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卻也未必。”阿玉聽了江月心的疑問,笑道,“自然之物較人類更加接近自然,對於反映自己本真特性的真名實姓,如何會一無所知?也許它們會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真名實姓,但並不代表它們對自己的真名實姓毫無察覺。不說別的,就說月心你吧,我給你這個名字時,你那般歡喜,不也正是因為此名恰當地表達出了你的真名實姓嗎?”


    江月心愣了會兒神,道:“按你所說的,真名實姓堪稱是生靈的命門把柄,那你為何要用真名實姓來給我命名?”


    “那你為何非要用這個名字呢?”阿玉反問道,“即便我起了名字,你也可以不用啊。”


    江月心哼了一聲,道:“我不用你給我的名字,又用什麽呢?在你給我起名之前,我也沒有名字啊。”


    “這就是答案了。”阿玉笑道,“自然之物雖然有真名實姓,卻不能表達於外,這個時候,第一個給它們命名的人所起的名字,就是很關鍵的了……我本來就學過唿名之術,給人起名的時候,自然不自然的,就往往會用了那術的法則,所以……所以就這樣了……”


    阿玉將手一攤,道:“當時我也提醒過你,要我起名得慎重啊。”


    江月心搖搖頭,道:“我不是怪你給我用了真名實姓,你給我用什麽名字我都一樣喜歡……我隻是想弄明白真名實姓這件事兒罷了……”


    說到這裏,水人略頓了一頓,道:“不過,話又說迴來……光顧著琢磨真名實姓了,卻是有些忘了,咱們原本在說什麽來著?”


    這可真是跑題千裏了。就連阿玉也歪著頭迴想了片刻,方道:“應該是在說,我是如何用唿名之術倒推出來枯竹的真名實姓的……”


    “奧,對對……咦,不對啊!”江月心忽然一拍腦袋,道,“竹子也是自然之物,和我是一樣的,並不會表達自己的名姓,你隻需給它直接命名了事,何必要推導其名姓呢?難不成還有人比你更先給它起了名字?”


    “如果那枯竹隻是尋常的自然之物,又怎麽會助我參透唿名之術中的‘推名’之法呢?這裏頭的事情互為因果,實在是微妙至極。”阿玉說著,瞅了瞅江月心臉色,又找補道,“當然我說的尋常的自然之物,隻是指尚未獲得靈息的那些庸常之物。”


    江月心的心思卻都在那竹子的特殊之處上:“那這枯竹到底特殊在哪裏了?它的真名實姓又是什麽?”


    阿玉輕歎道:“那枯竹的特殊之處,就在於整杆竹中,竟存著偌大一片的雲孤……當然我那時絲毫不知竹中竟有雲孤,我隻是剛剛悟出的‘推名’的方法,發覺此法竟可以套用在枯竹身上,一時也有些驚訝。但是,既然各方條件都告訴我是恰到好處的,我為何不能往這枯竹身上一試呢?當時我便沒再猶豫,就將‘推名’用在了枯竹之上,沒成想竟得出了一個熟悉無比的名字。”


    “什麽名字?”江月心忙問道。


    阿玉隨手扯下山路上的一支草莖,咬在嘴裏,道:“便是我一直在尋覓的雲孤的……在成為雲孤之前的名字。”


    在生命結束之後,原本因為一些特定的規律維係在一起的氣息各自散去,但在特殊的情況下,卻會有一些散去的氣息,仍舊攜帶保留了原本所在的生命的信息,這便是雲孤。雲孤所保留有的生命信息,也可以看做是那生命留存下來的碎片。從理論上來說,隻要有雲孤形成,隻要耐得下功夫,隻要能將那生命所有的雲孤全部尋到,再施以特定的術法,是完全可以將那個已經逝去的生命,再重新組合出來的!


    但是,雲孤形成本來就已經不易,要將散佚在廣闊天地之中的零零星星的雲孤碎片全部找到,那又豈是像說話這般容易的?


    可阿玉偏偏要做這件聽起來就像是不可能完成的事情。


    江月心一直很想知道,阿玉堅持要收集的雲孤,到底來自於怎樣的生命?可是他們一直相處了這些年,哪怕阿玉已經將他自己的秘密分享給了水人,可這雲孤的迷霧卻始終沒有被揭開。


    江月心隻知道阿玉所找尋的雲孤,來自於他的一位故人。至於這故人的名姓,來曆,以及和阿玉的關係等等,則一概不知。阿玉對這些向來是絕口不提。


    這一迴,好不容易有個好機會,能讓阿玉說出那雲孤的名字,江月心怎能不豎起耳朵好好聽著?


    可是,江月心耳朵豎了老高,可阿玉卻不往下說了。


    水人忍耐不住,不由催促道:“哎,到底是什麽名字呢?”


    “那名字……”阿玉叼著草莖仰起頭來望向天空,似乎在迴想著什麽。看他那表情,不知道還以為他剛喝了稀世罕見的美酒佳釀,正在迴味無窮呢。


    江月心隻好再耐下性子來,等阿玉的迴答。等來等去,卻隻聽阿玉這樣說道:


    “那名字,我還是不想提。”


    “為什麽呢?”江月心不由叫了起來,“我都和你一起尋過許多片雲孤了,想要知道這雲孤原本的名字很過分嗎?還是說,你壓根兒對我還是隔著一層的生分?”


    “月心你想到哪裏去了……”阿玉忙道,“我既然讓你知道雲孤的事兒,怎麽可能和你犯著生分?我隻是,隻是……”


    阿玉像是很下了一番決心,方道:“咳,這麽說吧,那個名字對於我來說實在是太重要,我隻能把他藏在心裏……我恍惚有種感覺,要是我把他的名字以及他的故事說出去,我就會慢慢將他忘記……我還不想忘記他……”


    江月心看著阿玉漸漸把頭低了下去,不由歎口氣道:“你尋找雲孤多少年了?幾百年總有了吧?那麽,那個名字後麵的人,離去也隻能多於這幾百年吧?我知道你的生命有些特殊,但是你總歸還是個人類……對於一個人類來說,幾百年,足夠漫長了,為什麽,你不能把這個人放下,就讓他沉寂在時間中呢?”


    阿玉抬起眼睛,看著水人,似乎想笑一笑,卻隻牽強地挑了一下嘴角,複又沉重地耷拉了下去。他眼睛裏的光一閃,躲進了睫毛陰影中,隻聽得他的聲音輕的像片無所依憑的,隻能隨風的羽毛:


    “我隻是……隻是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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