下,太平不了多久了。


    葉俊文在不遠處負手而立,庭芳遠遠的看見,就放緩了速度,利落下馬,跟葉俊文打招唿:“爹今日可好?在看城牆麽?”


    葉俊文當真看了一眼巍峨的城牆,迴頭見庭芳一生戎裝,道:“你真把自己當哥兒了?”


    庭芳道:“還要繼續吵?您不覺得沒意思?”


    葉俊文沉默了一會兒,道:“不想吵了。你對你哥哥,別太狠。”


    庭芳嗤笑:“他跟我有關係麽?”


    葉俊文瞪著庭芳。


    庭芳道:“他什麽時候不聽姨娘挑唆,什麽時候我在把他當哥。我又不是小氣人,你看我對小七撩開手了麽?爹,你得考慮我的心情。換成你娘被擠兌,你高興?”


    葉俊文歎了口氣:“我會說他。”


    庭芳道:“我不就是不理他麽?也沒打算把他怎麽樣。小八都沒了,大姐姐嫁人能動多少銀子?您的私房還未必有娘的多呢。我稀罕那些玩意兒?”庭芳索性打開天窗說亮話,“您要是覺得,娘的私房也該分給大哥哥,咱們就沒法子談了。”


    葉俊文道:“論理,你娘的私房跟你沒關係。”


    庭芳勾了勾嘴角:“論理……”


    葉俊文道:“你那麽能幹,我可真就什麽都不留給你了!”


    庭芳爽快的道:“行!二姐姐七妹妹,該怎麽著怎麽著。世人都看重兒子,你非要偏心眼,合該我得的那份你分給姐妹好了。我不稀罕。”她爺爺坑了她筆大的,按照老爺子的性格不可能沒有補償。何況她也不想跟親爹再磕下去,累。


    葉俊文笑了:“你要是個哥兒,咱爺倆倒是合得來。”


    庭芳道:“省省吧,我要是個哥兒,頭一個摁死你寶貝兒子。”


    葉俊文又被噎的半死。


    庭芳跟葉俊文話不投機半句多,飛身上馬:“我再去跑一圈兒。哦,對了,要過年了,京裏沒有旨意讓咱迴去,一起過年?”


    葉俊文道:“你跟舅舅比跟爹還親,你自去找親的過年。文武不相籌,我跟他互看不順眼,大過年的你別給我添堵。”


    庭芳深以為然,對葉俊文能想通十分高興,歡快的騎著馬跑了。


    葉俊文站在原地,繼續看城牆。上迴激戰過後,城牆已順利修好,聖上不可能不知道,卻無絲毫召迴旨意。難道他真的就給流放在此地了麽?京中到底是怎樣一番情形?聖上對葉家,到底什麽態度?太子……會失勢麽?


    庭芳迴到住所時,平兒又在卸箱子。守住了大同,周邊自然沒了兵禍,驛站的道路再次打通。陳氏逮著機會就往大同送東西,有她的,有葉俊文的。庭芳剛好竄了點個子,感覺鞋有點擠腳,陳氏就送了新的來。庭芳不由感歎,有媽的孩子是個寶啊。就衝陳氏的用心,也不能讓葉俊文把她欺負了。


    徐景昌迴來時,見到庭芳都快掉到箱子裏去了。笑問:“什麽好東西?吃的麽?”


    庭芳從箱子裏冒出頭來:“你怎麽知道有吃的?”


    徐景昌道:“因為你吃貨。”


    庭芳切了一聲,拖出個大包袱遞給徐景昌:“你的!”


    徐景昌愣了下:“我的?”


    庭芳點頭:“上頭寫著字條兒呢。說是給你做的大毛衣裳,底下折了點進去,倘或短了就拿給我,我給你改改。”


    徐景昌驚悚了:“你真的會針線啊!?”


    庭芳嗬嗬:“平兒,給你徐公子來包耗子藥。藥死他個沒良心的!”


    平兒忍者笑,搬出個盒子道:“太太特給你預備的乳扇,說是雲南來的。叫你記得吃。”


    庭芳點頭,又問徐景昌:“你要吃麽?”


    徐景昌笑道:“福王殿下成親了。”


    “噯?”


    “所以我還會缺東西嗎?”徐景昌笑道,“福王妃是個妥當人。”


    庭芳才想起福王那個大齡未婚男青年終於脫離單身狗序列,又笑看徐景昌:“羨慕嫉妒恨了吧!”


    徐景昌簡直不知如何答話,隻道:“你沒想過賀禮?”


    庭芳道:“你送什麽呀?”


