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莫名恐懼浸染。


    不久後,周濟率先打破沉默,“你說什麽?”


    方慧略遲疑,數秒後,哽咽道,“周濟,離婚吧。”


    說出的一瞬,方慧情淒意切。


    人,都有感情,越長久,越深情,亦或,越長久,越嫌惡。


    於她來說,跟了周濟幾十年,日子不鹹不淡,倒也能過。


    周濟的迂腐,她忍了。


    周濟的木訥,她忍了。


    周濟的偏執,她忍了。


    兩人攜手打拚至今,除基本噓寒問暖,她感受不到周濟絲毫愛意。


    恰好,周曼如的事又卡在心頭,左右衡量,徹底爆發了。


    周濟重喘一下,“小慧,你晚上不是好好的嗎?怎麽突然?”


    方慧低垂視線,一口氣深唿出來,雙肩不住顫抖。


    “這麽些年,你根本不愛我,你心裏隻有謝素一個人,我倆一直湊合至今,現在,女兒大了,分開也能過的去。”


    周濟囁嚅唇角,不知作何應答。


    他瘦骨嶙峋的手指慢慢貼於心口,“小慧……我對謝素是年少輕狂,你也知道我不善言辭,但我是愛你的。”


    緩了兩口氣,方慧麵無表情,“愛我?愛我你能在曼如4歲時出軌謝素?”


    沉寂許久,周濟恍惚,“謝素是我一生中犯過的唯一一個不可饒恕的錯誤。”


    方慧下意識本想說,“這是錯誤?”,周濟手掌恰在此時覆住她。


    她未出口的話瞬間變成了一絲分辨不出的痛苦。


    “周濟,我們年紀都很大了,而且,我心意已決。”


    周濟手中力道緊幾分,下眼眶蘊著些淚,低低沉喃。


    “小慧……”


    方慧戴著祖母綠寶石的手捂住整個唇,“我陪你走過大半生,往後的日子,讓你女兒陪你吧。”


    本擁有的東西失去的太突然。


    誰也接受不了。


    周濟心痛的低鳴嗚咽。


    稍幾秒,方慧掩麵,“要是你對我好點,對女兒好一點,我也不會做出這樣的決定,我給過你很多機會,你沒有一次珍惜,有些東西,失去了,就真的失去了。”


    周濟縮迴手,扶著膝蓋,“小慧,我是真的愛你,我都這把年紀了,隻想和你好好過日子。”


    語畢,周濟又凝視著方慧,“能不能不要拋下我?”


    一旁,周曼如凝著老淚縱橫的周濟,晃悠方慧手臂,“媽,你不要這樣,爸爸說他愛你,你給他一個機會啊。”


    邊說,她邊哭,“好好一個家,別說散就散了。”


    自始至終,周周一言不發。


    方慧大拇指下方的小魚際肌往兩邊,抹開淚水,“沒有我,他也會活的很好。”


    周濟貼著胸口的手緊了些,鼻翼煽動,慢慢佝僂身體。


    見狀,周周喚司機,“張師傅,開車去醫院。”


    去的仍舊康同醫院,接待的是主治醫生趙哲。


    經過診斷,治療,周濟平穩下來。


    趙哲神情嚴肅,“你們這是想病人死嗎?送來的時候他心機異常,心髒收縮力下降,長此以往,會導致心力衰竭,知不知道?”


    方慧不吭聲。


    周曼如同樣不吭聲。


    周周忍了忍,接茬,“這是我們的錯。。”


    她身體像灌鉛般,又疼,又麻。


    趙哲瞥她一眼,“這裏誰是大人?讓一個孩子說話?”


    方慧這才開口,“趙醫生,您有什麽好交代的?”


    趙哲義正言辭,“周先生年輕時勞累,又不愛惜自己,病上加病,你們要以防萬一。”


    周周迷糊眨兩下眼,意識渙散,“以防萬一……以防萬一是什麽意思?”


    淚,一瞬間傾瀉而出。


    “以防萬一是什麽意思?什麽意思?”


    她靠著周曼如,神思迷惘,“什麽意思?”


    周曼如單臂托住她的頭,“你別擔心,醫生怎麽說。”


    趙哲垂著眼皮,“我知道你們作為家屬,很難過,但,醫生得實話實說,你們最好保證他以後心平氣和。”


    交代完,趙哲離開。


    周周吸了口氣,十指暈開淚水,“大媽,能跟你談談嗎?”


