居廟堂之上,他是鎮南侯,執掌一方,權勢彪炳。


    處江湖之遠,他是刀中尊,曾一人殺得武林失聲。


    他就是宋圓滿。


    前往林莊地牢尋石軒轅之前,有必要見一見久這位負盛名的大人物。


    這本是閑棋,淩珊自認心眼一般,沒有被人擺了一道弄得生死不由自主後還能寬宏大量對待的氣度,被種了生死煞後當然想著報複,便透露了些消息給鎮南侯府,相信鎮南侯會好好伺候生平宿敵。


    至於他是否會落井下石,又或者會高傲到主動放出石軒轅,以圖來日公平再戰,其實無關緊要,除了上司一句話下屬跑斷腿的白蘭確實勞累了些,終究隻是一步隨手為之的閑棋罷了,並不上心。


    而如今,武當山不見張三豐,生死煞猶在,這就……還是閑棋。


    終南全真雖也可能還有個老神仙尚在人世,但非親非故,硬說起來,百年前還能扯出一段不小的恩怨情仇,尋上門去求人幫忙,能否見到人都是兩說,著實希望渺茫,倒不如指望解鈴還須係鈴人來的實在靠譜。


    雖說石軒轅脫出升天之時,未必不會食言而肥反目相向,但今日的人邪未必就能勝過當日的毒魔,早已經過實戰檢驗的日月不容底氣長足,可不懼一頭久困幽籠的病虎。


    因此宋圓滿這步閑棋就隻能繼續屈居閑棋了。


    之所以覺得有必要見他,純粹是淩珊興趣使然,想要看看這位久負盛名的美男子與目前為止所見過堪稱相貌之最的葉隨風誰更勝一籌罷了。


    當然……宋圓滿隻是美男子又不是美女子,若還窩在他那鎮南侯府不出,淩珊就算再閑也不至於上趕著跑那去瞧,隻是如今他既然受不了“誘惑”而到了自己眼皮底下,那又何妨一看以慰奇趣?


    待華燈初上,淩珊與師姐來到城內一處偏僻別院,這是青泥七大分舵之一的杭州分舵所在,如今還住著一個刀尊宋圓滿。


    見過幾名分舵弟子後,便去後院,自報家門頃刻,廂房中門大開,宋圓滿緩步踏出。


    月光照下,其容可辨,舍去那青須美髯,麵貌亦保養極佳,猶見少時風資,錦緞華袍,傲骨天生。傳聞不假,鎮南侯的確是個世所罕見的美男子……老美男子!


    不過依今貌觀想舊容,或許比葉隨風那等妖孽還是差了一些,而除了一個葉隨風,在其他男子……至少淩珊所見過的其他男子之中,已是出類拔萃,難尋媲美之人了。


    隻是,長相一流,態度就沒那麽美好了。


    淩珊與明月天此時各覆輕紗,他一見二人,便輕哼一聲,言詞之間毫不留情麵道:“我原道所謂的移天宮聞所未聞,又突然現世,會否真是這青泥背後的主家,可今日一見,又覺正該如此,從主事者到下麵辦事之人,皆是藏頭露尾不敢見人之輩,不是一家難道還是兩家?”


    看一人美醜與如何畢竟太過主觀,個人審美還是占據了主要因素,若遇上正好討厭這樣的,皮囊生的再好也是白費——人家照樣覺得你醜,明月天是不是這種審美的人尚不好說,但她不喜歡宋圓滿而且對其並無對軒轅劍主那般顧忌是毋庸置疑的,隻看她橫眉冷目嗆聲迴應:“又與你何幹?”


    鎮南侯眉山一凝,氣度自彰:“年紀不大,脾氣不小!”


    “鎮南侯稍安勿躁。”


    眼見一言難和話不投機就要大打出手,淩珊急忙充當和事老,先告罪一聲,又苦巴巴著臉對明月天勸道:“姐姐,咱們不是來與人衝突的,還是由我來交涉吧!”


    明月天漠然望了她一眼,將小被教訓的事記在心裏,但此時還是給了她麵子,轉開目光不再多言。


    淩珊又上前半步,斜擋在明月天身前,笑道:“我師姐心直口快,適逢近日又心情不佳,才有衝撞之處,還請侯爺切勿怪罪!”


