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女先手裏拿著那隻耳環,拇指和食指不停的摩挲:“這對柳葉珍珠耳環,是我夫君送我的,他找人刻了柳葉,他說天下間,隻有我配得上這對耳環。你們怕是猜不到吧,還記得被蘇大人拉下馬的前任知府大人嗎?我是他的外室。”

    馮氏一驚,自言自語道:“這怎麽可能?”

    蘇家給小姐們找女先生,其他的不求,外貌要端莊,心思要正,對幾個女先生的家世背景都是做了調查的,怎一點蛛絲馬跡都沒查到?

    可既然前任知府做了部署安排,自然不會讓蘇家人查出來,柳女先確有其人,隻是年月久了,拿著一張畫像去問,看畫像像上四五分,其他事完全對得上,便以為冒充的這個是真的柳女先,不過她確實本姓柳。

    柳女先原是京城教坊司裏的一名樂師,彈琴奏樂本是雅事,可教坊司裏卻眷養了一群□□,教坊司所在的四牌樓南邊是青樓所在的平康裏,這一片的名聲向來不好,哪怕柳女先潔身自好,可外麵的貴人提起來,也是瞧不起。

    柳女先家道中落,落到了這裏,入了樂籍,就成了賤民,身份卑賤,用聲色取悅男人,當時知府還是京城的一個小官,鬱鬱不得誌,兩人一見鍾情,那時他已娶妻生子,家裏妾室不少,可柳女先不在乎,哪個男人不是三妻四妾,隻要真心對她便好。

    到後來他不知道用了什麽樣的法子,把她從教坊司撈了出來,再然後他成了湖南的知府,她也悄悄跟到了湘地。

    柳女先的身份太敏感,也不敢接近府裏,給她一個名正言順的名分,在離知府府邸不算遠的胡同裏置辦一處宅子,二人常常幽會,一過也是好幾年。

    到後來有一天,知府和她說,求她辦件事,他沒這麽求過她,柳女先心軟了,一聽也不是難事,她琴棋書畫樣樣精通,這些都是從小時候學起的,教幾個女孩一點不難。

    就這樣,在知府的安排下,柳女先冒名進了蘇府做女先生,成了他安置在蘇府的一雙眼睛。

    馮氏糾正道:“他不算你的夫君。”

    柳女先訕笑了一聲:“我知道,我不過是自欺欺人,能稱他為夫君的,隻有他明媒正娶的妻子。”

    柳女先也是一個癡情的糊塗人,馮氏幽幽的說:“你可知道,我家老爺當時來知府府邸時,前任知府大老爺正帶著家眷準備逃亡,連妾室一個不落都帶上了,他可曾通知了你?”

    馮氏的一席話,猶如壓彎柳女先精神的最後一根稻

    草,她捂著耳朵:“不,我不聽,你說的話我不信,你都是哄騙我的,我家老爺不會這麽對我,他說過,家裏的姨娘都是為了綿延子嗣,對妻子敬重是為了得到嶽父大人的支持,他最喜歡的隻有我,隻有我。”

    這真是一個走火入魔的,女人倔扭起來,八匹馬也拉不迴來,馮氏覺得好笑:“前任知府大人,死在了流放的路上,你如今不過孤身一人,我哄騙你可以有什麽好處?再者說,你心裏明鏡兒似的,隻是不願意承認罷了,多年的恩愛,都是泡影,你在他眼裏,隻是一枚棋子。”

    柳女先恍恍惚惚,她眺望著窗外,窗柩的四周是隔開的角形,透過中間的花瓣狀窗框,她能瞥見外麵的那棵冬青樹,馮氏院裏的是秤星樹,樹枝纖細,指頭還墜著黑色的圓果。

    她隱約記得,教坊司有過一棵大冬青,那時她和夫君兩情相悅,教坊司裏有樂師收了官員的賄賂,去迷惑別人,做官員背後最溫柔的劍、最毒豔的刀,夫君信誓旦旦說過,他此生不會這般對她。

    謊言,一切皆是謊言,從一開始就是一場騙局,他隻是等待機會成熟,把她用在合適的位置,她也是他傷害別人的刀和劍,可她竟然甘之如飴,這些年,不過是場笑話。

    柳女先仿佛抽盡了所有的力氣,衝著馮氏粲然一笑:“多謝蘇太太提醒,不然我這輩子,都明白不了,如今落到了太太的手裏,但憑太太責罰。”因為醒覺,更感到荒涼。

    柳女先雖是可憐人,受了前任知府的蒙蔽,但樁樁件件,都是她親手犯下的,也不能輕饒,當初如果讓她得手,後果真是不堪設想,這麽想著,馮氏狠了狠心腸,吩咐了趙媽媽一聲,自己轉身進了內室。

    幾個婆子得了令,進來架著柳女先出了正院,趙媽媽在後麵跟著。

    湘玉從廂房出來,看情勢不對,問趙媽媽怎麽了,趙媽媽一如往昔,說沒事兒,柳女先身子不適,讓婆子送她迴去。

    攙扶著兩個人便足夠了,哪裏用的上四個婆子架著人?

