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長越在客房裏呆了一會兒,自己給自己出題目破題玩,剛破到第三個,東院那裏來人了,請他過去。

    張老太太已經被送迴去了,不知是刺激受多了麻木了還是怎樣,她這迴沒昏,隻是被人扶走的時候,看上去一下子像老了十年而已。

    她也沒再鬧,因為這塊石頭是她自己搬起來,準準地丟下去照著自己的腳砸的,便再有胡攪蠻纏的本事,也跟張推官纏不出理來:張推官做錯了什麽?是啊,他是知道紅櫻的孩子不是自己的,所以打掉有什麽問題?

    說到底,孩子是切切實實地沒了,就是鬧到把東院一把火燒了,她最後一絲血脈的希望也照樣是沒了,那還有什麽動力鬧啊。

    看著張老太太頹然離去,張推官才安了心,這兩天是特殊時期,怕在他不在的時候出什麽不可控的意外,他特讓人去汪知府處告了假,汪知府此時也知徐四公子馬車出事,連累上張興文的事了,便二話不說地準了假。

    乘著有閑,張推官把蘇長越喚來,先領著他往正院去一趟,昨天張興文鬼哭狼嚎的,實在不方便過去,可人家本是祝壽來的,若是頭都不讓給老壽星正經磕一個,那失禮的不是蘇長越,而是張家了。

    張推官選的這時機正好,張老太太迴去就躺倒了,根本沒敢去告訴兒子這個噩耗,張興文又沒力氣再喊,獨剩一個張老太爺,雖則愁眉苦臉沒個過壽的喜慶樣,好歹神智還正常,在蘇長越來說,他當然也可以理解老人家愛子受傷的心情,並不為此覺得自己受了冷落,於是兩方會麵的時間雖然短,總還算順利地結束了。

    再來便是二房,張興誌雖不在,但馬氏這個未來的二舅母在,早晚是一家親戚,也該見一見,不過這就不用再上門去了,直接由鍾氏使了丫頭,去把二房的人請來了東院。

    張良翰去書院讀書了,張良勇據說又淘氣了在哭鬧,於是來的就隻有馬氏和張芬。

    張芬是硬跟來的,蘇長越目前為止對她來說還是外男,照理她不該見,但一來張家規矩還沒修煉到正經的官宦人家那樣,二來蘇長越又還能沾著點親戚的邊,於是她硬要跟著湊這個熱鬧,馬氏也就把她帶上了。

    對於珠華的夫家,張芬挺好奇的,隱隱也有點嫉妒——她不知道蘇父的具體職位,隻聽說是在京裏,在京裏做官的人家,這一聽上去就很體麵,感覺一定差不了的樣子。

    及至見到蘇長越,她那一小點嫉妒心馬上就發酵成了一大團。

    姓葉的小丫頭運氣怎麽這麽好!

    雖然爹死了娘沒了,但留下了一大筆嫁妝不說,給定的親事也這麽沒得挑剔!

    張芬很不自在,酸溜溜地瞄了旁邊的珠華一眼:這麽個三寸丁的孩童模樣,懂什麽呀,蘇家郎君不可能對她有興趣。

    ——張芬自己也隻有十三歲,不過這個年紀的女孩子,已經出落得有一點少女的模樣了,身材比例不再那麽是純粹的稚氣。

    她悄悄望了蘇長越一眼,不自禁地在椅子上坐直了點,又抬手撫了撫鬢邊,摸到一朵小小絹花,便後悔自己出來得太隨意,早知該換上那支掛珠釵就好了。

    她要就此安分也罷了,但怎麽說呢,一個人在遇到優秀異性時的表現欲是不大能自控得住的,張芬倒也沒有把珠華的未婚夫勾為己有的意思——她真的還沒有想這麽多,她就隻是忍不住地,總想在蘇長越麵前故意顯示自己一下。

    珠華在感情上算遲鈍的,沒經驗嘛,所以一次兩次她都沒察覺,但到三次四次,她就坐在張芬正對麵,眼一抬就可以看到有個人總在開屏,就算開屏的對象不是她,她也沒法罔聞了。

    她稀奇地觀察了張芬一下,確認自己的感覺沒錯,就轉去看蘇長越。

    蘇長越正含笑聽長輩們說話,馬氏間或也問兩句,他很有禮地答了,但他轉頭的角度好像被設定好了什麽程序一樣,每次都隻轉三十度,恰恰好隻可以麵對馬氏,不再分出一點多餘的目光,完美閃避了馬氏隔壁的張芬。

    他一定也感覺到了。

    珠華摸摸下巴,覺得略丟人。

    她再望向上首,從張推官的臉色看不出他知道沒,但從他的話語裏可以知道他是有數的——因為珠華迴憶了一下,他至少兩次提出這次的會晤很成功可以告一段落了,但馬氏不願意,她沒注意到女兒,她隻是很有興趣多打探點蘇家的事,就不接張推官的話茬,而說到底張芬沒做什麽過分的事,別人也不好給出過激反應,於是就隻能拖了下來。

    珠華再看她旁邊的張萱,張萱感覺到她的眼神,疑問地以口型問:怎麽了?

    ……好吧二表姐沒開竅她是早知道的,指望不上她。

    隻有坐在她另一邊的小胖子可以上陣了,珠華往他那邊傾過去,向葉明光眨眨眼,葉明光正有點無聊,接到示意忙在椅子上往她這邊挪了挪,小聲道:“姐姐?”