    她言辭懇切,宋圓滿便不再發作,說道:“我自然不會與小女孩一般見識!”


    又道:“今日親自來見我,可是作好決定將石軒轅行蹤如實相告?”


    雖然自一開始便沒去指望宋圓滿,但此時既見了,總不能說隻是好奇鎮南侯長什麽模樣,還是需一個借口,淩珊恭敬道:“石前輩下落,我從未想過隱瞞侯爺,隻是事關重大,未親見侯爺之前,不敢吐露。”


    宋圓滿隻冷笑,好整以暇道:“我正聽著。”


    淩珊道:“隻是在說出石前輩行蹤之前,希望侯爺能答應我一事。”


    宋圓滿道:“先說說看。”


    淩珊:“早先我已讓白蘭姐姐報信,侯爺想必已知曉,石前輩今時今日便在這杭州城內身陷囹圄,不得自由。”


    宋圓滿點頭:“不錯。”


    淩珊歎氣道:“但侯爺恐怕不知,當初為了驗證此消息真偽,我不惜冒險一探,哪知真偽雖得以驗證,代價卻是被種下生死煞,如今性命盡在他人掌握。”


    宋圓滿淡色道:“生死煞嗎……我倒是能猜到他的想法!”


    淩珊繼續道:“其實石前輩此舉我也多少是能理解的,隻是若放在我自己身上,便不能接受了,故此前段時間,我解決俗務之後,便令白蘭以石前輩的消息為憑,去尋找侯爺,欲求一助!”


    宋圓滿古井無波道:“是為報複他?”


    淩珊搖頭道:“自然不是。隻是為讓侯爺從旁協助,勸說石前輩為我解煞!”


    宋圓滿道:“勸說?不是威脅嗎?”


    “我的確有過此想法,但並非全部。侯爺與石前輩互為死敵畢竟隻是旁人口傳,未經確認,豈知數次對決之中,兩位不會惺惺相惜而交好?因此是否狐假虎威一番,藉侯爺脅迫石前輩,還得看侯爺的態度。若侯爺願為威懾,逼迫石前輩,我自無不可,而若兩位為友,令石前輩擺脫牢籠逃出升天想必亦是侯爺所樂見,到時候若石前輩反悔,便希望侯爺能勸說他守信。”


    淩珊順著最初思路睜眼瞎掰,卻也說得似模似樣,言之鑿鑿好像真如此。


    宋圓滿輕笑道:“你倒是打得如意算盤。”


    淩珊歎道:“悠關身家性命,豈有不精打細算的道理?其實我本人還是更希望兩位並非如外界所傳的勢成水火,畢竟石前輩名聲雖不佳,卻也是武林名宿,自有傲氣,若是武力相逼,未必有用不說,更可能適得其反,如非必要,我也並不願如此冒險。”


    宋圓滿點頭道:“還是頗有想法的。不過……”接著一頓,語氣淡淡說:“你說了半天,卻還是未談及石軒轅如今的下落!”


    淩珊笑嘻嘻道:“侯爺不是也未談及是否答應助我嗎?”


    宋圓滿仍持平淡神態,隻是言語之間已含不滿,道:“不見兔子不撒鷹有時候並非好習慣!”


    淩珊道:“倘若性命都已不得苟全了,那與虎謀皮又何妨?”


    宋圓滿輕哼一聲,似在讚譽:“不愧是敢自稱劍神的人,多少男兒也未必有你的膽色!”


    淩珊興之所至便胡天侃地道:“鎮南侯一讚可值千金,若傳出去,我這劍神之名當能扶搖再上,不過這一讚我雖自認擔得起,侯爺的稱讚卻錯了原因……”


    宋圓滿語帶詫異:“哦?如何錯了?”


    淩珊侃侃而談道:“錯在我方才那句敢於與虎謀皮其實不過虛言,我是在開玩笑的。世人皆知,刀尊人邪無分上下,我既已擔心石前輩心有傲氣,若武力相迫會適得其反,又怎麽會來脅迫侯爺?侯爺以此稱我膽色豈非錯了?”