    湘玉的預感沒錯,第二次柳女先沒來上課,馮氏的意思是,柳女先病重教不了學生,她會再尋一位女先生過來。

    湘蓮在一旁和湘玉道:“你說也真是世事無常,昨天女先生還生龍活虎的,今天連課都上不了了,也不知新來的女先生脾氣如何。”

    湘玉倒不擔心這個,柳女先的事情中透露著古怪,她正百思不得其解,趙媽媽來尋她,說馮氏找她,沒成想馮氏把昨日之事,一

    股腦的都告訴了湘玉,說完後道:“如今你也漸漸大了,後宅之事不像以前那般瞞你,等以後你掌了家,糟心事都得經曆著,整日陽春白雪也不行,得曆曆事。”

    湘玉萬萬沒想到,柳女先居然是這樣的來曆,簡直難以置信。

    湘玉問:“那昨日把柳女先帶出去,怎麽處置了?”

    馮氏喟然長歎,她到底不是狠心之人,還是給柳女先留了生機,清醒的活著對她已經是最大的懲罰,柳女先以為當年知府是想辦法把她脫離樂籍帶出來的,其實不然,知府根本沒這個本事,隻是瞧瞧帶她逃出來而已,這也是為什麽她不能進門,到後來教坊司找上一陣,遍尋無果也就放棄了。

    馮氏沒多做什麽,隻是派人押著柳女先,迴到了她本該在的地方,那個她盡力要逃脫的地方,把人送迴了教坊司,懲罰已然足夠。

    馮氏張羅著給小姐們請新的女先生,這次沒有在張揚,在外麵和相熟的太太們打聽,尋到了兩三個合適的,馮氏全權交給趙媽媽去挑選,這三個女子都是城裏的人,趙媽媽選來選去,選中了方氏。

    方氏兩年前和丈夫和離,在當下的社會,女子能勇敢合離的少之又少,大多數遵循著嫁雞隨雞嫁狗隨狗的念頭,就算丈夫再不成器,日子過得在不順,也在婆家隱忍著,別說丈夫還在的,就算是丈夫去世,還有的在婆家守寡一輩子的呢。

    這個方氏開始不是個有主見的,她相公整日花天酒地,光是姨娘就納了十來個,這就罷了,正經抬進來的姨娘好歹有名分,相公睡便睡了,自己院子裏的,但凡齊頭整臉些的丫鬟媳婦,她相公統統拽上炕,等到了後來,往院子裏一掃,除了那些年老的婆子,沒有一個是沒被他沾過手的。

    婆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知道兒子過分,也就是寬慰媳婦兩句,說現在年紀還小,等大了定性了就好了,結婚也七八年了,這年紀還小?若單純如此,方氏雖然覺得惡心,也就忍耐了,後麵的事才是瞠目驚心。

    公公和相公一樣,都是好色的,五十多歲的人了,十七八嬌花一樣的丫鬟還納成姨娘呢,年紀比自己孩子都小。

    那一年公公納了一個十八的丫鬟,水靈靈的跟畫裏人一樣,是從外麵買進來的窮苦出身的孩子,稀裏糊塗被公公推上炕,半推半就成了姨娘,等她相公去給父母請安時,撩簾子一眼便相中了這個小姨娘,從此後便念念不忘。

    到了後麵也不知道二人是誰勾引的誰,趁著沒人去了後麵的空屋子

    有了首尾,自此之後經常私會,這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醜事敗露之後,公公氣的病了好幾日,可她相公不知悔改,還出言說反正是一個女人,給我睡幾次又能如何?毫無廉恥之心,這事後方氏徹底死心,縱然之後和離後娘家難迴,也是再不想待在這個虎狼yinluan之家了。

    她提出和離時相公不同意,非要寫休書,但到底人家手裏有他把柄,最後不情不願的和離了。方氏娘家條件不錯,可三個哥哥嫂嫂都嫌她和離丟人,還說以後家裏的孩子都不好成親了,就連父母對她也有怨懟之氣,不僅如此,夫家後來還抹黑她,說都是她自己的過失,娘家人沒好臉色,整日寄人籬下日子難過,她本想教個書賺點銀子,以後能搬出去,可是沒有一家敢請她過去,說怕教壞了家裏的小姐。

    當趙媽媽去尋方氏時,左鄰右舍說方氏不是個安分的,這樣的可不能請迴去教小姐,趙媽媽知道方氏的遭遇後,二話沒說,對方氏家人道:“女先生我們家請了,還煩請後天去府裏讓我們太太看看。”

    趙媽媽是自己做的主,也沒詢問馮氏意思,迴府後馮氏道:“這個方氏是個有氣節膽魄的,憑著這個,教咱們家姑娘足夠了,至於那些亂七八糟的閑言碎語,也不必去理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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