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啪”的一聲脆響,不僅阻止了柳清霞狀若魔瘋的舉動,同時也讓柳侍郎驚住了。


    柳清霞捂著臉,不可思議地看著母親,那目光宛若看著一個陌生人。


    柳侍郎也愣了下,然後忙上前護著小女兒,朝妻子怒道:“你打她作甚?她可是你的親生女兒!”連他都舍不得碰一下!


    柳夫人目光裏帶著痛苦失望,聲音卻很平穩,“老爺,就因為她是我親生的我才打,不然我早就不想理她了!來人,二姑娘病了,將二姑娘扶到隔壁廂房去歇息,給大姑娘上妝。”


    在場的丫鬟婆子都是柳夫人的心腹,可是她們見老爺在此,並不敢冒然行動,不由看向柳侍郎。


    在柳侍郎要為小女兒說話時,又聽得柳夫人道:“老爺,今兒是大姑娘和康平長公主的大公子大喜日子,花轎就要到了,您還猶豫什麽?還不快將二姑娘帶下去?”最後一句話,十分嚴厲,讓那群丫鬟婆子們俱是一震,趕緊應喏。


    柳侍郎官居正三品,以他現在的年紀,也算得上是少年有為,雖然其中還有靠家族出力的原因,可大半也是他自己努力方能爬到這位置。在朝為官多年,他也並不是笨蛋,自然能聽明白夫人的話,不過是習慣了疼寵小女兒,不願意見她受點委屈罷了。


    這會兒,他也憶起和長女結親的對象是誰,可不容許小女兒如此胡鬧,若是傳出去,可不隻是笑話,讓康平長公主生氣,那才是糟糕的。所以,小女兒這種行為,已經是大逆不道了。


    “爹,我不——”柳清霞還想說什麽,已經被一個婆子上前拉住了,為了防她叫嚷出來,那婆子隻好大著膽子捂住她的嘴,卻不想被柳清霞咬了一口,疼得她下決識地鬆了手。


    “娘,你就不能當作看不到麽?我是你女兒,你難道不想看著我好麽?隻要我嫁過去,孟公子就是您的親女婿,您難得不覺得麵上有光麽,而且都是柳家的女兒,為什麽你們隻念著大姐,卻不顧我?你們明明知道我一直仰慕孟公子……”柳清霞掙紮著喊道。


    柳侍郎皺眉,“休得胡說,快將二姑娘帶下去。”


    “爹……”


    “還不快動手!”柳夫人厲叫道。


    這下子,大家也沒再顧忌,兩個婆子和丫鬟都上前起合力將掙紮的柳清霞按住,飛快地堵了她的嘴拉了下去。柳侍郎見小女兒被人捂住嘴拖下去,那雙明媚的眼睛淚光閃閃,看著頗為可憐,不由有些心疼,可是也怕被她叫嚷出來讓柳府看笑話,隻得閉上嘴,迴頭看長女。


    長女正被妻子和丫鬟扶坐在鋪著墊子的錦杌上,丫鬟重新給她梳頭,喜娘拿著胭脂盒飛快地為她補妝,周圍的丫鬟去查看箱籠,柳夫人正指揮著人去查看長女的陪嫁丫鬟,發現那些丫鬟昏迷不醒,隻得氣得先將身邊的幾個大丫鬟拉來允數,也她們去裏間換上衣服之類的。


    “清彤。”柳侍郎忍不住上前,低聲道:“別怪你妹妹,她隻是被寵壞了,待為父稍會去說說她。今日是你的大喜之日,女婿就要來接你了,你別多想……”突然聲音頓住,隻因女兒突然轉頭,用那雙黑白分明的大眼睛靜靜地看著他。


    她的身子虛軟無力,得靠著丫鬟支撐著才能坐直,但是一雙眼睛卻明澈明亮,裏麵有對他的失望。


    柳清彤默默地收迴了視線,癱軟在丫鬟懷裏,任人在自己身上折騰,突然感覺到手背上砸下一滴淚,她以為自己被父親傷得流淚了,不想睜開眼睛時,看到旁邊為她抿發的繼母眼眶微紅,淚水滑過她的臉,弄花了她臉上的妝。


    她也發現了自己的失態,趕緊用帕子拭了拭臉,動作極快地在自己臉上修飾了下,遮住了痕跡,又繼續為她忙碌。


    看繼母的樣子,柳清彤垂下眼睛。


    今日這事情,固然她被傷透了心,而教養出那樣女兒的繼母心裏也是難受的吧,畢竟這個女人素來好強,雖未有什麽壞心思,卻是想要將兒女教好,為他們博得前程,此時女兒幹出這樣的醜事,若是傳出去,便會沒了名聲,屆時根本無法說親……


    還未打理好,前麵便有小丫頭腳底生風般跑過來叫道:“花轎已經到了!大姑爺來接大姑娘了!”


    聽罷,室內又添忙亂,尋玉如意的、尋蓋頭的、尋新娘子帕子的、尋東珠的……簡直亂成了一團,連柳侍郎也驚叫道:“快,先去阻一阻,這裏還未準備好……算了,我自己親自去!”


