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天未亮,阿菀和衛烜便起床了。


    阿菀打了個哈欠,轉頭看了下窗外的天色,天還黑著,眼睛都困得睜不開來,腦仁也感覺到一種睡眠不足的脹疼。自小開始,因她身體不好,一天的睡眠時間大多是比旁人要多上一兩個時辰的,加上康儀長公主疼她,為此而延了早上請安的時間,大多數讓她睡足了才好。


    如此,倒是養成了她固定的生物鍾,偶爾一改變,還真是不習慣。


    隻是,再不習慣,她也不能任性,還是爬起來了。


    “頭疼?很難受麽?”


    衛烜伸手在她太陽穴上輕輕地按揉著,想讓她緩解一些疼痛。他看了下外頭的天色,確實挺早的,至少比阿菀平時晨起的時間要早——這廝對阿菀的作息時間記得一清二楚,好方便他偷窺。隻是今兒要進宮,也是沒辦法的事情。


    “沒事,緩一緩就好。”阿菀閉著眼睛,等青雅端來藥茶後,喝了大半杯,終於有些精神了。


    衛烜默默地看著她,想說什麽,最後隻道:“以後若是無事,便不用進宮。”握著她微涼的手,心裏已經有了主意。


    阿菀這會兒清醒一些了,陪他一起坐到餐桌前用早膳,安嬤嬤見狀,忙指揮著下人們擺膳。


    待桌子擺滿了一桌的早點時,阿菀笑道:“這可不行,以後有時間得時常進宮給皇祖母請安方是。”以前她沒嫁衛烜就算了,那時候隻是個與太後沒有血緣關係的外孫罷了,現下嫁了衛烜,太後便是嫡親的祖母了,禮數得做足。


    衛烜現在年紀大了,不如以往般能時常自由進出後宮,太後也不好時常召他到仁壽宮去。這種時候,便是作媳婦的代替丈夫過去給老人家請安了,也算是一種露臉,省得見得少了,感情就要淡。若是平常人家,感情淡了就淡了,可是太後不同,人人都願意減短幾年壽命,削著腦袋去奉承,就為了能在太後麵前露個臉,她自不能做得太清高。


    幾個念頭在心裏轉了轉,阿菀很快便有了主意。


    衛烜神色有些陰沉,拉著她的手不放,還是阿菀拍拍他,親自給他夾了一塊鹹香酥脆的蔥油餅轉移了他的注意力。


    用過膳後,兩人一起出了隨風院,同瑞王夫妻及衛嫤、衛焯姐弟倆一起進宮。


    到了宮裏,瑞王和衛烜去上朝,阿菀和瑞王妃、衛焯姐弟一起去仁壽宮給太後請安。衛焯年紀還小,且又是太後的親孫子,瑞王妃也會時常帶他進宮給太後請安,雖然比不得衛烜的受寵,不過也是親孫子,太後也是喜歡的。


    衛烜離開前,看了阿菀一眼,可惜阿菀正牽著衛嫤和她低聲說話,根本沒有接收到他的眼神,讓他心裏有些鬱悶。


    大抵是因為衛烜的神態,瑞王也借機瞄了一眼,看到阿菀溫柔地低首和長女說話,瑞王心裏又不禁有些感慨,覺得實在是對不起她,自家熊兒子竟然是個不舉的,讓她嫁過來守活寡——瑞王也知道了昨日那張作假的元帕的事情,怕這事情被人知道,他還對那嬤嬤下了封口令。


    所以,還是趕緊治好熊兒子的隱疾吧。


    到了仁壽宮,卻見仁壽宮的正殿裏坐了好些人,不僅有皇後、鄭貴妃、明妃等人,還有太子妃抱著皇長孫、莫茹、三公主、四公主等人,皆圍著太後一起說話。


    今兒是阿菀這瑞王世子妃進宮給太後請安的日子,眾人知道了,自然是要給麵子過來的。而三公主和四公主現下就住在仁壽宮中,太後想到衛烜好歹也是她們的兄長,便也將她們叫了過來。


    當看到瑞王妃帶著阿菀進來時,殿內所有人的目光都望了過來,如有實質一般落到了阿菀身上。雖然以前就知道她和衛烜自小定親了,可是大多數人都覺得這樁親事挺懸的,特別是衛烜那性子不好說,太後又那般疼他,必不會樂意讓衛烜娶個身子孱弱不好生養的姑娘。