    宋圓滿怔了怔,低喃自語道:“如此說來,倒真是我錯了……”接著笑道:“哈哈哈……不過,錯因對果罷了,敢如此戲弄本侯,天下少見,的確能讓本侯奉上一句膽魄過人。”


    淩珊抱拳一揖,態度誠懇道:“玩笑之語,還請侯爺暫息雷霆!”


    宋圓滿笑道:“哦?在你看來,本侯此刻是在生氣嗎?”他的微笑平和,令人如沐春風,看來似真的毫不在意。


    淩珊卻道:“方才侯爺是自稱我,而今卻自稱本侯,想來是侯爺心情已變,但我不確定是變好還是變差,隻能先往壞的方麵打算,向侯爺賠禮道歉以防萬一了!”


    宋圓滿道:“就怕已晚了!”


    淩珊歎氣:“那便隻好怪我自己經驗不足,沒能把握好玩笑的底線,侯爺縱要怪罪,亦是我咎由自取,與人無尤。”


    宋圓滿迫人眼神盯住淩珊看了片刻,冷笑道:“你以為一句‘開不起玩笑’就可鉗製我嗎?”


    淩珊從容道:“侯爺若定要怪罪,我也阻攔不了,隻是何妨先聽我坦明石前輩所在再行發落?”


    宋圓滿亦平靜道:“再多廢話,便有口難言,再無機會了!”


    他語氣雖然平淡,但淩珊絕不認為他此時的警告是在開玩笑,亦知繼續戲言下去非但無意義,恐怕更添強敵,便言簡意賅道:“西湖之下!”


    宋圓滿問:“入口呢?”


    淩珊答道:“湖畔林莊!”


    宋圓滿道:“若早如此幹脆,也不必浪費了我這許多時間。”


    淩珊笑道:“石前輩也跑不了,侯爺何必急於一時?”


    宋圓滿道:“雖中間鬼話連篇,廢話更多,但你終究也算坦白了此事,那我不妨也告訴你一事。”


    “不知何事?”


    “我來杭州城的第一件事,便是走了一趟食神居。”


    “食神居?”


    淩珊瞪起眼,帶著一絲錯愕。


    當初探秘之後,她已通過食神居上報林莊地下被困者為石軒轅,如今食神居杭州分號與護國山莊總舵密卷皆記此事,若鎮南侯親臨此地食神居,分號主事雖是受訓於護國山莊的密探,但也未必能扛住壓力不吐露分毫,加上鎮南侯府極可能通過調查青泥得知她的存在,而她當時又數次往林莊皆未隱藏行跡身份,宋圓滿有過半的幾率,早已知曉石軒轅的下落。


    更重要的是此番再來杭州城,那主事竟未對她提過此事隻言片語,便值得商榷……


    宋圓滿又開口道:“另外提醒你一句,行走江湖時的身份最好始終如一,若時常變化,終究難瞞有心人!”


    淩珊暗歎,看來使用過的幾個身份在鎮南侯麵前果然也是無所遁形,想想也能理解,其中漏洞畢竟太多了:比如從中原南下的移天宮主隻有一個,而衡山之上卻有兩個鬼麵女子,比如手持雨使令牌的華山掌門之女到了衡山便消失,比如這多出的移天宮主與消失的華山小姐都武功奇高,尤擅劍術……單其中某條消息自然還看不出來什麽,但若有人能將這些消息歸攏一處再加聯係,一些結論便不難得出了,縱然無法完全把握,料也能得個八九不離十。


    而鎮南侯,正是足以將這些消息都掌握於一手之人。


    淩珊苦笑道:“看來一切事宜侯爺都早已知曉,虧我還在此賣弄,原來是自作聰明。就不知道侯爺既知一切,為何還願見我?這豈非多此一舉?”


    旁邊明月天亦不由側目,多看了一眼。


    宋圓滿:“有兩個原因,一來是我想看看,膽敢暗中謀算我的人,究竟有何自恃。”


    淩珊接話道:“我是雨使啊!”


    看她理所當然的樣子,宋圓滿冷哼道:“若換成朱玉樓還差不多,區區雨使,尚不夠資格!”


    “好可憐,又自作多情了……”淩珊裝模作樣一番,又問:“那第二個原因呢?”


