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日,悟空再打天庭,寂滅於如來神掌之下。


    那一日,唐僧以命相抵,終換迴一次悟空轉世之機。


    那一日,八戒重迴高老莊。


    那一日,沙僧再潛流沙河。


    那一日,西遊的故事戛然而止。


    至此之後,又兩千年。


    民國時分,華夏大地軍閥混戰,民不聊生,餓殍遍地,人間呈煉獄之相。


    人間亂,則妖孽生。鬼怪,妖魔,邪祟時常出沒,奪人生命,毀人家園。戰亂與妖亂為禍天下,使得當時的普通人們毫無生存的意誌。吃了上頓沒下頓,今夜睡下也不知明日是否還能醒來。


    離亂世,人淒涼,然而終究有一些人執著又堅強的活著。


    無父無母,毫無依托的蘇南空,這名堅強忍耐,費勁心力隻為活著的十三歲少年,正是這群想要在亂世間活下去的人之一。不過現在的情形預示著他恐怕活不下去了。


    此刻,一身襤褸的他,正伏在陰冷潮濕的地板上,強耐著噬骨的寒意,等待著自己命運的終結。


    “這殺人的世道,不就是偷了幾隻雞嗎?這就要被殺頭啊?!”


    蘇南空嘴裏嚼著一根枯黃的草根,含糊不清的罵道:“也不知道會不會送上最後一頓。會不會有魚,有肉吃?如今這一身瘦骨,模樣衰敗,等待會見了閻王,憑現在這個糟樣子,如何追到他的女兒,做他的東床快婿?”


    這是一間八麵透風的牢房。陰冷潮濕的房間內,隻有幾跺幹草堆。幹草堆上,幾隻小強爬來爬去,與蘇南空做伴。


    房間冰冷,死寂,隻有蘇南空的聲音。


    然而,房內卻不隻蘇南空一人。


    在角落中,隨意倚坐著一名老人。一道橫穿整個麵龐的刀疤,覆蓋在他的臉上。麵容蒼老,枯槁,也有些陰厲。


    這位老人眼皮閉著,就在那坐著,長時間一動不動,不知是生是死。


    蘇南空剛進牢裏時,試探著與他打招唿,沒有得到迴應,於是就把他當做牢內很久以前死去的犯人。這離亂世道,死人遍地都是,蘇南空見得多了,也不大驚小怪。大家各過各的,人不犯鬼,鬼不犯人。


    做著閻王女婿美夢的蘇南空罵罵咧咧了一會兒後,突然驚得從地上跳了起來。


    槍聲!


    起初如雨點,然後轉盛,劈裏啪啦如鞭炮聲,激烈的槍聲越過層層牆壁,傳到了蘇南空所在的牢裏。


    打仗了?


    這是蘇南空的第一反應。


    如今亂世,打仗並不稀奇,打到哪兒都不稀奇,哪怕是各國勢力割據的上海灘。


    不是打仗!


    聽了一陣未見炮火聲,蘇南空打消了這個想法。每逢軍閥混戰,槍聲都會伴隨著隆隆炮火聲,將戰鬥的地方毀成一片片廢墟。


    而如今隻聞槍響,未見炮聲,應該隻是小規模戰鬥,算不得打仗。


    蘇南空的心稍稍定下來,立即又趴下,開始琢磨起其他事來。


    聽這槍聲就在附近響起,不知道會不會打進這大牢裏來,說不定還有機會趁亂逃出去。


    “打吧,打吧。快打進來。”


    蘇南空撅著屁股,叼著草根,趴在門邊,朝牢中過道外看去。


    這八麵透風的一格格牢房內,其他那些未死的犯人也紛紛活絡過來,紛紛趴在牢門旁,盯著過道。


    這些犯人個個衣衫襤褸,身上遍布血痕。被抓進牢內來,少不得一頓折磨。這些傷痕都是日常巡邏的獄足閑來無事時,以揍人為樂給造成的。


    蘇南空身上也有傷痕,不過這個是他剛被抓進來時被揍了幾拳。但之後,好像所有獄足都忽略了他,再也沒找過他麻煩。


    隨著槍聲越來越響,有犯人小聲說道:


    “會不會有人劫獄?”


    “傻了吧你,就這破牢,誰來劫?就這閻王小鬼都不願來的地方,難道還押著什麽大人物麽?”有人譏笑。


    有人沉默不語,眼光卻期待的望向牢房過道的入口。


    有耳力好的,開口說道:“別不信,槍聲越來越近了。”


    隨後就是劈裏啪啦的槍聲響起在牢房入口,守門的看守抵擋一陣後倒下或逃離,一會後,牢外就安靜了下來。


    “我去,還真有人劫牢啊!”


    蘇南空從嘴裏吐出草根,趕緊翻到牆角,躲在幹草堆下。


    “啊,大哥。”


    大牢入口,一群衣衫破爛的十多名漢子闖了進來。他們個個麵目兇厲,眼神唬人,殺氣騰騰的朝牢內走進來。


    “啊,大哥們,救我,救我。”


    犯人們立即圍著護欄,朝那群漢子喊道,希望這群兇神惡煞的漢子能把自己救出去。


    然而無親無故,誰會救這群犯人?


    迴應他們的,是一梭子無情的子彈。


    “砰,砰,砰。”


    數聲槍響,數人倒地。


    “不相幹的人,殺!”


    為首的漢子年歲三十,赤裸著精壯上身,手上拿著駁殼槍,對身後的漢子招了招手。


    連續的槍聲在牢裏響起,犯人的慘叫聲此起彼伏,隨後又寂靜無聲。


    冷漠的殺意如實質流淌在牢內,冰冷,寒涼。犯人的鮮血,如死亡的花朵綻放在牢內,花蕾盛開處如鮮紅的魔鬼的口舌。


    蘇南空躲在幹草堆裏,透過幹草的縫隙看著外麵的景象。他緊緊捂著自己的嘴,不讓身體顫動。


    雖然他隻有十三歲,但人性冷漠蒼涼之事見得多了,對這番肆意殺戮景象也見怪不怪,為今隻想好好隱藏下來,保全自己的性命。


    槍聲驟停,牢內再次無聲。隨後惡徒們的腳步聲走來,一步一步,走向蘇南空所在的牢房。


    “朝我這兒過來了。”


    透過幹草堆的縫隙,蘇南空看見那群惡徒一間一間的越過,然後在他的牢門外停留。


    “大哥!”


    驀的一聲喊,差點驚得蘇南空跳起來,但被他以絕大的毅力忍耐了下來。


    那兇神惡煞的漢子們,正停留在自己牢門外麵,躬身對自己所在的方向行禮。


    “什麽情況?”


    蘇南空迷糊了。


    “咳咳!”


    突然的咳嗽聲音驚得蘇南空的魂都差點飛掉。這聲音並不來自前麵的那群兇厲漢子,而是來自於他身後,而他的身後,是那具可能已經死亡多日的老人的屍體。


    “死人複活呢?”


    冷汗,從蘇南空頭頂流淌下來,侵進了脖頸,而那咳嗽聲,仍或緩或急的響著。


    “咳咳,咳咳咳,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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