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語的江月心在麵對青蓮先生隨口的一問時,繼續有些語結。他該怎麽說呢?就說我要用術把你活剮了?就是青蓮先生一心赴死,恐怕也無法接受這種死法吧?


    看見江月心張口結舌的樣子,青蓮先生反倒心裏有數了,遂笑道:“看來是不太好受的死法嘍?”


    “恐怕是有些痛苦的。”江月心本來就不會撒謊,此時看見青蓮先生已有些了然,幹脆便直說了,“而且相當於是粉身碎骨的那種程度……你怕不怕?”


    “如何能不怕?”青蓮先生邊說邊吃酒,一壇酒很快又快見了底兒,他也不去看一臉擔心的江月心,隻是醉眼朦朧地看向天心圓月,道:“但是怕又能怎樣?我意已決,便不會因為什麽阻礙而放棄。再說了,放棄就能避免這命運嗎?哪怕再痛苦,該走的路也要走下去。”


    該走的路,無論如何都要走下去。江月心看著醉倒的青蓮先生,卻仿佛看見了那一臉微笑的少年。


    這個時候的他,會怎樣了呢?江月心越過寬廣的水麵,越過巨大的圓月,看向遠處黑黢黢的,仿佛什麽野獸的脊背似的山脈輪廓。


    少年就在宣城山的深山裏。


    “你要什麽時候動手?”


    青蓮先生的話語忽然響起,把江月心的思緒從宣城山拉迴了大定河的小船上。水人在心中默念幾遍太白飛金之術的咒言,對上青蓮先生的目光,道:“這術並非是我所擅長的,術咒還都是昨晚他臨時教我的,所以……”


    “沒關係,就拿我練手好了。”青蓮先生很大度。


    江月心卻是想一拖再拖。這很奇怪。他一個水人,從來不會把人命當迴事兒的,從一開始有了靈識是如此,直到與那少年雲遊天下也依然如此,在江月心眼裏,人類就隻是人類,和這世上任何的其他動物並無區別,人類的生生死死在水人眼裏就好像微不足道的走獸蟲鳥蜉蝣的生死,於他毫無感覺。正因為如此,他才可以毫不猶豫地發起洪水“清理”令他感覺不爽的村莊州縣,更可以瞬息之間取走任何一個人的性命


    但是,對著這個青蓮先生,江月心卻有了別樣的感情,那少年稱之為“惻隱之心”的感情。這種感情,就連江月心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怎麽會突然擁有。為什麽呢,為什麽自己會對青蓮先生另眼相待呢?僅僅是因為一年前一起麵對過妖物嗎?


    恐怕不是吧。


    “你在我的眼睛裏,看見了他吧?”青蓮先生的聲音又令江月心一個激靈。原來不知不覺間,水人又望著青蓮先生出神了。


    不過青蓮先生的話,卻令江月心在一瞬間腦子清明了起來。自己看青蓮,真的隻是在看那少年嗎?也正是因為在青蓮身上隱隱的有那少年的影子,自己才會對青蓮心生惻隱嗎?


    也許是,也許不是。無論怎樣,眼前的這位詩人,都將會是死在自己手下的死人。江月心深吸口氣,道:“先生做好準備了嗎?”


    “隨時。”青蓮先生言簡意賅。他望了望夜空的圓月,幽幽道:“如果有來生,真想去這月宮裏轉一轉啊……”


    說者無心,聽者有意。江月心看著青蓮先生,心裏盤算著,如果這個人即將去了,他的這個最後的願望,難道不能幫他實現嗎?


    哪怕隻是變相的實現。


    以水人的本事來說,把青蓮先生送上月亮,大概再修煉個十萬八千年的也未必能實現,但是,如果轉換下思維……


    江月心眼珠一轉,目光溜向小舟旁邊的水麵上。大定河水水如其名,很是安定平靜,在沒有風的夜晚,宛如一塊磨光了鏡麵。而巨大的圓月倒映其上,也宛如一塊溫潤的美玉鑲嵌其中。


    看著水中月,江月心慢慢有了主意。他對青蓮先生道:“先生,天上的月宮,你也許真要留到來生去遨遊了……不過,今夜也許我能叫你在水裏的月宮裏睡去呢。”


    “水裏的月宮?”青蓮先生一愣,但他順著江月心的目光看過去,隨即便明白了什麽,遂由衷地笑了道,“真的可以?”


    “如果你不嫌棄……”


    “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怎麽會嫌棄?”青蓮先生真是高興,“水中月也是月了,我若是能長眠於此,也算是三生有幸了!”


    看見青蓮先生高興的宛如一個孩子,江月心卻隻覺得有些心酸。這麽簡單的事兒,卻也能令他這麽開心……


    江月心忽然想起了那少年的笑,那是他們相攜雲遊所遭遇的第一個圓月之夜過後,少年睜開眼睛,撐起身子,顧不得那一身的傷,竟然咧開嘴笑了,笑的像一個傻子,卻在嘴角眉梢洋溢著無法言說的幸福。他當時笑著說的話,江月心記得清清楚楚。記得那少年說:“呀!竟然一醒過來就能動彈,這一次真是好了許多……有你在真是太好了……”


    隻要醒過來能自由活動身體,就令他那麽高興……


    江月心心頭一揪。他看著青蓮先生,忽然冒出來一個更大膽的想法。


    少年叮囑江月心,一定要在青蓮先生活著的時候用出太白飛金之術。他說惟其如此,才能確保那妖異草木的種芽被完全限製在青蓮先生身體裏,才能徹底的殺滅那種芽。


    雖然這樣對青蓮先生來說太過殘忍。


    但是,如果是在生與死的瞬間呢?江月心心想,如果手法夠快,在生死交界的邊緣用術,恐怕不會對結果造成任何的影響吧?隻要夠快,那種芽也不會有機會逃逸的……畢竟,那少年不是說了嗎,種芽還未完全長成呢……


    “……不過,我水性不是很好,”突然響起的青蓮先生的聲音把江月心又扯迴了現實中,“不知道水中的月宮,我該怎麽去呢?”


    江月心走神的目光重新聚焦,這才發現青蓮先生淺笑望著自己。水人也報之以一笑,道:“管保叫你全身心投入。”


    青蓮先生看看月光下銀與墨色交疊的粼粼水麵,戲言:“是頭先投入,還是腳先投入?”


    江月心笑道:“先生忘了我的本形了嗎?有我在,你不會被水溺到的。”


    青蓮先生挑挑眉:“那我倒是要拭目以待了。”


    江月心一笑,仍保持著半坐半倚的姿勢,懶洋洋的伸出一隻手,對著大定河水麵倒映的月影,用指尖點了點。


    青蓮先生不由睜大了眼睛:


    月影好像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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