    方慧不作聲。


    周周神經狠狠繃成弦,靜默與她對視,等待她答案。


    一秒!兩秒!三秒!


    一分鍾!兩分鍾!三分鍾!


    方慧目光虛虛,毫無實處地凝在半空。


    周周忐忑不安,又等一會兒,艱澀著嗓子,“能說幾句話嗎?”


    周曼如喉嚨一哽,“媽?”


    方慧這才抬起眼皮,“走吧。”


    兩人沿著這棟與隔壁棟走廊往下,一處隱蔽小花園赫然映入眼簾,一大叢蒙古繡線菊延展開。


    周周滯住腳步,調整口吻,“為什麽突然和爸爸離婚?”


    方慧不給反應。


    周周妥協著,“爸爸傷害你了?”


    方慧無動於衷。


    心頭一刺,周周憋著怒,“大媽,你有什麽不滿?”


    聽罷,方慧蹙眉打量一眼周周,“我打算帶曼如去北京看心理醫生,我覺得北京那邊條件好……”


    周周眼都沒眨,“還有呢?”


    心頭陡然冒出一陣火,方慧厲聲,“曼曼為你進監獄,又受那麽多苦,你呢?整天和霍梵音纏纏膩膩,曼曼也喜歡他,她不願和你搶,我們娘倆真是上輩子作孽欠你們。”


    安靜兩三秒,周周緩緩道,“因為這個,你要離婚?”


    方慧不留情麵,“對,霍梵音真和你在一起,曼曼不痛苦?你不考慮她,我這個當媽的,也不考慮?”


    周周嘴角泛一絲苦澀。


    她無數次在心裏告誡自己,離霍梵音遠一點。


    事實呢?她總不由自主靠近他。


    那種由骨子裏滲出的愛意根本無法克製。


    一秒秒,一天天,侵蝕著她。


    她曾考慮過離開,最後,沒能做到。


    方慧把她表情全數看於眼中,沉痛——愧疚——悔悟。


    終歸,薑還是老的辣,她這完全是‘引蛇出洞’,以退未進。


    先,她為什麽和周濟離婚?理由明說了,導火索在你周周身上。


    其次,女兒是我全部,你傷害她,我不能留她在周家。


    再者,我女兒那麽遷就你,你呢?


    責任,全歸在周周身上。


    一個二十的姑娘,本就重感情,又對姐姐心懷歉疚,你再一壓,她能釋懷?


    這個結,怎麽也解不開咯!


    她無法前進,隻能後退。


    恍惚稍稍,周周麵色煞白,“我不和霍梵音在一起,他也不一定能和姐姐走到一塊。”


    方慧冷笑著嚷嚷,“他倆的過去你清楚?你怎麽知道沒有感情?”


    周周麵無表情,神色空茫,如同一尊人形雕塑。


    方慧再又嘰她一嘴,“年輕時,我們總是自以為是,老了,才知道教訓,就像我嫁給你爸。”


    周周眼眶紅紅,“我退一步,不再接觸他,您可以不離婚?”


    此時的周周,無路可逃。


    她想,滿足了方慧,或許,她能給予施舍。


    方慧訕訕道,“你太天真了,而且,你根本做不到。”


    周周咬著下唇,“我要是能呢?”


    方慧二拇指指著她,措詞嚴苛,“能?你給我記住,能,也是你欠我女兒的,不是你施舍給她的……等你做到再來交易。”


    方慧並未給一個明確答案,一語之後,匆匆上樓,帶著周曼如離開。


    周曼如連連嚷了好幾聲,方慧巋然不應。


    在底下站了很久,周周才折返病房。


    周濟躺在床上,睜著雙眸,見到她,伸著手。


    “你大媽去哪了?”


    “和姐姐一起迴家了。”


    “你能不能幫我把大媽找迴來?我想和她說說話。”


    突然,周周就哭了,像個孩子樣放聲大哭,“我找不迴來啊……對不起,我真的找不迴來。”


    周濟別開頭,無理取鬧,“能不能把你大媽找迴來?”


    “對不起……我真的找不迴來”


    周濟置若罔聞,“能不能把大媽找迴來?”