    “亂什麽,給我安靜!”柳夫人厲叫道,一邊給繼女將鳳冠戴上,一邊對就要往外走的丈夫道:“老爺,吉時誤不得,你先去迎一迎姑爺,新娘子稍會就到!”


    柳郎侍見妻子沉穩的模樣,便點了點頭,趕緊出去了。


    柳夫人雙手翻飛,忙碌不停,終於給繼女弄好,將丫鬟遞來的蓋頭給繼女蓋上。


    蓋頭蓋上之前,柳清彤看到繼母臉上勉強的笑容,安靜地拿著手中的玉如意,心裏有些不是滋味。


    親生父親待慢她,本應該要刻薄待慢她的繼母卻是個寬厚仁和的,努力地修複錯誤,讓她不知道說什麽好。這讓她恍惚地想起了小時候趴在祖母膝頭上,聽祖母說話時的事情,那時候她小小的,對這個世界半懂不懂,祖母用帶著些許老繭的手摸著她的臉說,人心難測,有好有壞,讓她用心去看……


    她很用心去看了,也很用心去迎合,可是父親仍是不喜歡她,妹妹也不待見她,說她從鄉下來的土包子,用了卑鄙手段謀了這樁親事……


    果然人心確實難測啊!


    恍恍惚惚間,她被人扶了出去,直到一雙有力的手臂扶住了她的腰,支撐著她虛軟無力的身子,她才猛然迴神,聽到了周圍劈哩叭啦的鞭炮聲,還有人們高聲的唿喊。


    “……新郎官迫不及待了!”


    “孟少爺,你太猴急了,可不要學衛烜那小子啊!”


    “就是就是……”


    “關我什麽事情?”


    “哎喲,不關你的事,當初你不是正好做了個榜樣麽?”


    “就是就是……”


    一群娶親老爺跟著起哄,柳侍郎夫妻站在那裏,麵上都有些不自然,柳侍郎心裏十分擔憂,就怕這孟灃會發現什麽異樣,當場詢問。柳夫人同樣掩飾神色,可心裏仍是擔心,正巧見到兒子過來,忙給他使臉色。


    柳清明雖然不知道發生什麽事情,可是先前父母皆趕往大姐院子,吉時到時,新娘子卻並未第一時間出來,等出來時還需要兩個強壯的丫鬟扶著……種種跡象都讓他心裏有了不好的預感。


    同樣有不好預感的還有孟灃,顧不得周圍人的取笑,他直接接過了新娘子,雖然看那身形就是自己的未婚妻,可仍是有些不太確定,大手不著痕跡地摸了下她柔軟的小手,摸到她指腹間不同於尋常閨閣姑娘才有的薄繭,終於確定了是她本人時鬆了口氣,不過發現她虛弱得幾乎站不穩時,孟灃的心又提了出來,直直望向柳侍郎夫妻,目光銳利。


    今日的孟灃穿著一襲大紅色新郎官服飾,襯得他玉麵煌煌如華,仿佛匯集了這天下的鍾靈毓秀,俊美到如斯程度,已然不似人間。但一雙眼睛看過來時,微微一斂笑容,竟然有種不怒自威之感。


    柳侍郎神色更不自在了。


    這時,柳清明仗著人小上前道:“大姐夫,大姐以後就交給你了,你好好待她。”


    孟灃笑著點頭,正欲說什麽時,袖子被扯了下,低首看向被蓋頭擋住臉的人,終究沒有再說,而是將她橫抱而起,在眾人的驚唿聲中,新自抱著她上了花轎。


    驚唿聲中,鞭炮聲再起,在一片熱鬧的鼓樂聲中,花轎被抬出了柳府。


    ****


    迎親隊伍繞著皇城,雖不及上個月五皇子妃出閣時的排場,卻也是極為奢華熱鬧的,所用儀仗皆是皇上所欽點,以示對其的寵愛。


    京中的百姓紛紛出來看熱鬧,迎親隊伍走過的街道兩側,被看熱鬧的百姓擠滿了,兩旁的酒店茶鋪也坐滿了看熱鬧的人。


    臨街酒樓的二樓的一間雅廂裏,一個穿著青色直裰的中年男人坐在窗前,邊看著下麵迎親隊伍走過,邊聽著下屬的報告。


    “……柳夫人竟然親自揭發了,讓人將柳二姑娘關了起來,將行動不便的柳大姑娘送上了花轎。”


    那中年男子摸著下頜的美髯,喃喃地道:“可惜了。”


    那來報告的是個街頭地痞兒打扮的男子,他遲疑地問道:“先生,您看這事情……”


    “既然這裏失敗了,就算了!不是還有……”


    話還沒說完,門又被敲響了,進來的是個麵目平凡的男子,他幾步上前,飛快地道:“不好了,方先生,您先前安排的衝撞迎親隊伍的人被一群錦衣公子給讓人捉起來了,屬下隱約聽說那些公子好像是金吾衛的……”


    方先生霍然起身,然後又坐了下來,長長地歎了一聲,說道:“既然如此,那便算了。”麵上雖然如此說,但心裏明白,等五皇子若是知曉他的安排竟然被人連翻破壞了,怕是要生氣了。


    方先生心裏也暗暗納悶,柳夫人怎的如此不開竅,這麽好的親事竟然不緊著自己生的女兒,反而將親生女兒給關了起來,若是其他婦人,早就將錯就錯,事後就算會被人笑話,可能得孟灃這等好女婿不是更好麽?


