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去了桃花源陣的庇護,深淵之下的暴烈氣息,登時從四麵八方包圍湧了上來,即便眾人此時已經適應了許多,但是對於身處前夜的少年來說,還是過於辛苦了一些。


    少年一直迷迷糊糊的,總是一忽兒清醒,一忽兒昏睡,然後又在忽高忽低的顛簸中突然醒轉,像是一點一點打著盹,又一驚一乍地被心中的不安所驚醒,完全不知道時間流逝了多久。


    他努力想讓自己保持住清醒,可還是處在半夢半醒的朦朧狀態,整個人像是瓶打翻了的酸奶一般,黏黏糊糊的,一點兒不爽利。


    不管他怎麽努力,眼皮兒仿佛千斤重擔一般,怎麽也抬不起來,隻能使他自己一直沉浸在令人絕望的黑暗之中。


    旁邊有人的說話聲,一直在斷斷續續地鑽進他的耳朵裏,尖刻而嘲諷,不用怎麽分辨,就知道是那樹精:


    “……對,他現在是沒有絲毫的真氣,所以在這個前夜,他失去的也更加徹底……嗬嗬,你說他這陣子一直就處在前夜,也不算錯。總之,此時的他就像是被抖摟幹淨甚至抽幹了空氣的皮口袋,就等著那磅礴力量的迴歸灌注了……哈,虛位以待,正是正是……”


    在樹精眼裏,自己竟隻是個皮口袋。少年很想自嘲地笑笑,可是似乎僅僅是這樣一個動作,他都沒力氣完成。


    從某種角度上來說,樹精的話的確沒說錯。少年現在仿佛周身的骨頭都被抽走了,的確像是個皮口袋……沒用的皮口袋……任人擺布著……


    但隻要那力量再次迴歸……


    少年從來沒有像現在這樣,渴望著那力量的迴歸。雖然那力量會帶來令人戰栗不已的恐懼,雖然自己無數次詛咒過那力量的霸道侵蝕,雖然每一次的力量迴歸都會讓他幾乎再死上一次……


    但是,那力量卻可以給他以力量。那是他藉由以擺脫樹精的控製的唯一的途徑。


    關鍵是,那樹精一定也想到了這一點,他肯定會對此做出防範的……卻不知,那樹精準備了怎樣的招數?


    少年想了想,總覺得樹精對此並沒有完全之策。畢竟,那力量就算是迴歸,也是先迴到自己身上,而以自己對那力量的掌控程度,完全可以在那個迴歸的瞬間將力量牢牢地把持在自己手裏,不會讓那樹精在旁得利的……


    少年雖不能視物,卻能感覺的到身下的起伏顛簸,仿佛和著勻速的步態。少年知道,他現在一定是伏在承慶背上,被這忠心耿耿的兩通者背負著,在往前走去。


    背著少年的承慶大約是想到了和少年同樣的問題,隻聽他在樹精洋洋自得的吹噓空檔裏,呆愣愣地發問道:“主人……如何……”


    “什麽?”樹精沒聽明白。


    承慶憋了半天,方道:“力量……控製……如何?”


    樹精“嗯”了一聲便沉默了,似乎在將承慶蹦出的簡單詞語,努力拚湊成可以理解的語句。過了好一會兒,方聽他說道:“你是想問我,在那神秘力量迴歸此人的時候,如何能將這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而不被這家夥鑽了空子?”


    “是!”承慶大聲應道,似乎他主子對他的超強理解,使得這兩通者很是開心。


    樹精仿佛從鼻孔裏哼出一聲冷笑,又道:“這正是我們千辛萬苦來到此地的原因啊……”


    少年能感覺的到,承慶大步向前的腳步略微一滯。就聽這兩通者遲疑問道:“原因……為何?”


    看起來,作為樹精的心腹,這兩通者竟也不知道此行的真正目的。樹精這般謹慎,看來對於此行是孤注一擲了。


    不過話又說迴來,這兩通者啥理由都不問,就跟著樹精上天入地的,也太……這說好了是愚忠,說不好聽的,就是沒腦子的機器奴隸啊,人家讓他幹啥就幹啥。


    想到此處,少年不由心裏癢癢,很想揶揄承慶幾句,可實在是沒力氣,隻好暗自轉了轉眼珠,作罷便是。


    隻聽樹精的聲音再次幽幽響起:“原因……很快你就會知道了……”


    都快到了還賣關子!少年閉著眼睛翻個白眼,若不是渾身沒勁兒,早蹦起來揍這個吞吞吐吐不好好說話的家夥了!


    大約是心中太盛,旁邊的人總會有所察覺的。少年正自心中氣憤,卻感覺背著他的承慶忽然停了下來。隻聽樹精的聲音慢慢靠近了,像是正折迴頭往他身邊走了過來:


    “承慶,他醒著嗎?”


    少年感覺承慶冷硬如幹枝般的爪子搭上了他的手腕,緊緊扣到了他的脈門之上。對於修習者來說,隻要能掐住對方的脈門,就可以掌握此人的氣脈以及真氣的循行,從真氣的循行中,就可以判斷出人目前的狀態。


    即使少年此時毫無真氣,氣脈中依然有著微弱的生氣,承慶同樣可以從這些生氣中輕鬆判斷少年是醒是睡。


    果然,承慶機械的聲音很快一頓一頓地響了起來:“氣行,衛外,是醒。”


    樹精似乎極輕極快地笑了一聲。隨即,少年隻覺一道尖銳的刺痛蠻橫地刺入了他的脊背正中,仿佛是什麽蜂蟲的螫刺插進脊柱的空檔中,驟然又張開了不可能的巨口,猛地將潮湧般的如水靈息推進了少年的氣脈之中,登時,那洶湧的靈息便順著這脊背正中的氣脈枝幹,往身體各處的細小脈中擴散而開,仿若從一根主根上瞬間冒出了無數的牛毫般的須根,占領了少年周身。


    “咳咳咳……”一時間虛不受補的少年,忍不住一陣劇烈的咳嗽,幾乎要將一顆心都從嗓子裏咳出來了。


    不過,樹精強製灌輸進來的靈息,倒是很好用。那些靈息雖然動作粗暴了一些,但是純度極高,絲毫不亞於江月心的純粹靈息。


    就好像一場甘霖突降,充滿了幹涸的溝壑水井,令幹旱龜裂的土地頓時又泛起了濕潤的生機。


    少年喘息著,終於睜開了眼睛。


    從地下平台那裏躍下之後,此時又不知往地下墜落了多深,地麵那種隱隱幽幽的地光早已消失不見,但四周卻也沒有想象中的那般黑暗。


    少年從承慶肩上略微抬起頭來,環顧四周,隻見他們三人正立在一個巨大的地下湖泊邊緣,四麵黑岩林立,包括他們腳下的地麵,都是這種不知是何成分的嶙峋黑岩,犬牙交錯,嵯峨起伏,仿佛無數的怪獸埋伏在暗中,等待著捕獵的時節。


    更令人驚歎的是,這無處不在的黑岩裏,岩縫中,竟無處不在的,透出火熱的鮮紅的光來,仿佛暗獸貪婪的舌,仿佛地獄永不熄滅的火。


    “看夠了嗎?”樹精又往承慶跟前走近了些,伸出盡是枯骨的指節,一把握住了少年軟綿綿使不上力氣的手臂,道:


    “這地獄的景兒若是欣賞的夠了,不如隨我下水一遊,我管保你在那兒能見到更讚的景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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