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據阿玉的說法,他自打到了承州便幾乎是馬不停蹄,為的就是給江月心尋到最美的一枝薔薇。


    然而,他在承州遍覽繁花,卻依然找不到滿意的堪折之花,阿玉是個認真的人,既然答應了要給江月心帶迴最美的花,他就一定要找到當得起“最美”的。憑著這股子執著的勁頭,阿玉在承州一家家花圃、一處處賞花景點尋過去,越走越遠,最後竟打馬進了深山。


    山中風景不錯,阿玉也不趕時間,便信馬由韁,一路走,一路賞景。走到青山深處,小路愈發幽隱,已經不是馬兒能行走的了。阿玉便將馬兒身上的轡頭馬鞍全都卸掉,拍拍它,看著馬兒撒著歡兒地跑遠了,自己才沿著羊腸小路慢慢往下行去。


    走到半山腰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竹林,翠葉泠泠,似乎從那裏經過的風都變得青翠欲滴了起來。阿玉忍不住便走進了竹林之中,盡管他明白這林子裏絕對不會有任何的花朵。


    不知道為什麽,他就是無法抵禦竹子的誘惑。


    竹林鬱鬱,但也沒什麽特別的地方,阿玉進去走一遭,走走看看,本來也就那樣出去了,可是就在他要離開的時候,忽然看見在叢生的翠竹靠近邊緣的地方,一杆枯竹斜逸而出。


    看見這杆枯竹,阿玉立馬站住了腳。


    竹林裏有枯萎的竹子是很正常的,但是這杆枯竹卻與尋常枯竹不同。隻見這杆枯竹雖然枝葉早已掉光,隻剩光杆一根,卻還是穩穩當當地挺立當地,絲毫不見有任何要歪倒在地的頹勢。甚至,它有種比正在生長的竹子還要結實的樣子。


    而且,這杆枯竹呈現出一種黃中帶紅的奇異顏色,就仿佛這杆竹子由裏向外沁出了大片大片的鮮血,浸透了竹子的外皮,才會有次顏色。


    阿玉一時看的呆了,他也說不清是為什麽,抬手撫摸著這杆竹子,就像是在小心地觸碰一位正在熟睡的故人。


    就在他的手指輕輕地滑過竹竿的時候,剛剛還晴空萬裏的山中,忽然陰雲四合,一道閃電如遊龍一般,繞著竹林一轉即逝,悶悶的雷聲隨即便隱隱從雲層後滾過。


    正有些出神的阿玉一驚,下意識的便將手縮了迴來。哪知,他剛把手收迴,適才濃重的烏雲竟驟然消散,太陽顯露,陽光穿過竹葉的空隙重新斑斑點點地灑將下來。


    如果不是天空中仍殘留著幾絲未及散開的流雲,簡直就會讓人以為,剛才的烏雲雷電隻是一瞬間的幻覺。


    即便如阿玉這等修為的人,見此情景都不由有些恍神,懷疑是不是真的自己出現了錯覺?


    阿玉定定神,有些不甘心的再一次伸出了手指,觸到了枯竹。


    再一次,烏雲無中生有一般集結而來,像一個厚重的鍋蓋,正扣在竹林上方。這一次阿玉很確定,這絕不是錯覺。他沒有像上次一樣把手拿開,反而一把攥住了光滑且粗如兒臂的竹竿。


    閃電一圈圈繞過,雷聲由遠及近,漸漸地從雲層後透出,仿佛是一個終於引爆的巨大炮仗,隆隆震過,似乎整個山體捎帶山頂上的天空,都震蕩了起來!


    暴雨瓢潑一般傾下,即使有層層竹葉的遮擋,也仍是極為狠厲地砸在了阿玉身上。阿玉不閃不躲,仍暴雨兜頭澆下,握著竹子的手,一點兒沒鬆開。


    很快,那暴雨便收住了雨腳。就好像它們的突然到來一樣,暴雨和濃雲也都在倏忽之間消散的了無蹤跡。


    隻留下被淋成了落湯雞的阿玉。


    和那杆終於倒下了的枯竹。


    阿玉雖然一時瞧不出這杆枯竹有什麽名堂,但是,這竹子既然在幹枯之後照樣有唿風喚雨的本事,那就說明此竹肯定不一般。


    打下主意,阿玉也不去尋花了,就地盤腿一坐,捧著這杆枯竹,坐在了竹林的泥地上,格物致知。


    他將他所知道的所有的,可以用來“析物”的方法器物都拿來試了個遍,可是沒一個能起效的。


    這該怎麽辦呢?


    要知道,在修習一道中,對於像枯竹這樣看不清辨不明成分作用的不合常規之物,通用的方法就是“析物”。“析物”不是一種術法,而是一類術法的總稱,這一類術法,也包括有析物作用的器物,能夠對目標之物進行全方位的測量、分析,剝去偽裝,驗明正身。如果不是常見之物,例如某些世所罕見的奇珍異寶,用“析物”的方法,也可以快速地查明寶貝之所以成為寶貝的獨特之處。


    也可以說,“析物”就是神棍王一家傳的“辨物”的前身。隻不過在阿玉和江月心相攜雲遊的那個時候,“析物”這一道,還是蔚為大觀的,但是隨著時間的流逝,其中種種術法逐漸失傳或誤傳,到了王一這個年代時,這“析物”的法子,別說十之一二,能有千之一二保存下來就已經很不錯了。而其名稱,也由“析物”變成了“辨物”,由一類術法也萎縮成了一種江湖秘術。


    世間的傳承,最悲哀的就莫過於這種情形了吧。


    仍舊還說阿玉。他將“析物”的法子用了個遍,卻還是不能查明這根枯竹的獨特之處,無論他怎麽查,得出的結果都是:這隻是一根普通的枯死的竹竿。


    可是,若它隻是普通的枯竹,又怎麽能解釋剛才的風雨雷電的異象?那絕不可能是巧合啊!


    阿玉心下苦惱,暫時將注意力從枯竹上移開,這才感覺到雙腿發麻,而他身下的泥漿早已幹涸,因為他一直坐著沒動,那幹了的泥漿便像膠水似的,將他的衣服牢牢粘在了地裏。


    阿玉隻覺得有趣,自言自語道:“這倒好,我也成了從地裏長出來的了!”


    從阿玉發現枯竹,到此時如大夢初醒,竟已是過了整整一天,已經到了他上山的第二天的下午。


    就好像是隨著阿玉從沉思中的跳出,那青山那竹林也隨著他蘇醒了一般,沉寂已久的山風複又吹起,當然也可能是在此之前阿玉太過投入了以至於沒發覺。


    但透過竹葉輕輕飄灑而下的雨絲,卻的確是剛剛到來的。


    阿玉仰起臉來,讓輕柔的雨絲拂過臉頰,心中煩亂漸漸平息,一種從未有過的安寧悄然包裹了他,阿玉隻覺得自己在那一瞬間,恍惚又變成了嬰兒,重新迴到了母親的懷抱之中。就在這一刻,一段古奧的詞句忽然從他心中冒出:


    “天氣奔布,地氣生五,中有其名,以辨精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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