    宋圓滿卻沒直說,反而風馬牛不相及問起其他:“在護國山莊任一門之主的滋味如何?”


    淩珊微怔,輕聲笑答:“管著幾百上千號密探,能擔起半句大權在握,莊內所供上乘武學籍隨便挑,消息靈通遠勝絕大部分,而且在各地食神居吃飯住宿不必給錢,如此多好處,侯爺認為其中滋味如何?”


    宋圓滿道:“那讓你管更多人,挑更多武學,掌握更多消息呢?”


    淩珊看了看宋圓滿,若有所思:“侯爺這是何意?”


    宋圓滿淡淡道:“侯府之中,尚缺一名探子!”


    想來才這是他逗留至今的第二個原因,淩珊興趣大增:“哦?早聞鎮南侯府能人眾多,還會缺區區一名探子?”


    宋圓滿道:“可若這探子能在護國山莊身居要職,便著實難尋了!”


    “說的也是!”淩珊認同點頭,卻道:“可惜好女不嫁二夫,忠臣不事二主,雖有侯爺盛情相邀,我恐怕還是無法答應。”


    宋圓滿道:“對護國山莊欺瞞石軒轅之事,便是你的忠誠嗎?”


    淩珊叫屈:“侯爺怎麽冤枉起人了?我對護國山莊忠心耿耿,日月可鑒,石前輩之事,我早已上報,談何欺瞞?”


    宋圓滿道:“但我在食神居的卷宗所見,卻是你華山劍狂被困西湖之底。”


    劍狂,即西癲風不狂,他與東帝並列時是西癲,與五嶽聯盟其他豪雄並列則是劍狂。宋圓滿如此說,顯然當時在食神居並非逼問主事,而是直接翻閱卷宗了,這點淩珊倒是未料到,本以為鎮南侯與神通侯畢竟同朝為官,多少會有所顧忌,卻是小瞧他了。


    隻是……卷宗所記,華山劍狂被困西湖之底,是確有其事,還是……這鎮南侯在信口雌黃?


    想想,好像兩者都不大可能。


    淩珊試探道:“怕是侯爺看花眼了!”


    宋圓滿冷哼:“笑話!”


    思忖片刻,淩珊緩緩出言:“侯爺身份雖貴,但卷宗畢竟是護國山莊機密。”


    她話不說盡,其意卻已清晰傳出,鎮南侯卻自負道:“那你認為除了朱玉樓,護國山莊內還有誰能阻我?或者說,你覺得食神居的卷宗還分真假,我所看到的,隻是假卷宗?”


    這下淩珊也答不上來了。


    別說此地食神居分號,就算整個護國山莊上下,除了神通侯本人,恐怕的確沒人敢攔宋圓滿,或者說,想攔也攔不住,至於卷宗分真假之言……至少淩珊沒有聽說過這種事。


    她正思考,宋圓滿已不耐煩,他道:“何況……我去過食神居一事,你此前並不知情吧?”


    淩珊反問道:“侯爺何出此言?”


    宋圓滿道:“你今日會出現在我麵前,以及自我說出去過食神居之後你的反應,此中種種皆足以說明。”


    淩珊再次陷入沉默。


    宋圓滿又道:“可知此地主事為何不上報與你?”看了看淩珊,接著道:“我當日離開食神居前,警告過他,不許向任何人吐露此事!”


    淩珊道:“古掌櫃或許不敢衝撞阻撓侯爺,但這種事,他恐怕不會聽從!”


    宋圓滿笑道:“沒錯,他不可能聽從,但……你也的確不知情!你說這是為何?”


    不等淩珊說話,宋圓滿自問自答:“因為有他會聽從之人下過同樣的命令。”


    淩珊接話道:“神通侯?”


    “你認為呢?”宋圓滿將問題拋迴。


    淩珊搖頭道:“他沒道理這麽做。”


    宋圓滿冷笑道:“但他的確這麽做了!”


    “的確有此可能,但還有一個更大的可能!”淩珊繼續先認再否,道:“古掌櫃沒能阻止侯爺翻閱卷宗,按規矩將以叛徒論處,但隻要此事無人知曉,他便不必擔責!所以,古掌櫃的確有可能未向任何人吐露此事,包括神通侯。”


    宋圓滿麵無表情道:“你真是這麽想的?”