    吸了口氣,周周壓住哭泣,點頭,“……明天,明天行嘛?我會幫您把她叫迴來的。”


    話音落地,手機一陣長響,周周看了眼,掛斷。


    打電話的正是霍梵音,他剛從總軍部報道迴家,水也沒來得及喝口。


    電話被掛斷,他走至桌邊,坐下,雙手交握,抵著額頭,閉上眼睛。


    舅舅端著碗,趴一口飯,“姐姐,你做的糖醋排骨,我想很久了。”


    聶舒笑言,“外麵飯店做的比這個還好吃。”


    舅舅眯眸,“那不一樣,我這是帶著感情在吃。”


    身邊碗筷被碰的一響,舅舅撇開注意,湊向霍梵音,“你幹什麽?說不定人家這時睡了,你明天再打啊。”


    霍梵音臉上劃了道陰,“就知道,吃,吃,吃。”


    這‘小佛爺’,什麽都能忍,唯獨,遇見周周的事,忍不了。


    舅舅哎,你不幫著,還勸?


    這時,能勸?


    肯定把氣撒你身上,懟你啊!


    舅舅繼續扒飯,無情無緒,“得,我成出氣筒,門兒清了。”


    霍梵音眼神筆直而柔軟,“一點之前,她多晚都會接電話。”


    聶舒插話,“是周周嗎?說不定有事,忙著。”


    正說著,霍梵音手機傳來一條信息:我睡了,明天再說。


    舅舅把頭顱埋在桌子和霍梵音胸腔間,讀出來:我睡了,明天再說。


    “我就說吧,你一大晚上打電話,這不叫關心,叫騷擾!”


    霍梵音白他一眼,眉頭不禁折地更深。


    舅舅有些委屈,“姐姐,你說我說的對不對?雖說我這個舅舅比他小兩歲,但他從沒按照輩分尊重我。”


    聶舒替他夾了塊糖醋排骨,“行了,吃完睡覺,你明天陪梵音去一趟宋家,看看軟芝,我好幾個月沒見她了,這孩子,一直想不開啊……”


    舅舅不疾不徐咬排骨,“這世界上的想不開,都是孽緣……不過,梵音未來和誰結婚,也說不準。”


    霍梵音唇線不由緩下來,“怎麽說不準?我老婆肯定是周周。”


    舅舅笑的差點岔氣,“說真的,你比人家大八歲,人家,年輕,貌美,學識,家世,都有,不缺男人。”


    舅舅奧!這完完全全是無聊的慌。


    要知道,起先,使勁撮合的可是你。


    一夜心煩氣躁,第二天,一早,霍梵音再次撥通周周電話。


    這次,接的很快,“霍軍長!”


    ‘霍軍長’這昵稱,讓霍梵音一丁點高興蕩然無存。


    “你故意氣我是不是?”


    周周無恙,“沒有。”


    霍梵音低低詢問,“怎麽了?這樣低迷。”


    “我……”周周一個字卡在喉嚨口,怎麽都說不出。


    霍梵音察覺不對勁,“告訴我,怎麽了?”


    “沒怎麽。”周周蘊開笑意,“隻是,我想翻臉不認人,姐姐的事解決了,您又迴北京,我覺得我倆盡量少聯係,您覺得呢?”


    “少聯係?不可能。”


    周周‘嗯’一聲,“不可能?你打過來,我可以不接,你覺得不可能?”


    “北京離蘭州不是很遠,周周,你說話前要掂量一下。”


    “哎吆,霍軍長,您氣什麽呀?我隻是不想多接電話,您要是想我,或者想我為您服務,隨時來唄……”


    “周周,你這是在堵我的心。”


    周周並未繼續與他周旋,咯咯笑著,掛斷電話。


    幾秒後,她轉身,看著身後的方慧,“我愛他,我不可能斷的那樣幹淨,我隻答應不談愛,至於身體,不由您操縱。”


    方慧定睛瞅她,“不愧是謝素的女兒,身體?做到這份田地,我啊,無話可說。”


    周周走至沙發邊,坐下,小口抿了下果汁,“我愛他,所以希望他幸福,假如日後他和姐姐走到一塊,我一定離的遠遠的,不叫他念想。”


    方慧拍手,“行!我暫時不會提離婚……”


    周周踢掉腳上的尖細高跟,坍塌著身體,仰著頭,又側眸看一眼方慧。


    “如果你和爸爸離婚,我將不惜一切代價引誘霍梵音,還有,我之所以讓的這樣幹脆,全因曼如是我姐姐,換成別人,我不會讓。”


    方慧看著周周。


    她如貓咪一般,單臂枕著下顎,眼裏皆是算計之色。


    女人的誘,莫過如此。


    單就神態,周曼如遠遠比不上周周的豔情。


    想至此,方慧揚唇,“你還需要打電話給一個人……霍梵音母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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