    珠華以手掩唇,以氣音道:“光哥兒,你幫姐姐

    一個忙……”

    葉明光認真聽完,點點頭,挪下椅子,跑過去舉手拉住蘇長越的衣襟:“蘇哥哥,我有篇文章讀不懂,你教我一下好嗎?”

    張萱這個做先生的當仁不讓先開了口:“哪一篇——”

    張推官笑著打斷了直腸子女兒的話,向蘇長越道:“親戚們也見了,就不拘著你了,光哥兒有書要請教你,你便同他去罷。”

    蘇長越應了,行了禮,伴著葉明光退下。

    他都走了,馬氏也沒什麽好留的了,張芬戀戀不舍地望了眼蘇長越高挺的背影,沒理由跟去,懨懨隨馬氏迴去二房。

    **

    蘇長越往小跨院走的一路上都是忍不住要笑的模樣,到進了堂屋,就真的漏出了一聲笑。

    珠華弄不懂他哪來的開心勁,他要自己笑自己的也罷了,偏偏笑完了還看她,這是在笑她?珠華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麽?”

    蘇長越低頭——距離有點遠,不太順,他索性直接蹲下來,望著珠華笑:“是你讓光哥兒找我的吧?我看見了。”

    “所以呢?”這有什麽好笑的,珠華還是莫名。

    不過她這個表現在蘇長越那裏就成了理直氣壯,他更覺得好笑了,眼都彎了,忽然伸手捏了把她的臉頰:“別人多看我兩眼你就不樂意啦,其實沒關係的,看我的人多了,我習慣了,不理他們就行了。”

    他是真覺得很有趣,小娃娃也會吃醋呀,還要指使弟弟來把他哄走,怕他讓別人多看兩眼看跑了怎地?

    珠華:“……”

    她終於明白了蘇長越誤解了什麽,臉忍不住抽了。

    少年,你打哪裏來的自信——這個念頭一閃珠華就給掐了,好吧,明顯是從臉上來的,他這個長相,要硬說不知道自己長得好反而虛偽了,恐怕打小接受的注目就沒少過,所以敢自然地說出“習慣了”之語。

    有自信沒問題,但是給她扣一頂“吃醋”的帽子她就冤極了。

    珠華受不了地望天翻了個白眼:“不是你想的那樣。”她隻是不想讓張芬繼續毫無自知地丟人下去好嗎?

    蘇長越逗她:“我想的怎樣?”

    珠華擰眉迴瞪他——這算調戲了吧?

    但這念頭同樣隻有一閃,因為在她打算伸手推開蘇長越的時候,看見了自己五根短短的指頭——蘇長越除非是個變態才會對現在的她有什麽多餘想法,他就

    是閑得慌,在逗小孩子而已,其心路曆程,大概跟那些會問小孩子更喜歡媽媽還是爸爸的無聊人士差不多。

    被這麽對待,這憂傷度,實在跟被“調戲”不相上下。

    手伸都伸出來了,就這麽收迴來未免吃虧,珠華索性變掌為握,也去他臉上掐了一把,迴道:“不管你想怎樣,反正都不對。”

    臉頰微微一痛,溫熱的觸感離開,蘇長越呆住了,臉上的笑容也沒了,開口:“你掐我?”

    這個反應把珠華弄得有點忐忑起來,不會是個古代重度直男癌吧?隻許他防火,不讓人點燈那種?

    嘴上不能認輸:“你先掐的我。”

    “是,是,我先掐的你。”蘇長越忽然又笑了,而且笑得好開,“你怎麽這麽可愛呀,比我妹妹可愛多啦。”

    珠華知道他有兩個妹妹,剛才馬氏問話裏帶出來的,但是——這個結論是怎麽得出來的?這迴輪到珠華有點呆了,少年,你萌點是不是略詭異?

    蘇長越不知她想什麽,他微微直起身子往外看了一圈,他兩個在這裏說話說了一會還沒說完,葉明光站不住,跑去海棠樹下看螞蟻窩去了,此刻小跨院裏清清靜靜,再無旁人。

    要說長得好就是占便宜,這麽探頭探腦的動作別人做起來多少要有點猥瑣,蘇長越就不,非但不,此刻珠華看他還如同他剛才看珠華一樣了,覺得他這個動靜有點可愛。

    ——她的萌點好像也沒正常到哪去。

    珠華幹咳一聲,等他看迴來,擺出正經臉和他道:“你剛才的話,迴去不要和令妹提起。”

    雖然以後未必會和他變成一家,不過總有個幾率在,那最好還是不要提前去拉仇恨了。

    蘇長越:“……哈哈哈!”

    珠華霧水臉:又笑什麽?

    她話沒錯,但她又一次忽視了自己的年紀,以她現在這個模樣,說起這種話是很有喜劇效果的——準確點形容是反差萌,蘇長越原來心裏還有猶豫,這下定了主意,小聲和她商量:“我親你一下,你不要叫好不好?”

    珠華:“……!”

    “我下迴再見你,你應該就長大啦,不是個小娃娃的模樣了。”蘇長越說話的表情還挺惆悵的,“隻有這一迴了。”

    珠華持續地:“……”

    蘇長越就當她默認了,迅速伸過臉來,吧唧,親了她臉頰一下,然後一臉萌點被滿足的表情退了

    迴去。

    “來,我教你寫字!”

    他精神十足地站起來,牽起淩亂得不知該做何反應的珠華往書案後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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