    淩珊道:“這個可能性並不小。”


    宋圓滿道:“你若堅持也隨你,不過……這個你還是要收下!”


    他說著時,已經在懷裏取出一塊令牌,隨手拋來。


    淩珊揚手一撣,真氣卷動,欲將之擊迴,哪知那令牌卻如飛舟乘風破浪切開真氣浪潮繼續劃來,眨眼到了身前,眼看要撞到臉上,淩珊不得已接過,看了一眼,是一塊銅牌,與當日宋三暫寄她處的信物大致無二,隻是那上麵所烙的“三”字成了“密九”兩字罷了,她無奈道:“侯爺何苦強人所難?”


    宋圓滿道:“繼續推脫之前,不妨先想想,在你心中,究竟是護國山莊重要,還是百花穀重要?”


    閑來懶聽,打量四周,亦偶爾抬頭望夜空的明月天驟地轉頭,淩厲目光直逼,旁邊淩珊眯起眼:“侯爺此話何意?”


    談百花穀不談移天宮,鎮南侯所知之事,比她所想的更多!


    宋圓滿似無察覺突變凜冽的氣氛,淡然不改說道:“青泥打家劫舍多年,早已是官府眼中釘,欲除之而後快,黃土隱藏幕後操控大小商賈,歲入可達百萬之巨,更不知惹多少人眼紅,這些年若非得鎮南侯府照應,恐怕天南三地,早無容身之處,百花穀亦痛失臂助!”


    他隻道是多年來青泥黃土仰仗鎮南侯府方能生存,仿佛挾恩圖報,絕口不提今日拒絕將會如何,但其中威脅之意不言而喻。


    淩珊皺了皺眉,望向師姐。


    明月天冷然不語,亦轉頭望來,似乎從彼此眼中看到各自想法!


    淩珊放下握令牌的手,垂下目光道:“不知侯爺需要我做些什麽?”


    宋圓滿道:“暫等吧,若時機到了,我會派人通知。”


    淩珊無心再留,道:“那我與師姐便先告退,待再休息一天,我們明晚便去救石前輩!”


    告辭之後,二人並未逗留此處分舵,返食神居而去。


    杭州城雖不行宵禁,但此地偏僻,往來無人,出門未久,見四下始終空空寂寂,淩珊忍不住開口,邊走邊輕聲道:“我一直以為,黃土打點的隻是江南幾個州府的官員。”


    明月天看不出喜怒,平靜道:“我們未細究,她們不上報!”


    “是啊,未細究,不上報,這麽說來兩邊都有錯嘛……”淩珊點頭輕歎,隨後碎叨起來說道:“其實想想,主持青泥黃土的瑣事,的確辛苦麻煩,找個有力靠山也無可厚非,不過,這彼此地位實力相差過大,一不小心,就可能被吞得骨頭渣子都不剩,接觸鎮南侯府這種龐然大物,尤其是私下接觸,畢竟太危險了,也不知道白蘭她們哪來的膽子。”


    原本還開玩笑,說是白蘭見鎮南侯俊朗老郎君,春心萌動了,現在倒是希望,真的隻是動了純心如此簡單,那反倒好了。


    又道:“姐姐你說,姓宋的這麽耐心和我說了半天,他便真的這麽想拉攏我嗎?”


    明月天道:“他有多想拉攏你不清楚,但我知道他一定不想姓朱的太舒服。”


    “這倒是,皇帝老兒手下這幾個侯爺,就沒有能和睦相處的。”淩珊點頭,自賣自誇笑道:“嘿嘿,說來我這雨使再怎麽名大過實,若就此投了鎮南侯府,來日也多少能給京城的那位侯爺添些堵,如此看來,這邊這位侯爺態度雖然差些,但這看人眼光也是有的。”


    一迴食神居,勸明月天先迴了房,淩珊便去找老掌櫃古德齋,所故,自然是為鎮南侯所說之事。


    麵對問罪之勢洶洶而來的雨使,老頭兒不敢再作隱瞞,淩珊隻一句“鎮南侯先前是否來過食神居”,便戰戰兢兢地告饒:“尊使饒命啊,那日鎮南侯要強闖密室翻閱卷宗,屬下已全力阻擋,隻是他武功太高,而我又年老體衰,實在是擋不住啊!”若非就要剛一屈膝便被淩珊喝住,老頭兒當場便要跪伏在地了!


