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行至嶽興路和東川路交口,方敵川打電話過來。


    周周接通車載,“怎麽樣?”


    “宋阮芝剛被送進東康醫院,失血過多,不容樂觀。”


    “不容樂觀?”


    周周渾身發冷,一股薄涼刺感從腳底騰騰往上躥。


    她扶著方向盤的手一個勁顫,“有……有希……希望嘛?”


    “不清楚,你在哪?”


    周周稍垂視線,手指突然喪掉力氣,甚至抓不住方向盤,“嶽興路和東川路交口。”


    眸子一眯,她慌亂道,“方敵川,我沒力氣了,我有些看不見……”


    目光逡巡於四周車輛,她隻覺視線越來越渾,額上冷汗冒個不停,後背亦不斷滲汗。


    她在害怕,怕宋阮芝真出事。


    她負荷不了。


    力氣在這一刻被抽幹。


    方敵川渾厚唿吸刮過她耳際,“我在你斜對麵,周周,你靠邊停。”


    額際汗水順臉頰下滑,滴入頸窩,周周視線一片模糊,恍惚中,她扶著方向盤往前衝,迎麵,一輛8t卡車直行。


    不遠處,紅燈閃爍。


    方敵川打開車窗,嘶吼,“周周,紅燈。”


    耳邊一片嗡鳴,狂躁症在此時像浪濤一般襲擊周周整顆心,她軟踏踏踩著油門。


    待發現貨車,已來不及,她向左打方向盤,右側輪胎以極大摩擦甩滑,擦著貨車並行。


    貨車司機在這突如其來的擠壓力影響下,往一邊傾。


    周周打方向盤的速度跟不上汽車撞擊力,輪胎強力摩擦,火花一簇簇砸出。


    同時,車尾被後麵一輛來不及變向的車攆上,兩車夾擊,她隻覺眼前一片昏暗,車身不受控製,整個被掀翻。


    她整個翻倒過來,彈向擋風玻璃。


    血水順著額頭,眼睛往下,她掀了掀唇,“梵……梵……”


    慢慢的,雙眸越來越重,合上前的最後一道縫隙,她瞧見了方敵川的身影。


    與此同時,一條信息發到霍梵音手機:抱歉,霍梵音,我要和方敵川離開北京,我壓力太大,放過我,不要給我打電話,我想迴來,自然會迴來。


    看到這條消息,霍梵音心裏一緊,連忙撥打周周電話,無人接聽。


    他急的如熱鍋上螞蟻,心悸,慌張。


    幾秒後,禁不住給左禾舅打電話,“禾舅,問一下周濟周周去哪了。”


    左禾舅悶聲道,“怎麽了,你聲音抖成這樣。”


    “周周和方敵川走了。”


    “別急,我現在去周濟那。”


    一個小時,左禾舅迴電話,“梵音,周濟剛做完手術,他說周周去見一個朋友,其餘的,不清楚。”


    “好。”


    虛虛掛斷電話,霍梵音沉默著。


    一個星期,宋阮芝出院,周周毫無消息。


    兩個星期,宋阮芝恢複,周周還是沒有消息。


    一個月後,霍梵音給周濟轉院。


    在他的幫助下,周濟和方慧簽了離婚協議。


    方慧離開後,周濟手指不易察覺顫抖,“周周去哪了?我很久沒見到她了。”


    霍梵音秉著唿吸,壓住顫抖,“電話打不通,我聯係上了方玄,他說方敵川周周去了四川,或許,她真的太累。”


    周濟心頭一凜,“她應該生我氣,怪我沒用,她想我好,想我和她大媽離婚。”


    霍梵音歎息一口,“或許吧。”


    周濟哽咽著,“你不用照顧我,迴去吧,看護看著就行。”


    霍梵音深唿兩口氣,“這樣照顧你,她迴來,我起碼有個交代。”


    隻是,他不知道的是,周周永遠不會迴來了。


    愣了好一會,周濟沒說話,而後,又問,“梵音,周周去哪了?”


    霍梵音穩住身形,“去四川了。”


    離開病房,霍梵音去問周濟主治醫生,主治醫生很明確告訴他,周濟這是老年癡呆症初發跡象。


    日子一天天過。


    晴天,陰天。


    日出,日落。


    霍梵音一直在等,等周周迴來。


    每一分,每一秒,心裏全是惦念。


    這樣的折磨被四個月後的一次偶然打破。


    那天,他和左禾舅,趙佳圻,聶舒,霍繼都,宋阮芝,宋氳揚,丁美妍,舅舅在露天餐廳一塊吃飯。


    露台上,飯至一半,方敵川杵著拐杖的身影出現在霍梵音視線裏。


    霍梵音渾身僵的可怕,努力克製唿吸起伏度。


    趙佳圻亦愣了,迫不及待站起來,“方敵川,周周和你一塊迴來了沒有?”


    方敵川涼笑著,“她死了,四個月前就死了。”


    趙佳圻腦子一片嗡鳴,“你說什麽?誰死了?”


    她捏著拳頭跑向方敵川,抓著他衣領,“誰死了?”


    方敵川撇開頭,低聲道,“周周。”


    兩個字——震的趙佳圻身體一軟,幸得跑過去的霍梵音一把摟住她,“佳圻!”


    趙佳圻雙手耷拉,雙腿曲在地上,嘴唇泛白,哆嗦的直顫,“你說……誰……誰死了?”