    虧得他們好不容易買通了柳二姑娘身邊的人幫她出主意,又幫她安排了藥,卻不想還是沒成,果然女人就是成不了事。


    歎了口氣,方先生將桌上涼掉的茶一口飲盡,去付了茶錢走了。


    可誰知他出了酒樓,便被一個迎麵走來的人給攔住了。


    攔他的是一個穿著圓領錦緞綢衣的年輕男子,長得並不算得如何出色,但一雙眼睛卻極為狹長,眯起來時就像一隻狡猾的狐狸。此時,他笑容滿麵地朝自己拱手,但是語氣一點也不客氣。


    “這位是方先生罷?聽說您是江南望族方家的名士,真是久仰大名了,方先生如此大才,應該慎重地選擇英主方是,怎能去為這等心胸狹隘之人幹這等傷天害理之事?不如方先生就和在下走一趟吧。”


    方先生直覺不妙時,那位公子帶來的人已經不著痕跡地上前將他圍住,防止他逃跑的任何可能。


    “你是何人?”方先生低聲問道。


    來人笑容可掬地說,“在下衛玨。”


    方先生瞳孔微縮,衛不正是皇姓?這衛玨不是五皇子身邊的人麽……


    直覺這人有異,於是原想欲要脫身的方先生安靜下來,由著衛玨強製將自己帶走。


    *****


    聽說花轎到了,阿菀便被孟妡拉拉過去,坐在安排好的位置上觀禮。


    隻是,當看到一對新人進來時,孟妡輕咦了一聲,低聲對阿菀說:“怎麽了?她好像身體不適。”


    阿菀也十分認同,柳清彤平時給人的感覺就是個力氣大、身體健康的姑娘,蘋果臉色總是健康紅潤,還沒見過她虛弱的模樣兒,可是此時她被兩個丫鬟扶著行禮,看著就讓人覺得不對勁。


    同樣覺得不對的還有觀禮的賓客,連康平長公主夫妻也心知有異,不過見長子臉上的笑容未變,夫妻倆倒也不好節外生枝,笑容滿麵地接受了兒子兒媳婦的跪拜。


    等禮成後,新娘子被送入洞房,孟妡便拉著阿菀起身,小聲道:“走,咱們去看看她。”


    阿菀迴頭看了一眼人群處,恰好見衛烜目光搜尋而來,可惜隔著屏風,也不知道他看沒看得清楚。而柳清彤今日的異樣,阿菀直覺衛烜是知情的。


    兩人對公主府都十分熟悉,特地往人少的地方抄近路,很快便到了新房附近。孟妡還是個未出閣的姑娘,阿菀也是公主府的親戚,兩人都不用去應付那些賓客,倒是讓兩人能第一時間去探望新人。


    兩人等了會兒,見到一襲大紅錦袍的孟灃被請出去敬酒時,趁著孟家的女眷過來看新娘子前,趕緊過去了。


    新房裏伺候的丫鬟除了幾個明顯是陌生的,還有一些是公主府的,自然認得出孟妡,也沒阻止她們。


    阿菀的記憶不錯,與柳清彤見過幾麵,自然記得那幾個跟著柳清彤的那丫鬟模樣,卻不是現在陪嫁過來的幾個,心裏不免也狐疑幾分,等看到渾身虛軟無力地倚著床柱的柳清彤時,阿菀心裏便肯定了幾分。


    “大嫂,你怎麽啦?”孟妡關心地問。


    柳清彤朝兩人笑了笑,勉強地道:“沒什麽,隻是累著了。”


    孟妡哦了一聲,心知就算有什麽,今日她也不好開口的,便也不多問省得她為難,打算有空再問自己兄長,然後又和柳清彤說了幾句話,提點道:“稍會會有幾位伯母堂嫂們過來和你說話,你能撐得住麽?”


    柳清彤知道這規矩,忙道:“多謝福安妹妹,我應該可以的。”說著,她暗暗地掐了下自己的手掌心,疼痛讓她精神多了,暗暗地想著,就算不能支撐,也要撐住,不能給孟灃丟臉。


    阿菀和孟妡陪她說了會兒話後,在孟家的女眷到來時並沒有離開,而是暗中幫襯著她,倒是讓孟家的女眷們不好說什麽,也讓柳清彤對兩人十分感激。


    等眾人離開新房時,外頭的宴席已經開始了,康平長公主擔心今日人多,小女兒是個猴的,被人衝撞了,正派人來尋她呢,來尋的丫鬟見到兩人,趕緊將她們請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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