    淩珊道:“此事為什麽不上報?”


    古德齋淒淒慘慘,亦畏畏縮縮:“屬,屬下深知辦事不利,唯恐侯爺知道後,會降罪下來,到時兇多吉少,便實在不敢上呈,隻盼望能僥幸躲過,哪知,今日還是被尊使知曉。”


    淩珊又問:“食神居卷宗所記,林莊之下所困乃是華山劍狂,這又是怎麽迴事?”


    古德齋頂著苦瓜臉,道:“其餘分號以及總舵如何處理卷宗,屬下不知道,但杭州分號的卷宗曆來便是分真假兩份,一份假的放置明處,一份真的,則放置暗處,那日屬下雖阻攔不住鎮南侯,但給他看的,卻是假的那份卷宗!”


    隨後還觸動房中機關,領淩珊去了收放卷宗的地下密室,細看究竟。


    淩珊搖頭道:“你要造假就幹脆多改一些東西啊,這隻改個名字,其他卻不做修改,有何用處?何況,鎮南侯都已親自來了,又得知這林莊之下有鬼,豈有可能不去一探究竟?你這純粹是在白費功夫。”


    “啊?對對,是屬下考慮不周了……”


    宋圓滿所料無誤,淩珊對護國山莊確無多少忠誠,不過在其位謀其政,好歹占了雨使之責,下麵人犯錯,自當秉公處理,本待讓老掌櫃自行上書請罪,如何裁定自有神通侯做主,全無親自動手清理門戶的打算,不過再一瞧人癱軟悲戚模樣,再想在這高危行當能捱到這年紀也不容易,還是歎口氣,就此揭過,不再深究。


    ——


    翌日一早,餐完飲畢,便帶上碧落,出食神居,直往林莊。


    昨夜發展雖然有些出乎意料,但淩珊計劃不改,仍打算對石軒轅先禮後兵,實在奈何不了,才放鎮南侯,而眼下則並無找他從後壓陣之需,當時說今晚再行動,也不過信口一說,加上軒轅劍主隨時可能會出現,到時恐怕危險,此事宜早不宜遲,因此隻兩人先行,盡早便走。


    初來時,淩珊走的是梁上君子的路數,也沒打算知會歲寒三怪帶路此類,帶師姐翻牆躍入,避開下人家仆耳目,找到最裏的鬆院,入口未開,淩珊迴憶當日情景,照葫蘆畫瓢往院中亭下的石刻棋桌提氣落掌,然而清風吹過,毫無反應。


    自告奮勇要打開通道的某人不由眨了眨眼,卻毫無尷尬,自若道:“嗯……可能是還不夠用力……”


    憋著一口氣不換,掌下內力逐步增強,由絲絲縷縷化作激流,直到石桌崩響開裂,再下一刻橫死當場,不得善終,紛紛揚揚碎了一地,然而料想中的機關卻始終未見開啟。


    淩珊長吐氣後,踢開腳邊一塊碎石,麵仍不改色說:“看來這段時間,那幾個老頭又換了機關,真是太能折騰。”


    明月天挑了挑眉,懶得去揭破她的麵具,掃了一眼四周道:“隻是一座石亭子,破壞不難……強行破開便是!”


    淩珊拒絕道:“還是算了,破壞雖然不難,可萬一有那種強行破壞便會自毀之類的機關,便有的麻煩了,還是去找清楚布置的人來打開吧。”


    她本想讓師姐先在此等候,自己動身去找歲寒三怪,隻是師姐不願,便隻好同去。誰知才到院門,便迎麵碰上了埋頭趕來的君子竹。


    他正在院子裏逗貓戲狗,突然好似聽見旁邊大哥院子裏傳出了不同尋常的響動,便急匆匆過來,哪知走出這兩名女子,雖覺體態稍有眼熟,但也未細思,便出口喝問:“你們是什麽人?”


