瓷器碎裂的聲響招來了隔壁的張萱,她剛服侍完母親吃藥,聽到動靜,端著個空藥碗就忙忙地跑來了:“怎麽了?誰失手砸破東西了?”

    “不是失手。”珠華揚聲迴應,“魏媽媽一早跑來,說看望光哥兒,我不愛看她裝模作樣,攆她走,她不聽我的話,不但不走,還要進來,我生氣就砸了她——二表姐,為什麽她想進我的屋就可以進?我不喜歡她來不行嗎?”

    “怎麽不行!”張萱立刻道:“你是做主子的,愛使喚哪個下人就使喚哪個,不愛就不理會,全憑你的心意,管是多大臉的下人也沒有和主子叫板的理。”

    說著就看魏媽媽:“就你昨天做的那事,今天還好意思過來?光哥兒不稀罕你看,你離他遠些,他隻怕還活得快活些——還站著幹什麽,等我叫人來請你?”

    魏媽媽不把年幼的舊主放在眼裏,卻不敢對張萱如何,加之受了這接二連三的排揎,她麵皮再厚也著實不大撐得住了,勉強扯了嘴角:“姑娘消消氣,我明天再來看光哥兒罷。”

    珠華道:“我同你說得清清楚楚,你既然以前不愛管光哥兒,那以後也不用你管,光哥兒和你再沒有一點關係,他用不著你看,你也沒權利看他。今天我是一時沒找著趁手的東西,才拿茶杯砸你,你明天來,等著你的就是磚頭了,你不怕隻管來,我倒想看看,你的腦袋與磚孰硬!”

    “噗!”

    是張萱被逗樂了,她快步過去,伸手把珠華手裏的茶盞奪下來:“還孰硬,哈哈,你跟個下人認真生什麽氣,想教訓她,叫人敲她幾板子就是了,哪用得著你動手——給我看看,手沒劃傷吧?”

    珠華乖乖伸手。

    魏媽媽這下是無論如何也呆不下去了,低了頭,使袖子把臉一捂,碎步快走了出去。

    且說她這麽灰溜溜地迴去,馬氏知曉,自然免不了把她一通教訓,又令她隔日再去,魏媽媽無奈又委屈:“二太太,不是奴不用心,可二姑娘出了麵,奴實在是沒辦法。”

    張萱的脾氣就是一個放大版的珠華,兩個一般的烈性子,所以以前一直不大對付,卻不知怎地,珠華傷了一遭,竟和張萱好起來了,讓張萱幾次三番地替她出頭。張萱是張推官的嫡出姑娘,魏媽媽糊弄糊弄珠華罷了,哪敢去她麵前多話,而兩人又住得近,一點動靜隔牆相聞,想繞過張萱都沒法繞,竟是無從下手了。

    馬氏不悅地掃她一眼,客觀條件如此,縱使不甘,也不能逼她去做無用

    功了。好在張推官打今日起已經恢複了當值,絕早就走了,馬氏怕大伯,對侄女卻沒那麽大顧忌,便道:“我明天和你一起去看看,你是去探望光哥兒的,結果連句話都沒和他搭上,算什麽事?明天我纏住那兩個丫頭,你好好哄一哄光哥兒,把他哄好了,抱他迴來自然就容易了,珠丫頭樂不樂意,又有多大關係。”

    魏媽媽諾諾應了。

    **

    張萱震嚇住了魏媽媽就走了,珠華轉迴頭去安慰葉明光,怕他被自己的發飆給嚇著,結果葉明光小眼睛亮亮的:“姐姐,你好厲害。”

    珠華放下心來,謙虛地笑了笑:“一般般啦。”這具身體還是太小了,不然她剛才就直接上手把魏媽媽往外推了,何至於還要找個武器。

    葉明光仰著腦袋:“姐姐,我以後真的都和你一起住呀?你不會又攆我走吧?”

    珠華有點呆:“又?”

    葉明光道:“姐姐忘啦,以前有一次,魏媽媽待我不好,我生氣了來找姐姐,想和姐姐在一起,但姐姐留我兩天後就煩我了,不願意看見我,把我送迴二舅舅那裏去了。”

    珠華:“……”

    她下意識在心裏要責怪原主,但想一想又怪不起來,她那點年紀,指望她有耐心帶孩子未免要求太苛,而光哥兒這一身肉看著也不像個受虐待的樣子,受閱曆見識所限,原主沒放在心上是難免之事。

    “不會了,以後你就在這裏,隻要你不願意,誰都不能帶走你。”珠華蹲下來,和他保證,又道,“姐姐以前年紀小,沒能力照管你才送你迴去的,你不要怪姐姐呀。”

    ——原主盡管別扭,其實還是心疼弟弟的,否則以她那個熊孩子的性子,何至於給表姐幹占便宜?

