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說這一晚上的確跟青蓮先生聊了不少閑天,但是江月心畢竟不是人類,他無法對人類產生更親切的同情心。


    當然,那少年是除外的。


    更何況青蓮先生本來就是作為人牲自己跑過來的。而且,江月心認為,這位被根脈控製了的,隻會吟詩作對的文弱書生,能從根脈的手掌心裏逃出全身而退的幾率,約略等於無。


    在青蓮先生身體裏的根脈像是看穿了江月心的心思,聳了聳肩,笑道:“這位本來就是到這兒做人牲的,而且,我聽說他還是替了原本要來的那人,算是仗義出頭……人家到這兒裏是要殺身成仁的,你我不如就成全了他,咱們兩相得宜,是不是?”


    江月心對於奉獻出去青蓮先生的生命,沒有任何的心理障礙。他現下隻是比較關注具體操作層麵上的事情:“你隻需告訴我孢子在哪裏,我來動手。”


    “那不成。”青蓮先生立馬否定了江月心的這個提議,搖頭道:“你必須先把我放開,讓我從這副軀殼裏出去,我可不想給他陪葬,更何況還是被我自己養的蟲兒給吃掉……我還沒有那麽黑色幽默……另外,鬼魚藻的孢子隻聽我的命令,換句話說就是……”


    “就是說隻能是你親自把孢子請出來,再放到這個什麽青蓮身上?”江月心問道。


    “不錯。”


    江月心想了想,道:“成交!”


    坐在一旁的少年眼光霍的一跳。


    江月心像是感覺到了什麽,側了身往那少年臉上看了一眼,遂又對青蓮先生補了一句:“我把你放開是可以,不過,我必須要在你身上留一線水流,以防你耍什麽花招!”


    青蓮先生的眼珠不大靈光地轉了轉,終於笑了笑,道:“成!”


    江月心說到做到,手腕一抖,將青蓮先生捆成粽子似的水繩立馬不見了蹤影。青蓮先生打開胳膊,伸了一個大大的懶腰,上上下下把自己打量了一圈,有些不敢相信似的問道:“你不是說要留下一線水流嗎?”


    “當然。”江月心對此似乎並不想多說。


    “那,在哪兒呢?”青蓮先生卻偏要打破砂鍋問到底。


    江月心冷冷道:“你無須知道。”


    青蓮先生定定看了這水人一眼,卻又馬上換上一副無所謂的笑臉,甩著胳膊,慢慢從少年麵前走了過去,伸手撫上連接著少年手心的須根,像是隨意撩撥琴弦一般,就此順著須根來路的方向,往大潭邊上走去。


    少年的目光始終粘在青蓮先生的身上。許是他已經將周身真氣的凝滯阻礙解決的差不多了,此時看著青蓮先生晃晃悠悠的背影,少年忽然開口高聲道:“敢問青蓮先生今日所來為何?”


    被根脈所控製的青蓮先生機械地轉過頭來,看著那少年道:“自然是做人牲來了……”這裏頭有什麽問題嗎?青蓮先生滿腹狐疑,不由多說了一句,道:“我是自願來做人牲的……”


    “做人牲隻是捎帶的,”少年略略又提高了些聲音,道:“你來此的主要目的,難道已經忘記了嗎?”


    “什……什麽?”青蓮先生似乎被那少年給說愣了。難道這個隻知道喝個爛醉的酸文人,還有什麽不可告人的秘密?


    看見青蓮先生犯嘀咕,那少年在嘴角現出一個不大明顯的笑容來,笑容一閃而過,他又道:“若不是有這一潭飄香美酒,先生會到此處嗎?先生不是來此痛飲美酒的嗎?”


    青蓮先生定定看著那少年,足足有數秒,方抬起眼睛,對站在少年身旁的江月心道:“如果咱們非要這樣浪費時間的話,我看也沒必要費這勁兒了,就讓阿藻把他當點心吃了好了。”


    江月心雙手按在少年肩上,俯身到他耳旁,輕聲道:“我這也是為你好,你不要……”


    “不要阻攔?”少年嘿嘿一笑,道:“我沒阻攔你們啊!”


    “你……”江月心被他這滿不在乎的表現給弄糊塗了。他說這話,絕不是平白無故的。那麽,他到底想幹什麽?


    少年笑笑,道:“你們緊張什麽?我久聞青蓮先生詩酒之名,早有結交之意,原本是想在今日事了結之後大醉一場,清談數日的……可你們偏要將青蓮先生的肉身送給鬼魚藻當點心,既然如此,我也就隻能趁這個功夫跟他說幾句話了,不然以後還有機會麽?難不成,你們連這個機會也不給我?”


    在青蓮體內的根脈也是盯著那少年,滿麵陰鷙道:“等你成了阿藻的新殼子,盡管跟你肚子裏的青蓮談酒論詩,再沒人攔著你們。”說罷,他甩了甩袖子,繼續大步往前走去。


    可是,不過才邁開兩步,隻聽那少年又在身後慢條斯理道:“聽說先生好酒,酒名與詩名同齊,端的是名滿天下,即便是先生厭倦了塵世要隱歸山林,仍蒙聖上恩寵,禦賜了金舀子,我說的沒錯吧?”


    根脈在青蓮身體裏哼了一聲,沒理會那少年,依舊往前走去。可是也不知怎的,腳下一軟,他竟一個趔趄差點摔倒在地。


    許是地麵不平,碎石土屑太多絆到了。那鬼祟草木的根脈並未在意,仍驅使著青蓮先生的身體往前走去。


    少年卻在他身後喋喋不休道:“隻可惜如今這大潭美酒被攪成了一鍋渾濁泥水,暴殄天物啊,先生難道就不心疼嗎?就不痛恨浪費了美酒的這些庸俗之人嗎?”


    江月心聽不下去了:“原先不知道也就罷了,你可以當大潭水是美酒,可咱們都看見了,那所謂的美酒,不過是醅蟻邊進食邊排泄出來的代謝物……而那醅蟻吃的又是什麽?是人的屍體啊!”說到這裏,醅蟻肚子裏滿滿的殘肢骷髏腐肉的畫麵又鮮活地出現在江月心眼前,直令他一陣陣泛惡心。


    水人忍了忍滿腹的翻騰,對那少年道:“這樣造出來的‘美酒’,你竟然還如此留戀?口味也太重了吧!”


    青蓮先生又是一個踉蹌。在他身體裏的根脈不由氣惱,這具身體莫不是喝酒太多,以至於連路都走不穩了?


    少年看著青蓮先生的背影,隻略側了頭,對江月心笑道:“屍體又怎樣?我們尋常吃的食物,哪一樣不是屍體?肉食便是各類牲畜禽魚的屍體,素食也是各種草木的屍體,即便你是由水之精華凝成的靈息之物,不一樣會吃血食之物嗎?不也是屍體嗎?我們吃的不照樣很開心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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