    幾頭在旁跟來的狼犬見到陌生人,再聽主人唿喝,紛紛起吠,張露獠牙,毫毛倒豎,各一副兇狠模樣。


    然而犬兇人更兇,明月天凝眉,將眼神一掃,煞氣逼人,那幾頭狼犬便如感受到了什麽恐怖之事,頓時夾起尾巴低聲嗚咽,僅剩對主人的忠誠勉強支持著在君子竹身邊焦慮打轉。


    “自然是熟人!”淩珊這時才接話,也不摘去麵紗,隻輕笑道:“我這麽氣質出眾之人,才多塊麵紗竹老前輩就認不出了,莫非是人老眼拙?”


    她這會兒沒有變換聲線,相信君子竹對這個聲音會印象深刻。


    “是你?”


    君子竹對她的聲音的確記憶猶新,臉色倏變,連她話裏的自誇與調侃也一時未察。


    “自然是我,正要去找前輩,沒想到前輩便自己出現了,正好省了我一番功夫。”淩珊笑嘻嘻拱手,態度相當誠懇,道:“我今日此來,是希望再見石前輩,竹前輩還請打開機關,讓我下去一趟。”


    君子竹本就臉黑色峻,這時更加麵色難看,但也沒有推脫,說道:“隨我來吧。”


    淩珊沒有主動介紹師姐,君子竹也沒有去打聽另一人是誰,默默前走入院。


    入口機關的確並非石桌,而在亭緣的一塊基石,當日是臨崖鬆在前吸引注意力,君子竹把握時機暗觸機關,如此默契配合下造成的外在景象就此瞞過了淩珊。


    【丟人,丟人啊,枉我自認精明,這次居然被這兩個老頭戲耍!】


    此迴探得乾坤所在,淩珊不禁暗歎到底是年輕,江湖經驗有所不足,一時便顯得神情仄仄。


    久幽之道,如今燈火洞明,蔓延直下。


    而暗無天日的地牢,更早已迎得曙光,日日夜夜光明永在。


    地下深處,除了堅鐵牢籠猶在,一切俱已煥然一新,就連牢中,也拉起了帷帳珠簾,置辦了桌椅床榻——隻是天知道是如何被弄進間隔最多半隻拳頭的鐵欄裏麵去的。


    歲寒三友失先機,如今時刻有人作陪牢中之囚以為質子,不敢擅離。正值三友老大臨崖鬆侍候在側,不時往鐵籠中斟茶倒酒,形如奴仆,石軒轅則撫箏消遣,意態悠閑。


    地牢再迎新客。


    但箏音嫋嫋依然,不外所動,亦不為所終。


    “身陷囹圄尚有此閑情逸致,人邪前輩真非常人。”箏音平淡若清湯寡水毫無味道,淩珊對此類聲樂並無興趣,片刻相聽已厭,隻好鼓起掌,適時地彰顯存在感。


    明月天在側與她並排而立,君子竹早已靠近籠前,與大哥臨崖鬆同列!


    箏聲戛然而止。


    如晝洞明的燈火之下,石軒轅定手弦上,緩緩睜開眼睛,輕聲說道:“再見你,我的心情很複雜。”


    淩珊嬉皮笑臉道:“不知有多複雜?”


    今日石軒轅耐性仿佛格外好,重新睜開眼,平靜答道:“有失望……也有希望!”


    淩珊站著說話不腰疼道:“失望,希望,區區四字罷了,一點也不複雜嘛!”


    接著道:“不過我倒是有些好奇,不知道前輩失望的是什麽?是失望此刻下來的並非可救前輩逃出生天的軒轅劍主,還是……失望我未被困在劍塚之內?”


    石軒轅微微詫異道:“哦?能說此話,看來你的確遇軒轅宮弟子打過交道了,不過還能安然站在我麵前,是我小瞧你了。”


    淩珊一派受寵若驚的模樣,然後謙虛道:“能得人邪前輩另眼相看,實在是榮幸之至。”


    石軒轅道:“你所說無誤,這的確是我所失望的,你既然心知肚明,那麽我所希望,你能如願嗎?”


    淩珊笑了笑,調戲道:“這個啊……你猜!”


