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姑娘來了。”

    微笑著打招唿的是沈少夫人身邊的大丫頭摘星,名氣起得大氣,實則是個圓圓臉的可愛丫頭,一笑起來甜甜的。

    她今天的笑容格外的甜,還似乎等候了許久似地,直接迎出了門,又還要再說句什麽,但裏麵已經傳來了沈少夫人的聲音:“珠兒來了?那就進來罷。”

    摘星就隻好把未出口的話吞了迴去,挑起簾櫳,讓珠華和葉明光進去。

    隻見沈少夫人在臨窗的羅漢床上歪著,穿著家常衣裳,斜斜挽了個墜馬髻,綰著支累絲鑲寶金鳳釵,膝上搭著條錦毯,一身富貴風流氣息。

    她抬眼望著珠華和葉明光行禮,懶洋洋地開了口:“小女婿這麽快走了?”

    珠華略囧,直起身迴道:“走了,他要上京趕考。”

    沈少夫人“嗯”了一聲,抬一抬手:“行了,都過來坐罷,今兒怎麽想起主動來了?”

    珠華依言過去,往沈少夫人麵上打量了兩眼,卻不迴答,而是先小心地道:“少夫人,誰惹您生氣了?”

    沈少夫人去撥茶蓋的手頓了頓,嘴角露出了一點笑意來:“倒沒白疼了你。”

    摘星端著填漆茶盤進來上茶,見此笑道:“多虧了葉姑娘來,奶奶臉上才見了點笑影子,我先說要去請,奶奶還不許。”

    沈少夫人道:“人家家裏就沒個事,天天來陪你混鬧?這是小女婿走了,若沒走,你去請,人家心裏不知怎麽埋怨你呢。”

    摘星上了茶,掩嘴笑一聲:“奶奶快別說了,小姑娘家該羞著了。”

    沈少夫人雖是語帶調侃,但珠華知道她沒惡意,便不在乎,隻做未聞,追著問道:“到底怎麽了?我昨天走時,少夫人還好好的呢。”

    沈少夫人心裏受用,麵上卻繼續疏懶著道:“同你沒什麽關係,你這小丫頭倒要追根究底的。罷了,我懶怠提,你偏要問,摘星就說與她罷。”

    摘星在旁抱著茶盤,一五一十地說起來。

    原來昨日珠華前腳走,後腳徐世子就來了,找著沈少夫人吵了一架。

    事情的緣由是徐四,他兩個月前成了親,娶的正是程家三姑娘嘉娘。這男人成了親,下一步就該立業了,徐四雖然先前荒唐,但在等待程三姑娘滿孝的三年裏還算老實,魏國公看在眼裏,心裏就漸漸迴轉過來,再見程三姑娘過門之後,兩口子也相敬如賓,魏國公便定下心思,要給徐四找個差事

    。

    他這等身份的人,要做成此事很容易,很快便在五軍都督府裏給兒子謀了個斷事官的職位。魏國公也算細微了,昨日任令下來後,除了把徐四叫過去訓斥叮囑一番外,還特意把徐世子也傳喚了過去,安撫幾句,隱晦地說總是一家兄弟,徐四既受過了教訓,先那一頁就揭過去罷,徐四如今有了正經差事,又娶了個好妻子,當能洗心革麵了。若有出息,往後還可以給世子做個臂膀。

    講真,魏國公已經盡力在平衡兒子們之間的關係了,為了個妾室,徐世子當年把庶弟的半邊胳膊腿全整斷了,在床上養了快半年,魏國公也沒說什麽,由著他出氣了。

    但徐四再不爭氣,對魏國公來說也是他的兒子,沒有坐視他就此廢掉一生的理,他現在出手,扶持一把徐四,在他的立場上沒有什麽錯。

    徐世子不能反對,麵上恭敬地答應了,一出門心裏就把徐四罵了個狗血淋頭!

    魏國公要兒子,他可一點也不稀罕這個弟弟,他同母的弟弟有兩個呢,都放去外地做官去了,誰耐煩搭理這個小婦養的。

    還臂膀,他才不想要會給自己戴綠帽子的臂膀!

    徐世子怒氣衝衝地迴了自家院落,向沈少夫人抱怨起來,他心情不好,口氣就差,有點連著沈少夫人一起掃進去撒氣的意思——主要是舊事重提,埋怨了一句沈少夫人沒管好內宅,讓那妾室有機會和徐四勾搭上了。

    沈少夫人貴女出身,哪受得了這個,沒讓步直接頂了迴去,徐世子更惱,夫妻兩個你一句我一句,就這麽吵起來了,吵著吵著,沈少夫人肚子疼了起來。

    爭吵這才告一段落,丫頭們忙亂著請大夫來看,一診脈,沈少夫人有了一個多月的身孕。

    珠華忙道:“恭喜少夫人。”

    沈少夫人哼一聲:“沒什麽可恭喜的,生氣的還在後頭呢。”

    珠華愣了一下:“難道世子還不罷休?”

