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頂的風狂卷著雪粒冰屑,很快便將那已經粉碎了的冰室碎片清理一空。少年抹了把臉,看見在冰室原本的位置上,蜷縮著弱小的一團,仿佛是沒能及時化開的冰雪,看起來可憐無比。


    少年又攥了攥拳,這才走上前去,拍拍那一團雪白,道:“還能走嗎?”


    那一團慢慢舒展開來,這才能瞧出來是個柔弱的苗條女子形態。女子正是二八年華,雖然蜷手蜷腳的,發髻半墮,可看起來仍是一副清麗可人的模樣,一身月白裙衫,在這蕭瑟的山頂之上,更添幾分如水風韻,叫人忍不住想要將她抱起來狠狠憐惜一番。


    女子搓了搓手,才略顯僵硬地撩了撩額前散亂了遮住眼睛的青絲,一雙眼睛宛如盈盈秋波,欲說還休地望向了少年。


    “不妨事,我服了參附理中火丸……”她的目光越過少年,往他身後看了一眼,遲疑道:“他……他沒來?”


    “你害他還不夠嗎?”少年冷冷道。


    女子低了頭,咬咬嘴唇,囁喏道:“我不是……我隻是……”


    “你隻是想利用他,好為了你的太子贏取天下吧!”少年語氣冰冷,卻依然掩飾不住言語下的怒氣,“順便,也能讓你自己得到後位,這一切的好處,隻不過需要犧牲掉兄長一個人而已,這筆買賣,怎麽想怎麽劃算,是不是?”


    “不,不是……”女子猛然抬起頭,亂發沾了幾綹在唇邊,似乎柔弱到叫人不忍再說她什麽,“我愛著太子,這是真的……我不是為了皇後的位子……我是真心想幫太子……”


    “真心想幫太子……”少年冷笑一聲,道,“也是真心想利用兄長對你的好感吧?兄長處處為你著想,簡直都體貼到了你的頭發絲兒裏……甚至,就連他明明知道了你是騙他上的鎖乾山,可他還是怕你受寒著涼,給你帶了這專門溫中驅寒的參附理中火丸!他對你簡直……別人對你的好,難道就是為了給你踐踏的嗎?”


    女子臉色愈發慘白,白到幾乎透明。她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腦袋像是被壓了無形的重物,一點點低垂了下去。


    少年深深唿吸了幾次,仿佛隻有這樣才能將他的怒氣以及體內橫衝直撞的迴歸的氣息暫時壓製下來。他壓低了聲音,悶悶道:“走吧。”


    女子猶猶豫豫地站起身來,問道:“去……去哪兒?”


    少年已經轉了身,頭也不迴地往前走去:“依著我的意思,才不要管你!可兄長他老好人被你欺負慣了,非要救你,我有什麽辦法?”


    女子在原地躊躇了片刻,終究還是低了頭,遠遠跟著少年,往丹鼎所在的園子裏走去。


    少年牽掛兄長的安危,走的很急,幾乎是飛速奔迴了兄長的身邊。


    經曆過那場驚心動魄的決鬥,鎖乾山原有的堂舍早已被毀成滿地廢墟。兄長正歪倚在一塊不知從屋舍的哪一處斷裂散落開來的粗木梁邊上,低垂了眼睛凝視著地麵上的什麽,手中擺弄著一塊嶄新的絲帕。


    聽見腳步聲,兄長滿懷著希冀抬起頭來,看見來人是少年,竟在眼睛深處閃過一絲失望,卻又馬上笑了道:“這山的地氣仿佛是恢複了呢,你看,都有芽苗生出來了呢!”


    少年有些納悶,這鎖乾山固然被那魔頭這些年壞了地氣,但這山地處極北之地,山頂更是常年被雪,無論地氣損或不損,都是這樣。如此苦寒之處,怎麽可能有芽苗生出來呢?


    多半隻是兄長氣血受損嚴重,以至於出了幻覺吧?少年這樣想著,隨意往地上掃了一眼,卻不由瞪大了眼睛:


    被他們剛才的打鬥踩成一片泥濘的雪地裏,果然有一株幼小的,嫩綠的芽苗,在朔風中顫巍巍伸展開了兩片小巧而肥厚的葉片。


    “這……”少年正要蹲下身來好好瞧瞧這稀奇的小嫩芽,卻忽聽兄長沒什麽力氣地喚他,道:“兄弟,薇兒她……怎樣了?”


    少年不由皺了皺眉,轉身半跪到兄長身邊,將手指搭在了他的左腕脈門上,道:“兄長,我替你理一理氣息……她在後頭跟著……你把懶道兄的特製火丸都給她了,她能有什麽事兒?”


    兄長眯起眼睛笑了,大約是知道他的薇兒沒事兒後放了心,笑的竟是那樣舒展。少年卻一點兒也笑不出來,隻使勁兒低了頭,將自己的平生所學,幾乎一股腦地全都用了出來,為兄長紊亂碎裂的氣息仔細梳理著。


    “懶兄不是也給你火丸了嗎?”兄長笑眯眯道,“你還跟人家一個沒有練過功夫的姑娘爭競這個?”


    “我是因為這個不高興嗎?”少年委屈地撇撇嘴,道,“兄長你別說話了,一說話氣息更亂,於你的傷無益……你且定定神……”


    “我的傷,我心裏有數。”兄長微笑道,“你別費勁了,也給我省點兒時間,好讓我……”


    “你別說話了!”少年急急打斷他,道,“有我在,你不會有事兒的,不會……”


    兄長看著少年在雪山的寒冷中急出的滿頭汗水慢慢滑落鬢邊,臉上微微的笑不由更深沉寬厚了些。他緩緩抬起右手,似乎想要替少年擦去鬢邊的汗珠。


    就在這時,忽聽一聲嬌滴滴、怯生生的喊聲在不遠處響起:“三……三哥……”


    兄長一喜,別說要給少年擦汗的右手,就連被少年握著的左手,都不知道用了從哪裏來的氣力,猛地抽出來,一並歡喜地伸向前去,像是要擁抱那聲音的來處似的:


    “薇兒!”


    少年很不痛快地站起來,道:“人家可馬上就是太子妃了,你別叫的那麽親切,省的人家心有顧忌跟你劃清界限。”


    雖然嘴上這麽說著,可少年還是攙扶著兄長立起了身來。誰讓自己這兄長太激動,太一往情深了呢!


    像是一路跌了許多跤的太子妃站定在他們的對麵十餘步遠的地方,看起來孤零零的。她看看兄長,再看看一臉厭惡冷漠的少年,似乎不太敢靠近,隻不知所措地兩手搓著衣帶。


    兄長見她這模樣,馬上堆了笑,朝她伸出左手來:“薇兒,你沒受傷吧?哦,對了,這個絲帕,是我去點雲閣定做的,想送給你,做你和太子大婚的禮物……”


    少年磨磨牙,垂下眼睛瞥了一眼兄長手中的絲帕。隻見帕子光滑如水,在雪地的白光映射下,竟隱隱有五彩的寶光,顯然用了上等的絲線織成。更令人稱奇的是,帕子正中繡了一個女子的肖像。


    那肖像繡的惟妙惟肖,極為傳神,隻一打眼便可以認出來,帕子上的人,正是眼前這位準太子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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