    石軒轅麵無表情道:“現在我還猜不到,也不想猜,但若再等上八九個月,想來我便可以猜到了,那時,我也願意猜。”


    八九個月後,差不多就是生死煞最終爆發之時,其中威脅意濃。


    淩珊撇嘴,小聲嘀咕道:“開個小玩笑都不行,如此小心眼,莫非枉負盛名……”


    雖說的低聲輕語,但以石軒轅之能,斷無察覺不到之可能,然而視如不見,無動於衷。


    有意埋汰表達了過不滿後,淩珊提高了幾分音量,道:“晚輩今日重歸此地,不是已足夠說明情況了嗎?”


    石軒轅目光偏移,在兩人身上遊轉,最終停留在淩珊手中的碧落之上。


    他不止一次見過軒轅劍,哪怕時隔多年記憶也未曾模糊,自然知道這絕非那口人道聖劍,但念她信心十足再臨,也願當此為足堪重任的利器,目光難得帶上三分希冀,輕聲道:“那你還等什麽?”


    淩珊上前數多步,近牢籠半丈而止,微抬碧落,手扶劍柄,長唿一氣,“希望前輩出來後,能遵守約定。”


    一語言畢,不再廢話。


    鏗鏘長鳴,短鋒出鞘,劍氣森森,寒光四溢。


    “當心了!”


    一句提醒,劍芒輝耀。


    寒鋒掠過神鐵,應生鏗然怒響於刹那,伴著三五火星濺落,嗡鳴輕震不止。


    料想中砍瓜切菜一般輕鬆寫意的景象並未發生。


    “咦?”淩珊盯著那交接處輕咦了一聲,笑眯眯道:“我這絕世好劍切金斷玉,鋒利無比,一下居然沒能奈何這破鐵,看來是我小瞧了這東西?”


    石軒轅閉上眼,按弦上的手有些微微顫抖,深深吸氣後,道:“那就不要小瞧它,全力再試!”


    淩珊煞有其事點頭,“好,我便再試!”


    又深唿吸,再起青鋒,真氣相隨,閃耀寒芒,割裂空氣。


    動了真力一氣劃下,任神鐵再堅,終難敵神劍之威,了斷有三。


    不愧是可與軒轅聖劍相映成輝一爭長短的神劍。


    “好!”


    石軒轅揚聲高喝,手仍在顫動,迥異於方才,這是即將重見天日的激動!


    “哈哈,再來!”


    淩珊亦眼尖,一眼望見那幾根鐵棒的不同,引氣一笑,手不停,劍再起。


    有兩根鐵棒中間少了長短相差不大的一截,在當啷聲中墜地,鐵籠一麵,乍現空缺。


    當淩珊出第六劍之後,鐵籠之上的缺口已足夠大,足夠人不彎腰不低頭,昂首挺胸地走出。


    碧落歸鞘,淩珊望向籠中身影。


    “嗬嗬……嗬嗬嗬……哈哈哈哈……”


    石軒轅微微低頭,兩肩輕顫,先是輕笑,然後長笑,再仰天大笑,縱笑不絕,氣機震蕩,無風猶卷三千浪,撕裂空氣,刮痛人身,輕帳漫漫帷獵獵,廣揚八方,簾珠撞。


    這一刻,那道縱笑的身影兩丈之內,真正的氣迫壓人。


    氣海翻騰氣血湧。


    若功力不深者,若此刻置身其中,必當場負那內傷。


    縱能抵抗,淩珊也不願費那力氣硬扛,左手持劍負於身後,右手抬起製身之衡,足尖輕點,抽身飛退,眨眼迴明月天邊上,停於門處。


    歲寒雙怪更是連退,直至退無可退,背抵邊牆,運氣抵禦。


    許久。


    石軒轅長笑方停。


    緩緩起身。


    像是平時掀起那珠簾一般的隨手一撣,古箏連案被掀飛,撞在鐵籠,炸裂聲中,形消體滅,支離破碎。


    石軒轅一步步走出坐困十二年的鐵籠。


    神態已重歸平常。


    唯目光之中一點神采未泯,凝視起淩珊手中之劍,透著好奇與興趣,開口問她:


    “那是什麽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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