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話說的狂,可吃這行飯的人尊老,倒也沒有人去戳破他的牛皮。


    「那就請諸位移步內廳了。」滕不妄命人拉開四扇隔間門。


    雀金呢織就的氈毛毯盡頭是一條玉石長條幾案,幾案桌椅一律是黃花梨木鏨花銅件,布置頗為不俗。


    缽蘭也跟著那群小姑娘進了內廳,但別說想擠到前麵去看個仔細了,她個子不高,身材又略顯單薄,隻能從縫隙裏看見李文田拿出了隨身的火齊,也就是現代的小型放大鏡,展卷細觀,反倒是站在一旁的滕不妄氣定神閑,麵色如常,波瀾不興。


    李文田看完畫,點點頭道:「這幅山水畫平淡天真,的確是董北苑壯年得意之作!」


    這下人群沸騰了,尤其以婁春秋最為得意,喜歡錦上添花的人把他團團圍住,消遣阿諛奉承說他好狗運的都有,捧得他差點找不著北。


    李文田身邊也聚集了不少人,有人豎起拇指。「李老,您這薑是老的辣,要得啊!」


    「哪裏哪裏……」他嘴上謙虛,架子卻端得更高了。


    「走走,咱們到外麵去喝一杯!五爺,你可得把櫃子裏藏著的好酒都拿出來才行!」


    「一定一定。」


    缽蘭看著空無一人的長條案桌,一溜煙的走到案桌前,屏氣凝神的觀賞,這是一幅十五尺長,寬九尺五寸的山水立軸。


    整體來看這幅夏山圖是絹本,上用北苑法也就是董源的筆法做主峰,水墨及著色清淡,不為奇峭之筆,山石作麻皮皴,表現手法抽象簡練,隻是……


    「……這皺邊石山分明是秋水山人的手筆?嗯,如果是,那這幅畫就是仿品啊。」


    「你確定?」


    突如其來的聲音嚇得缽蘭像兔子似的驚跳起來,這這這這人是什麽時候來到自己身邊的?她居然一無所覺。


    自己就這毛病不好,一旦專心在喜歡的事情上頭,就算天塌下來,反應都比別人慢半拍。


    滕不妄一進門就看見這彎著腰,像個老學究般杵在案桌前的小姑娘。


    他原來是想請她離開的,哪裏知道一靠近,卻聽見她的喃喃自語,這才好奇的問了句。


    沒想到卻駭著她了。


    不說她那身衣裳,雖說看起來別致,卻著實有些寒酸,頭發更是簡單,一根大辮子,發上隻簪了包金的蘭花銀簪,身上連點鮮亮的顏色都沒有。


    巴掌大的臉上有雙極為乾淨澄明的眸子,鮮嫩的容顏如新切的脆瓜,泛著柔潤水光,一頭濃密的發烏黑發亮,五官並不特別突出,但卻很是耐看。


    「你倒是說說,為什麽這幅畫作是仿作?」說著,他看向缽蘭,臉色頗為柔和,彷佛怕嚇著她一般。


    缽蘭強自鎮定,雖然感覺得到從滕不妄身上透出來屬於男人的熱力,還有一股像鬆香的味道,大概是他身上戴了香囊的關係,倒沒有讓她討厭到受不了。


    不過他還是離自己太近了。


    下意識的,把兩人的距離拉遠了一點。


    她小聲的說:「畫鑒上說董源的山水畫有兩種,一樣水墨礬頭,疏林遠樹,一樣著色甚少,用色濃古,但是董源流傳下來的隻有淡墨輕嵐的畫法,秋水山人太過求好,因此過了,這是其一。」


    滕不妄的眼睛亮晶晶的。「哦,願聞其詳。」


    「其二嘛,你瞧,這勾填臨摹的人十分厲害,連絹本的細節都注意到了,他把真跡揭走,這幅是原跡紙絹的第二層,另外這些字、款、印跡恐怕都是後落的,與真跡之筆墨相比稍稍顯浮,細聞還有墨氣和印泥味。」


    按理說,年代久遠的畫作,哪可能還帶有墨氣和印泥味?


    那位爺買了打眼貨,沒看準,是被人蒙了。


    「那你怎麽能確定這幅畫是秋水山人的仿畫?」


    秋水山人是誰?


    他是本朝不出世的畫者,畫作不多,有時一年一作,有時好幾年沒有半張作品問世,他的東西絲毫不迎合市場,但每幅畫作都是神來之筆,鬼斧神工的筆觸,贏得丹青妙手之譽,隻要一推出他的畫,市場便一片炒作譁然,價錢更是一筆非常可怕的數字,隻是近兩年他更沉潛了,一幅畫也沒有,不料卻是改為仿畫了嗎?