    可沒想到,最後仍是穩穩當當地完婚了。倒是有些心思惡毒的,想著這一個蠻橫霸道,一個孱弱短命,還真是相配。


    阿菀很鎮定,抬首略略看去,很快便將殿內的情況盡收眼底,然後對上三公主冷漠厭惡的目光,隻是看了她一眼,又輕飄飄地移開了目光,倒是讓三公主自己氣得胸口疼。


    “哎喲,是瑞王世子妃給母後請安來了。”明妃笑著說,聲音輕快,眼波微轉,目光似有若無地落到了鄭貴妃和三公主身上,然後仿佛看到什麽好笑的事情,拿帕子掩了下嘴。


    三公主臉色鐵青,目光不善地看著她。


    鄭貴妃仿佛沒看到一般,臉上掛著得體的笑容,不動如山,心裏卻嗤笑著這人蠢笨如斯,被人拿來當替身也不知道,心裏頗為不屑,這種人蹦躂不久的。


    在旁人都沒開口時,明妃便冒然出聲,而大後竟然也不作聲,皇後麵上雖然不悅,竟然沒有開口斥責,可見明妃現在在太後這兒比鄭貴妃還能說得上話。


    瑞王妃仿佛沒有察覺到什麽,帶著兒媳婦和兒女們上前給太後請安。


    “壽安過來給哀家瞧瞧!”太後開口道。


    阿菀臉上保持著得體的笑容,上前一步,被太後拉著打量了下,然後就見她笑道:“看著比以前有精神多了,甚好甚好!以後和烜兒好好過日子,他性子強又霸道,是個不愛聽人勸的,你便辛苦一些,若是他有什麽不對的,規勸一下他……”


    太後就像個正常的關心孫兒的祖母一般,嘮嘮叨叨個不停。


    這模樣兒落在旁人眼裏,不得不感慨太後實在是個疼人的,看瑞王世子,簡直就是她的眼珠子一般,無人能越過他。


    唯有阿菀被太後拉著,看得清楚,細心地發現太後說著說著,眼神開始有了些微妙變化,背脊微微有些發寒,總感覺太後這話似乎有些不對勁兒。


    幸好,這時候明妃又不甘寂寞地來找存在感了,她嬌嗔道:“瞧母後說的這話,世子妃方進門,您現在就說這種話,不是讓她和世子生隙麽?屆時世子可要惱您了。”


    太子醒神過來,目光又有了些變化,發現自己嘮叨了一些,對明妃的話也不以為意,反而說道:“哀家這是盼著他們好呐,烜兒的性子擰,確實是要有個媳婦來規勸他一下。”


    皇後聽罷,暗暗地撇了下嘴。當初瑞王世子和壽安郡主的婚期定下時,太後老大不高興,還將瑞王給召進宮來臭罵了一頓,不過瑞王是太後的小兒子,太後素來便疼他,又是個會哄人的,很快便太後給哄住了。然後瑞王又說衛烜性子擰,需要個媳婦規勸,早點成親也好,性子才定得下來,太後不知道想到了什麽,方沒有再生氣。


    太後原本心裏可是老大不快活,現下卻能說出這些話來,讓皇後心裏頗不平衡,平平都是作孫子的,太後簡直是將衛烜疼得沒邊了,其他皇子都隻能給他讓道。幸好,自己兒子是太子,太後顧忌著,比起其他的那些透明的皇子好多了。


    不過雖是如此,皇後心裏仍是有些抑鬱,乃是三皇子近來辦差頻頻得皇帝讚揚,太子反而被三皇子打壓,若非是太子妃勸著,皇後急得幾乎又要出昏招了。


    就在太後拉著阿菀繼續要長篇大論時,衛焯出場了。


    衛焯是個傻白甜的,叫了一聲“皇祖母”後,就馬上膩過去纏著太後說話了,正是六七歲大的男孩兒,養得白白淨淨,又有點兒小肉,那萌萌的小模樣兒很容易便能萌化中老年婦女的心,太後也不免被他逗得笑起來。


    衛焯纏著太後說話,偶爾抽空看了阿菀一眼,心說昨兒大哥特地交待過他了,在宮裏時,隻要情況不對,就要好生保護大嫂,別讓她累著。皇祖母坐著,拉著大嫂說話,站久了也會累的。


    也幸好有衛焯打岔,不然太後估計說著說著,會開始挑剔阿菀。畢竟在她心裏,阿菀實在不是個健康的姑娘,性情也不算得出眾,配不上衛烜,若非當初衛烜死活要阿菀作他的世子妃,且連神佛都拿來說事了,太後也不會應允。