    徐景昌非常沒誠意的道:“跟你生日那個一樣。”


    庭芳目瞪口呆:“他結婚你送他武器!”


    徐景昌道:“難道我能送個擰發條的蝸牛?我窮,邊疆還沒好東西。殿下不告訴我們,自是有道理。”


    庭芳撇嘴:“那你還不是知道了!”


    徐景昌笑了笑:“我告訴你了,你不送東西,殿下不會放過你的。”


    庭芳指著徐景昌跳腳:“叛徒!”


    趙總兵在屋裏揉著太陽穴,他有點不習慣家裏吵吵鬧鬧。但庭芳顯然吵慣了,他又不好意思拘著人家。小孩子誰不吵呢?想著他好容易脫離了皇宮,不用帶小孩,偏偏還多事的主動帶一個。最後實在忍不住了,在房裏怒吼一聲:“你們兩個很有空?”


    庭芳一凜。就聽趙總兵道:“全都去給我站樁練字!”


    庭芳:“……”帥舅舅你怎麽喜怒無常啊?更年期到了麽?


    臨近過年時,福王妃果然送了一大車東西來。就像徐景昌沒料到陳氏會給他預備衣裳一樣,庭芳也沒料到福王妃給她準備了好幾套漂亮騎裝。火紅的輕甲,極其亮眼。庭芳抱著騎裝大喊:“王妃真好人!給殿下虧了!”


    趙總兵作為舅舅,收到的更多。又有京中各公侯府邸的禮,還有聖上的賞賜,並太子的賞賜等等。因有庭芳一層關係,葉家也送了年禮。理國公府自有大管家,趙總兵隻管收不管送,迴禮都是京城府裏操心。年貨裏有匣金銀錁子,趙總兵隨手抓了兩把給徐景昌與庭芳做壓歲錢。這鬼地方有錢沒處花去,庭芳隻得扔迴箱子裏。想了想,又拿出錢來,替葉俊文買了些酒菜,又抽空親手做了個荷包當做年禮。既然說開了,就不用僵著。做做表麵功夫又不費事。又想,給葉俊文做了,趙總兵對她是真當閨女疼,總也要表示點謝意。便也做了個,倒比給葉俊文的還用心。順手再給了徐景昌一個,當做新年禮物。


    大同的冬天很冷。庭芳這輩子頭一迴在外頭過年,感覺有些新奇。她不是戀家的孩子,若不是掛著京城風雲,她能更輕鬆愜意。冷天四處結冰,長城內外堅壁清野,不是作戰的好時機。蒙古人消停了,城內的人慢慢重新蓋起了房子,一片喜氣洋洋。可能生在邊境,大家都看慣了生死吧。當日跟庭芳一起從地道裏逃出來的名喚雷聰的孩子,樂嗬嗬的探頭進來,想問平兒討點心吃。平兒憐他沒了父母,庭芳在這上頭又不小氣,便常常給他。他走慣了腳,時不時的來竄門。


    雷聰拿了點心,一溜煙的跑沒影了。庭芳卻是想起了安兒與唐池瀚。死的人再多,留在心底的始終隻有親近的人。庭芳迴屋翻出幾根蠟燭,疊了幾個荷花燈,寫了小箋並帶了好些點心,往河邊走去。不知唐池瀚愛吃什麽,就跟著饞嘴的安兒一塊兒吃點心吧。荷花燈搖曳著隨波而去,庭芳能祈求的唯有來生再見。


    身後感覺到了熟悉的氣息,庭芳頭也不迴的道:“師兄跟著我作甚?”


    徐景昌陪著蹲下,沒說話。


    庭芳從紙包裏再拿紙疊了個荷花燈,在燈籠裏借火點燃蠟燭,滴了兩滴蠟油在荷花中間,再穩穩的把蠟燭粘好。而後遞給徐景昌。


    徐景昌愣了一下,接過,放入水中飄蕩。


    “我有個妹妹,”徐景昌道,“活著的話,比你還大些。”


    庭芳又快速的疊了個荷花燈,遞給徐景昌。


    徐景昌把燈放走,才道:“我倒希望她們趕緊轉世,省的看著家裏亂七八糟添堵。”


    “如果真的有魂魄,看著你挺高興的。”庭芳安慰道。


    “或許吧。”徐景昌不知說什麽,也不知為何跟著庭芳。目送荷花燈消失在視野後,站起來道,“天冷,迴去吧。”


    庭芳點點頭,再迴望一眼荷花燈。安兒,下輩子咱們做鄰居吧。一塊兒堵早高峰去,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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