    「我娘親收了他好幾幅畫作,當然,真畫太貴,我們買不起,隻能買兩幅雕版畫來欣賞。」她有些羞澀。


    雕版畫因為雕工的關係,在這年代還沒辦法將真實畫作上的許多精妙之處呈現出來,當然在後世,贗品勝過真品,喧賓奪主的事情更是時有發生,至於喜歡仿畫的人也不是沒有,欣賞藝術是很主觀的事情,畢竟知名的珍品難得,又不是每個人都有大風刮來的金錢當後盾,想買什麽就買什麽。


    坊間從來沒有人知道秋水山人的年紀為何,也因為娘親手頭上就那兩幅秋水山人的東西,據娘親說那是爹爹送她的生辰禮。


    秋水山人的雕版畫已經十分昂貴,遑論他的畫作。


    娘親留下的畫她從小看著,摸索著,對他的技法筆觸再熟悉不過。


    滕不妄還沒開口,門口卻湧進一堆去而複返的人,就連耳東昇也臉色怪異的站在其中,婁春秋則是一臉怒容。


    缽蘭和滕不妄的對話並沒有刻意壓低聲量,應該是都傳到在外廳那些人的耳中了。


    「你是打哪來的野丫頭,爺的畫是你可以胡說八道的嗎?不懂裝懂,看我不撕了你的嘴!」婁春秋可不依了,敢說他買了打眼貨,丟人現眼,他就跟誰拚命!


    「婁公子,小老兒在這裏給您賠不是,小女甚少出門,有眼不識泰山,請您見諒。」耳東昇哪能讓女兒在自己的眼皮子下吃虧,等等一定要好好說她,愛出風頭也不是這種出法,這孩子怎麽就胡言亂語了呢?


    「你這哪來的老匹夫,給我滾開!」婁春秋推開耳東昇就要衝向前去找缽蘭算帳。「你是個什麽玩意,敢說本公子買的是贗品,眼力差,那就給我拿出證據來,不然我跟你沒完!」


    他財大氣粗,更不怕得罪誰,一個臭丫頭,待會兒看他怎麽收拾她!


    就連站在人堆裏的李文田也臉色不好。


    想當然耳,自己的台被個丫頭片子給拆了,心裏哪能舒坦,竟是冷眼瞧著婁春秋對一個女子咄咄逼人,一點也沒有勸阻的意思。


    「各位,稍安勿躁,這位姑娘好眼力,這幅夏山圖的確是仿作無誤。」滕不妄帶笑說道。


    一室譁然。


    更出人意料的是,滕不妄竟一把抓起那夏山圖,撕了。


    紙絹破裂的聲音震懾全場。


    「說起來是在下的錯,年幼時的遊戲之作,居然落到了婁公子的手裏,今日正好把它銷毀。」滕不妄團團抱拳。


    古董商不騙人的稀少,不騙人的古董商發不了財,發財的古董商有哪位沒賣過假古玩?


    恐怕沒有。


    經營古玩者,首先要能監別真假,沒有好眼力做不來古玩生意。


    古玩生意是真真假假,虛虛實實。


    「怎麽可能,剛剛李掌櫃都說是真跡了,一個行家看走眼,這裏這麽多行家,難道也都看走眼?」這竿子打翻一船人了。


    「一個丫頭片子的話哪能信?」


    「莫非五爺抽風了?」


    一瞬間什麽匪夷所思的閑言碎語都出籠了。


    滕不妄定睛看了所有人一眼,吩咐門邊處的小廝準備筆墨紙。


    他若不當場揮毫,畫出一模一樣的畫作出來,是難以服眾了。


    缽蘭悄悄退開,迴到耳東昇身邊。


    「丫頭,你這本事是打哪來的?」


    「爹,咱們迴去吧,車上女兒再與您細說。」


    這種事不是她能摻和的。


    揭穿那是秋水山人的仿畫不是她的本意,她也沒想過要出這風頭,這位五爺既然有那膽識承認自己是秋水山人,自然有收拾的能力。


    耳東昇看看落單的自己和女兒,再看看擠到玉案桌前的那些人,這把火目前是五爺攬了過去,待會兒要是燒了迴來……


    閨女出這種風頭,對她可是一點好處也沒有。


    想來她能懂一些古玩的皮毛也是從淑娘身上學來的,以前就常聽淑娘誇獎女兒一教就會,天生該吃這行飯,他雖然沒放在心上,今日一見,也許運氣有那麽幾分,瞎貓給她碰上死耗子了。


    還是走吧,反正他一個小商人在這裏也沒誰會在乎他。


    一年後。


    包袱很大,扛在缽蘭瘦小的肩膀上,幾乎蓋住她的頭。


    隨著人潮走進不妄齋古玩鋪,不見做買賣的櫃台,幾層書架、古玩格,窗明幾淨的格局,書畫整齊陳列。幽幽的檀香茶茗,暖炕上臥坐著高貴的客人,吸煙談心,氣氛寧靜舒適。


    今日是不妄齋每逢單月的古董拍賣會,長安的文人雅士、大官小爵都換了便服出來,她怕肩膀上的東西有個閃失,走到人少的地方等待。


    古玩鋪的貨色種類繁多,不勝枚舉,真正價值連城的東西是鎖在倉庫裏麵的,外堂擺著的通常是價值較低的居多。


    「我可以四處看看嗎?」缽蘭問向忙著端茶水的夥計。她的聲音輕淡,清清軟軟,沒有特別引人注意的地方。


    五糧液股票走勢和k線圖分析預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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