    自己心疼的孩子,自然是想要給他全世界最好的,而阿菀就輸在了身子孱弱上,作長輩的,都不會樂意兒孫娶這種身子孱弱的姑娘進門。


    有衛焯打岔,話題很快便歪到了天邊去了,阿菀也趁機坐到太子妃身邊,好奇打量著安靜地坐在太子妃懷裏的皇長孫。


    小家夥手裏拽著一個布老虎玩具,一雙大眼睛黑白分明,膚白唇紅,圓糯糯的小臉蛋,簡直就是個自帶閃光的萌物。就如阿菀當初猜想,父母的基因都不錯,皇長孫以後長得也是不錯的,幾個月過去了,他生得越發的討喜了,同時也能看出他長得比較像太子,不過安靜的性子像孟妘。


    想到康平長公主私下同母親抱怨,擔心皇長孫的性子以後像女兒那般孤拐,讓她愁白了頭發,讓阿菀忍不住抿嘴微笑。


    “二表姐,皇長孫會叫爹娘了麽?”阿菀握著小家夥的肥爪子搖了搖,他淡定地瞅了她一眼,然後將布老虎糊到她臉上。


    阿菀:“……”真心兇殘!


    “還不會,不過會發出一些奇怪的聲音了,不知道他說什麽。”孟妘拍拍兒子的胖手,將布老虎放到一旁,見他的眼睛一直轉過去,就是不給他,這是懲罰他剛才用布老虎糊人。


    阿菀見他好玩,便拿了布老虎來逗他,小家夥不經逗,開始伸爪子探過去,阿菀往這邊放,爪子就探過來,往那邊放,爪子又探過去。


    一大一小正玩得開心時,那邊太後已經放開了纏人的衛焯,並且臉上露出了疲色。


    眾人識趣地起身,給太後行禮告辭。


    阿菀上前給太後行禮,體貼地道:“皇祖母好生歇息,改日孫媳婦和夫君一起進宮給您請安。”


    聽到這話,太後臉上露出了笑容,這一笑,臉上的皺紋更明顯了。


    太後老了。


    阿菀注意到這個事實的時候,終於明白了剛才自己心裏那股異樣感由何而來。


    人一旦老了,精神跟不上,又生活在這種地方,任是再開懷,也免不了心裏上的壓抑,甚至精神會出現問題。而且太後能爬到這位置,將兒子拱上皇位,顯然當初也做了不少事情,若是多想一些,對精神會產生極大的影響。


    阿菀貼心地和太後說了幾句話,句句都戳中了太後的心坎,等她和瑞王妃一起離開時,太後心裏對她還算是滿意的。


    “哼,又是一個馬屁精!”


    三公主立站在仁壽宮通往宮門口的一條宮廊下,目光陰鬱地看著皇後一行人離去,她的目光一一掃過了皇後、太子妃、瑞王妃、明妃等人,最後定在阿菀身上。


    自從聽說了孟灃定親的消息後,她現在最恨的人不是阿菀,改成了和孟灃定親的柳家姑娘。可是她現在在宮裏,被拘在仁壽宮中,並不能做什麽,隻能將恨意壓在心裏。不過,她心裏仍是最討厭阿菀,不隻是因為孟灃對她好,還因為她是衛烜的世子妃。


    “三姐姐,您該迴去了。”四公主縮著腦袋,小聲地道,當作沒聽到她的話。


    三公主沒理她,目光望著皇後等人離開,直到她們的身影不見了,才將視線轉迴來,輕蔑地看了四公主一眼,便搭著宮女的手迴了仁壽宮的偏殿。


    四公主見她離開,難堪地咬了下唇,垂下的眼瞼掩去了眼中的怨恨之色,方抬步跟上去。


    陳貴人依附著鄭貴妃,自小便將女兒四公主與三公主一塊兒玩,久而久之,四公主也成了三公主的跟班。這迴三公主被太後拘在仁壽宮抄經書,她不樂意自己一個人,吵著要個人陪著,陳貴人十分知趣地將四公主送了過來。


    四公主和三公主是同齡姐妹,她們今年已經十六歲了,已到說親的年齡,按規矩,這種時候皇後也要為她們留意駙馬人選。可誰知因為三公主癡纏著孟灃不放,任性地跑到皇帝麵前說,若不是她看中的,她絕對不嫁。便因為她鬧的這一出,連她們父皇也惱上了,便提也未提她們的婚事。


    可憐四公主被三公主連累,不僅到了適婚年齡沒能定親,還要因為三公主而搬到仁壽宮來,天天吃齋抄經書,心裏如何不怨?


    可是再怨恨,自己的母妃隻是個貴人,而且還是依附著鄭貴妃、被鄭貴妃一手提拔起來的,四公主也隻能當三公主的跟班,認命地接受這一切。


    她隻希望自己的忍辱負重,能給母妃和弟弟九皇子帶來更多的好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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