    方敵川麵不改色,“周周。”


    趙佳圻搖搖頭,“周周?誰?你說誰?方敵川,不是周周……你說,誰,誰死了?”


    她有些失控,左禾舅趕緊聯係餐廳老板,支會老板讓客人先離開。


    方敵川淡淡道,“周周。死了。”


    趙佳圻頭顱一折,大口唿吸,“不會,周周怎麽會死,她跟著你,怎麽會死?不會……你騙我……”


    方敵川瞥向宋阮芝,“軟芝小姐自殺那天,周周開車去醫院,她打電話給我,她精神恍惚……”


    說至此,方敵川垂了垂眼睫,遮覆眸底一片深紅,“我記得很清楚,她在嶽興路和東川路交口,用很淡的聲音告訴我:方敵川,我沒力氣了,我有些看不見……我就在她對麵,我看著她闖紅燈,看著她被兩輛車包夾,看著她被大貨車帶到翻車,看著她頭顱撞在上擋風玻璃……她帶血的手趴著玻璃,無助的看著我,她想我救她,嗬……我卻被身後的車撞傷,昏迷了……”


    說至最後,方敵川聲音輕飄的幾乎聽不見。


    趙佳圻早已淚流滿麵,她跪在地上,雙手拽住方敵川褲腳,“你在開玩笑,對不對?沒人通知我們她出車禍的消息,我不相信……你騙我,騙我……”


    方敵川眸色深一度,“她被送去醫院的路上已經斷氣了,醫生說,她死的時候眼睛是睜著的,死不瞑目……多年輕啊……”


    目光逡至霍梵音,霍梵音高大的身軀,寬闊的肩膀妥低,慢慢下沉,癱跪在地,一言不發。


    喃喃道,“她給我發信息,她說:抱歉,霍梵音,我要和方敵川離開北京,我的壓力太大,放過我,不要給我打電話,我想迴來,自然會迴來……她玩去了,她會迴來……我能把這條信息一字不落背下來,她不會騙我,不會。”


    方敵川脊背僵硬,“醫生說她最後一口氣,最後一句說的是不要聯係我家人,請把我火化,當時我父親已趕過去跟著救護車,他看著她斷氣的……”


    霍梵音手掌整個蜷縮,渾身冷顫,“不,你父親說你們在四川,四川……”


    他撐著地麵,眼淚啪嗒啪嗒往地上落,很快,聚成一小窩,而他眼眶中的淚仍在落,一滴滴打在淚堆上,濺的有些亂。


    方敵川沉了沉唿吸,“之後我們被我父親帶迴廣東,周周已經火化了,骨灰壇放在我家,我父親把她裝在白玉罐裏,一個星期前,我醒來……我父親告訴我這件事,我根本不相信……看到死亡證明,看到交通監控,我才接受了……”


    霍梵音抬眸,內眼角赤紅一片,“我不相信……”


    他試圖從地上起來,但悲痛壓的他幾近崩潰,踉蹌幾下,才在左禾舅攙扶下起身。


    他望著方敵川,笑的很冷,“你想擁有她,所以撒謊,是不是?為什麽對我開這麽大的玩笑,我愛她,你不知道?”


    眼睛一眨,方敵川淚水滾落,“撒謊?我的痛不比你少,要是有可能,我希望她不曾遇見你……但她死了,她很痛苦,很害怕,她活得好好的,卻死在恐懼中……宋夫人,你在顫什麽?軟芝小姐,你哭什麽?”


    宋阮芝‘噗’的一聲靠在丁美妍懷裏,哭出聲。


    方敵川拿起拐杖,指著麵前幾個人,“……隻知道把痛苦加在別人身上的人渣,從不為別人考慮的自私鬼。”


    鹹鹹的淚滑至嘴邊,方敵川異常可憐。


    他倏地冷笑,“裝腔作勢的人渣,高高在上的人渣,她那麽年輕,死了……”


    趙佳圻匍匐在地,哭到無法自拔,“方敵川,你別說了,行嗎?方敵川……你把周周還給我,還給我,好嘛?方敵川……”


    方敵川終究沒克製住,“對不起,我能還的隻有骨灰了,佳圻。”


    趙佳圻淚水落的模糊了視線,她一邊抹一邊哽,“把她還給我,好嘛?方敵川……求求你了,你不要騙我了,好不好,我的周周不會死的,方敵川,她要跟我做一輩子姐妹,她不會騙我……”


    方敵川顫著下巴,“對不起,她父親有心髒病,這事情我對你們說,你們看著處理。”


    語畢,他被霍梵音鉗住,霍梵音虛虛的說,“為什麽是你父親處理,為什麽不第一時間通知我們?方敵川……你騙誰?她不會死,她永遠不會死……”


    “不會死?”方敵川嗤之以鼻,猛地咆哮,“她本來過的很快樂,就是因為身邊的事太複雜,她才會受不了……霍梵音,她死了,你去調查,去取證,所有的矛頭都指向她死了,我父親知道我愛她,知道她父親有心髒病,才一直噎著……他想等我醒,他的確很自私,但他說的沒錯……公安局也已經對周周銷戶了……”


    霍梵音接受不了,方敵川的話,他點滴都不願意相信。


    他一步步往後,舅舅拉住他,還是沒能止住他一米九四的個子砸在地上。


    ‘咣當’一聲,那是骨頭與地麵撞擊的聲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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