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嘰嘰咯咯的微聲從樹精破爛的身體裏傳出,就好像是他那一身殘缺的爛骨頭,因為顫抖而相互碰撞相擊所發出的聲音。


    樹精在顫抖。


    可他為什麽會抖?


    難道他怕了?


    周遊不得而知。至少從樹精此時的言語中並不能聽出他有所恐懼。樹精說起話來滿是憤怒,完完全全是一種不願相信事實的惱羞成怒:


    “這不可能!明明我已經收迴了所有的建木之力!你從哪裏偷了我的力量?不對,一定是你隱藏了部分力量,專等著來偷襲我,是不是?是不是這樣?”


    周遊看見少年眼睛略眯了眯,似乎對於樹精的喋喋不休很是厭煩。少年像是極為不耐地抬手一揮,輕輕的,像是轟蒼蠅一般。可周遊隻覺猛然間自己腰上驟然收緊,似乎建木那無盡的力量被引動,頓時從根脈之中整齊列隊,就等力量的主人派兵遣將布陣了。


    樹精一愣,不由緊張道:“你要幹嘛?”


    少年又是轟蒼蠅般一揮手。


    周遊不知少年用意,也是如樹精一樣緊張了起來。不過,纏在他腰上的建木之根並未有所動作,既沒有繼續收緊,也沒有就此鬆開,隻是保持了原狀,將周遊半是護衛半是囚禁在樹幹旁邊,不讓他有任何動作的空間。


    隻是空氣中突然多了一股濃烈的甜香。這香氣來的突然且迅疾,像是瓢潑而下的暴雨,兜頭澆下,糊了人一頭一臉一身,躲都沒處躲,藏也沒地兒藏。


    香氣仿佛是自上而下流淌來的,越往上氣息越濃。


    周遊雖然不能挪動身體,但腦袋還是能轉動抬起的。他下意識地抬起頭來,往上瞧了一眼。


    可這一眼,卻把周遊唬的差點吐了。


    原來,周遊一抬頭便瞅見,一朵重瓣疊蕊的豔麗花朵正不偏不倚墜落在樹精腦袋頂上。


    那花兒正是從建木樹上掉下來的。


    隻見這花兒的花瓣竟是七彩的顏色,再加上花朵還半攏著,讓這些顏色互相疊加起來,更顯得鮮豔而嬌媚。


    這花兒單看的話的確好看,可是不知是湊巧還是怎的,花朵不偏不倚,正落在樹精頭頂正中,端端正正的……可花兒底下的樹精卻是個亂七八糟的幹巴殘屍似的家夥,跟端正豔麗的花兒正好形成鮮明的對比,仿佛是歪脖樹上盤了隻鳳凰,要多滑稽有多滑稽。


    如果隻看到這兒的話,周遊也不至於惡心的吐了,關鍵是這朵花兒擺正了姿態後,竟從花萼下生出了細細的根來,仿佛無數的牛毫細針,深深紮進了樹精的頭頂。


    雖說花朵直接生根實屬罕見,但對於也算經曆頗多的周遊來說,這一點卻也還不算什麽,隻是,那些看起來細密柔韌的毛根,在鑽進樹精的頭顱之時,卻仿佛化成了無數的金剛鑽,竟咯吱有聲的直探而下,硬是在樹精近似骷髏的頭顱上,鑽下了紛紛揚揚的骨粉來!


    盡管因為時間久遠鍾阿櫻的這副皮囊難免有所破損,但樹精是為了用鍾阿櫻那塊雲孤來要挾少年,所以他已經極盡所能,將鍾阿櫻的皮囊保存到最好的狀態了。


    所以,在鍾阿櫻已經破了不少的洞的頭顱裏,竟還保留著幹癟的腦子。


    原本周遊並不知道這骷髏頭裏竟還有如此稀罕的內容物,直到樹精此刻身體突然開始破碎,周遊才“有幸”得見。


    也正因為如此,周遊才目睹了令他反胃惡心的一幕:隻見那些以柔弱之姿鑽透頭骨的細根,仿佛長了眼睛一般,齊齊伸向鍾阿櫻那團已經幹癟萎縮到不成樣子的腦子,一齊紮了進去。就在這些根紮進去的瞬間,那團殘存的腦子,就像注滿了水的氣球一般,竟唿的鼓脹了起來,內裏竟似乎有東西不停蠕動著,掙紮著……


    話說落在鍾阿櫻頭頂上的這花兒,雖也有碗口大小,但是與樹上那些招搖的花兒比起來,卻仍是小了足有一半,很顯然,這朵花兒還未完全盛開。可是此時隨著花朵下的那些細根的深入,花兒像是得到了充分的營養,相互重疊在一處的花瓣竟漸漸伸展打開,仿佛是在漸次盛開的樣子。


    直至這朵花兒盡情舒展開來,完完全全露出花朵中間的一叢細長花蕊,蕊頭上花粉沉甸甸的,似乎隨時都能掉落下來。


    就在此時,隻聽啪的一聲,花朵之下,那團鼓脹到不正常大的腦子淋漓著汁水由內而外迸裂開來,一條白嫩圓滾的肉蟲子便搖頭擺尾的從中鑽了出來!那蟲子足有三根指頭粗細,再加上渾身沾著的不明正體的液體,端的是……


    周遊幹嘔了幾下,用了強大的意誌力才將自己從胃中反上來的東西又“按”了迴去。


    這蟲子是原本就寄生在鍾阿櫻腦中的,還是從建木的花裏生出的?這蟲子為什麽會突然出現?


    雖然覺得惡心,可內心的疑問更占了上風。周遊稍稍移開一會兒眼睛,忍不住又轉了迴去,拿眼角餘光去瞟那條突然出現的蟲子。


    隻見那蟲子像一條餓壞了的蠶,張開大嘴,就近津津有味地啃咬了起來,頃刻之間便將鍾阿櫻那團血水淋漓的腦子吃個精光。蟲子仿佛還沒吃飽,扭動著圓滾滾的身子,一口咬住堅硬的顱骨,頓時,仿佛指甲刮擦過牆壁的聲音毫不間斷地響了起來。


    “啊——”


    隻聽樹精一聲慘叫,那叫一個撕心裂肺,聽起來,更崩潰的應該是這樹精。就在那不絕於耳的尖利刮擦聲中,樹精所用的皮囊的頭顱,在顴骨的位置上又被開出了一個洞,而且這個洞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飛快地從一顆黃豆大小擴大成核桃大小,而且這個洞的直徑在蟲子津津有味地蠶食下,仍一刻不停地迅速增長著。


    被蟲子生啃出一個洞的痛楚,似乎是樹精也忍受不了的。他再也無法保持盤坐捧氣的姿勢,登時像被火燒了屁股似的跳起身來,單手拍上鍾阿櫻的臉,枯骨指節摳進顴骨上的洞中,想要將蟲子摳扯出來。


    可那蟲子雖然胖的不成樣子,可一旦躲避起來,那身手靈活的簡直無法令人相信。隻見蟲子頭一扭,身子一滾,便消失在了頭顱深處不見了蹤影。


    可是那令人簡直要崩潰的刮擦啃噬之聲,又在深處傳了出來,不絕於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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