    摘星歎了口氣:“可不是。剛診出喜脈時,一家大小都開心極了,老太太知道世子爺在這當口惹了奶奶生氣,還特意親讓人來叫世子給奶奶賠罪,世子爺當時聽聞喜訊,也很高興,給奶奶作了揖認錯,結果到今天早上——”

    因生了氣,沈少夫人夜裏就有點見紅,早上起來發現,丫頭們都嚇壞了,趕著請了大夫又來看,問題倒不大,隻是要靜養幾天,不能再勞神費力。

    這樣一來,沈少夫人這幾天就不能再管家了,便

    命人去老太太和國公夫人那裏都告了假。

    這兩位一聽,家事再大沒有大得過子嗣的,商量了一下,直接把沈少夫人的假一直延到她生產後,這一年的時間裏,家事就由國公夫人出麵掌管。

    到此也沒什麽,但魏國公知道了之後,卻補充了一條:他意下讓程嘉娘跟在國公夫人身邊,幫手學習。

    魏國公提出這一點是有原因的,徐四這幾年實在讓世子收拾得不輕,下人們最能見風轉向,跟著一道踩,踩到什麽程度呢,連程嘉娘過門都沒好日子過。

    徐四是個風流草包,全沒本事反擊,隻能任踩。程嘉娘卻不是,悶了不多久,就想辦法直接把風透到了魏國公耳朵裏。

    下人們踩徐四還罷了,兒媳婦才過門也這個遭遇,魏國公未免有些顏麵無光,聽聞國公夫人要重新出麵理家之後,就想出了這個主意,其實幫手學習都是托辭,主要是想讓程嘉娘跟著漲一漲臉麵,免得下人們都不把她放在眼裏。

    國公夫人無可無不可地應了,婆婆掌家,底下有個媳婦使喚幫手也是常事。徐二徐三的妻子都跟著丈夫在任上,現在要用隻有程嘉娘。雖然她其實未必需要,但橫豎就一年,待沈少夫人生產完了,這一攤子事肯定都要還與她的,犯不著為此駁魏國公的迴。

    沈少夫人知道之後也無所謂,獨有徐世子,本就生了一場氣,再得知庶弟那房得了這個巧宗,看著是全麵崛起的樣子,剛下去的火立時全又燒迴來了。

    就在珠華來之前,還正和沈少夫人拌著嘴,聽說沈少夫人這裏有客來訪,才氣忿忿地走了。

    珠華“……這和少夫人又有什麽關係?怎麽又吵上了?”

    摘星不平地道:“是世子爺不知道體貼人,來說四房的不是也罷了,話語裏又掛帶了我們奶奶一句,說奶奶有些太嬌氣了,怎麽才有孕就不能管家了。”

    這什麽人呐!

    珠華聽得都跟著生氣了,沈少夫人要不是昨天才被他氣著了,哪會動了胎氣要養著?他倒好,跟失憶了一樣,一轉臉好意思跑來說人嬌氣。

    跟這麽個涼薄自我的男人過日子,怪不得沈少夫人會一直抱著縣令爹的虛幻影子不忘了。

    她張口忍不住諷刺了一句:“鄉下田頭的農婦倒是結實,生產前一天還能在地裏插秧苗,世子怎麽不去娶呢。”

    摘星一下笑了:“姑娘說的是,迴頭世子再來說奶奶,婢子就這麽問著他去。”

    沈少夫人也笑了,喝了口茶:“罷了,不提他了,沒得叫人心煩。珠兒,你還沒說你來是做什麽?”

    珠華原是為了求助,現在能壓張巧綢一頭的也就隻有沈少夫人了,但現在她自己都不自在,珠華就不想再去讓她操心了,便道:“沒什麽,就不許我主動來瞧瞧少夫人?”

    沈少夫人眉頭一挑,笑斥:“少在我跟前弄鬼,若沒事,你至於這麽緊著過來?乘早說了,別叫我費事打發人去張家問。”

    以沈少夫人的讀心術,珠華想瞞過去實在近於不可能的任務,掙紮了一下,隻好還是交待了。

    這事說起來太戲劇性,連沈少夫人聽完,都怔了一會才反應過來。

    然後,她就興致盎然起來了。

    “有點意思,居然攀到我爹那裏去了。”

    珠華倒有點不解了——沈少夫人這口氣,也太事不關己了吧?從沈少夫人的立場來說,張家兄妹兩個可都不是善茬,這種人到了父親身邊,總是不太妥當,都不需要有點擔心嗎?

    沈少夫人的讀心術再度發揮了效用,不等她問出口,她已經先一步迴答了:“大驚小怪什麽,這樣的蠢貨,也就欺負欺負你罷了,到了我們府裏,哪還輪得著他們冒頭,能吃上口安生飯都算有長進了。”

    珠華:“……”

    雖然被鄙視了,但細想一想好像確實是這個理,不說張巧綢了,張興文讓整殘了都不知道是中了套,還在鼓裏蒙得好好的,沈少夫人要把他放在眼裏才奇怪了。

    “瞧你這可憐勁兒,嚇得連弟弟都帶著跑來了。”沈少夫人跟著又憐憫起她來,“膽這麽小,那就別迴去了,就在這裏住著,我守著你,總不害怕了吧?”

    珠華可沒想到這個展開,說到底她和魏國公府沒有一點親戚關係,常來做客罷了,直接住下不走算怎麽迴事?

    就忙要拒絕,沈少夫人提出這個辦法之後,卻好像十分鍾意,緊接著就道,“就這麽定了,我這裏什麽都有,你也不用迴去拿什麽,先住兩天,等我身體養好了些,我們就一道去莊子上住去。”

    她說到這裏輕輕冷笑了一聲:“免得別人看我不順眼,三天兩頭來尋我的不是,我天生該看他的臉色不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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