    葉明光眯著眼睛笑了:“嗯,我不怪,二舅母和魏媽媽都說姐姐不喜歡我,不要我,我都沒信。”

    珠華的眼睛也眯起來了——她現在希望魏媽媽明天最好能過來了,她非給她砸個窟窿不可!

    玉蘭在旁站了半晌,這時終於找到個插話的時機,忙道:“姑娘,先吃飯吧,涼了就不好了。”

    “哦,對!”

    珠華迴神,領著葉明光到桌前坐定,玉蘭一邊從食盒裏往外拿東西,一邊卻有點忐忑,低聲道:“姑娘,剛才是我反應慢了,沒眼色——”

    珠華愣一愣才明白她的意思應該是她沒及時站出來幫忙,不在意地道:“沒什麽。”

    玉蘭木是木了點,可幹活是一把好手,比隔壁那個現在多半還高臥著的懶丫頭好多了,至於性格上的不足,珠華不打算責備,人無完人嘛,她對玉蘭還挺滿意的。

    想到紅櫻她便想起一事:“你的飯取來了沒?”

    玉蘭不解何意,搖頭:“沒有。今天添了表少爺,一趟拿不了。”

    珠華道:“那你等會再去拿你那份時,就拿你自己的,不必再幫紅櫻帶了,我昨日看她雖有些不大舒服,卻是能走能跑,我已經不和她計較,都不要她服侍了,她給自己拿個飯也不能拿?”

    “我,”玉蘭微有遲疑,“我怕她要不高興。”

    “我還不高興呢。”珠華嗤笑一聲,“你聽我的就是,她要有話,叫她來和我當麵說。”

    如張萱先前所說,紅櫻是從河內跟過來的老人了,看在這個資曆的份上,珠華可以寬容她一點,對她的偷懶睜一眼閉一眼,可凡事該有個底線,不想伺候主子就算了,自己的吃穿都懶得動彈,要欺壓指使一道工作的同事,不管紅櫻以前過這種好日子過了多久,反正打今天起,結束了。

    玉蘭微微笑了笑:“好,我聽姑娘的。”

    於是開始吃飯,葉明光的傷口小,用不著怎麽忌口,他的早飯數量和張萱昨天在這裏吃得差不多,但分量是兩倍,他開始吃得很歡,後來想起什麽似的,緩了下來,再後來,更緩,直到慢慢把勺子放下。

    珠華早就吃好了,正看著他吃,見他碗裏的粥明明還剩了小半,碟子裏的油餅沒有吃完,他看上去也不像吃飽了的滿足樣子,不由道:“怎麽了?不好吃?”

    “我要少吃一點。”葉明光咽著口水,努力不去看桌上剩下的吃食,“我答應了姐姐的。”

    珠華簡直想把他抱到懷裏揉一揉,看看他的塊頭,咳,放棄了,笑眯眯地和他講:“早飯不用省,不但不用省,多吃一點都可以。我們剛開始減肉,慢慢來,你就晚上少吃一點就好。”

    “真噠?!”葉明光的眼睛裏放射出驚喜的光芒。

    珠華點頭,學他的聲調:“真噠真噠。”

    葉明光開心死了,像憑空撿到一筆橫財,馬上重新拿起勺子,大口大口吃起來。

    珠華看得心下滿意:她本來對於教養葉明光是有一點懸著心的,因為畢竟她也沒養小孩子的經驗,難免忐忑,恐怕養不好他。不過這一天多功夫處下來,她的信心充足多了。

    同時在心底哼哼,明天不管是魏媽媽獨個來,還是她拉著二房夫妻來撐腰——哪怕她把張老太爺都請來,她也不可能把明光還迴去。

    **

    珠華白備戰了,隔天早上,別說二房兩口子了,連魏媽媽都沒來。

    因為天光剛亮,李全就去敲二房的門了。

    張興誌睡得迷迷糊糊的,被吵醒了很不開心,怒道:“哪個王八蛋在外麵吵吵,這才什麽時辰,叫魂呢?!”

    進來傳話的丫頭春草惶惶然地道:“是李管家,他問老爺的行李收拾好了沒,在車馬行租的馬車已經來等著了,請老爺快著些,別誤了去碼頭上船的時辰。”

    張興誌迷糊著道;“什麽車什麽船,亂七八糟的,李全敢是吃錯藥了,叫那老小子滾,老爺要睡覺,沒空理他。”

    睡在床外側的馬氏卻是差不多清醒了,一下擁被坐起:“讓老爺上哪去?你問清楚了沒?”

    春草道:“送二娘子迴應城啊——李管家說,前天大老爺就在正堂說過了,老爺肯定知道這事的。”

    ……

    張興誌慢了好幾拍地消化完了這句話,終於也醒神了,仰躺著,眼睛瞬間大睜瞪成了銅鈴:“什麽?真要迴老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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