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起這些,李宗明這才意識到,以前的他,的確做了很多傷天害理的事。雖說,他隻是按照魏忠賢的意思辦事,不過,在他手裏斷送的清官卻有很多。現在想想,孟家良三年前就已經寫折子揭發常祉淵的罪行,至今寫上去的折子沒有下落,顯然是被常祉淵朝中有人動了手腳,或許,李宗明就參與到其中。


    麵對孟家良的憤恨,李宗明十分理解他的苦楚。他在心裏默默發誓,從今以後,他再也不給魏忠賢賣命了。魏忠賢就是大明朝的毒瘤,朝中有多少忠臣葬送在他的手裏,如今,又把毒手伸到了地方清官,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清官,是拿生命為朝廷辦事。到頭來,隻換成被人禍害,不得安生的結果!


    李宗明清醒過來,刹那間,他發現這些年都活在魏忠賢掌控的陰影中,從來沒想過他當翰林院學士,為朝廷、為百姓做過什麽,隻是盲目地活著,盲目地替閹賊辦事,從來沒有考慮過他的生存價值。是孟家良罵醒了他,即便孟家良對他有所誤解,誤認為他是常祉淵的說客。不過,他能反省之前的確做了很多助紂為虐的事,提高了認知,懸崖勒馬,也算是浪子迴頭金不換,獲得了重生。


    見孟家良鐵了心下逐客令,李宗明情急之下,從袖子裏掏出那張書信,拜在他的麵前,道:“孟大人請息怒,這是您的女兒孟綺漣托我給您轉交的信!”


    “什麽?”孟家良吃了一驚,怒氣未消的他,在聽說他的女兒,刹那間,所有的怨氣都消失了。隻剩下一張老臉,悲喜交加,強忍著老淚縱橫,伸出幹柴似枯的雙手,捧起這封信,還未打開信封,就已感受到女兒的唿喚,像是依偎在他的身邊,對他幸福美滿,露出微笑,叫他一聲:爹爹。


    “綺漣,綺漣...”想起這些,孟家良終於忍不住淚水,哭的傷心欲絕,輕輕地唿喚女兒。


    李宗明見他傷心、難過,此時此刻,沒辦法去安慰一個父親失去女兒的痛苦。


    待孟家良收拾好情緒,十指發顫,小心翼翼打開書信,在心裏讀道:“爹爹安康,女兒拜上—當今世道,君王昏庸,朝臣無綱,以法謀私禍害平民,實難以在朝為官得以清廉,爹爹不以結交佞臣為銘心,勤已政務拯救萬民為己任,實為女兒榮幸也。自,女兒落入賊官之手,每每思念爹爹,以淚洗臉,恐難以與爹爹相聚。今,女兒在府中遭人下毒,待日後毒性複發,隻怕命不久矣...請恕女兒不孝,女兒在此請求爹爹,待女兒喪命歸西,爹爹便可抓住賊官禍害女兒的證據,上京告禦狀,為綏德百姓除一禍害,以了女兒的心願。”


    孟家良讀完了女兒的家信,再也抑製不住淚水,得知女兒在常府被人下毒,孟家良恨不得這把老骨頭拚進常府,要常祉淵陪葬。


    一心想到女兒在常府受盡了屈辱,受盡了委屈,今又中了毒,孟家良曆數十八年來,為朝廷辦事心係百姓,從來沒有好好地陪著女兒。女兒落成今日這般,孟家良試問,這一切都是他造成的。可恨啊,可恨他為官清廉,為大明江山鞠躬盡瘁死而後已,到頭來,卻連身邊最親的親人,也保護不了,當官當到這種田地,又有什麽意義呢!


    孟家良在心裏默默地流淚,想起女兒在常府裏的唿喚,若不是托人送來家信,估計女人中毒日後死在常府,他都不知道,隻想著心中的百姓,想著為官之道,道義天下。如今,家信在手,孟家良幡然醒悟,這一刻,他早已等不了,就算拚了這條老命,也要把女兒救出來。


    心裏想著,孟家良下定決心,這就去常府,最後一次警告常祉淵,快把女兒給放了。否則,他就要頭撞常府大門,用他的生命,製造血案,引起朝廷重視,還女兒一個自由、一個清白。


    李宗明見老人家讀完孟綺漣的家信,隻是默默地流淚,什麽也沒說,轉身就要走出屋子。從孟家良的眼神中,李宗明看到了默哀莫大於心死,像是做好了同歸於盡的心想準備,所有的恩怨在這一刻,爆發而出。


    李宗明料定老爺子讀完這封信,去常府去救孟小姐。孟小姐寫完這封信,曾囑咐他,不要讓爹爹來救她,她已安排妥當。


    見孟家良轉身就走,李宗明想到了孟小姐的囑咐,上前阻止道:“孟大人不可,現在還不是救孟小姐的時候!”


    孟家良忍著心痛,道:“是我害了綺漣,她在常府遭人下毒,我要去常府救她。”


    李宗明道:“不瞞您說,孟小姐中毒的事情,我都知道了。”


    “那你為什麽不早點告訴我?”孟家良和他費了半天口舌,早知道女兒中毒,他哪有心思待在這。不行,他在這裏一刻也待不了,當他得知女兒中毒後,他才明白女兒是他的命。十年來,他在擔任縣令大人的崗位上,為綏德百姓盡心盡力地服務,從不舍得浪費一天時間,好好地陪著女兒四處走走,哪怕說上幾句父女恩情的話。現在想起這些,孟家良隻想待在一個沒人的地方,大哭一場,是他害了女兒、誤了女兒,沒有盡到父親對女兒的父愛。


    見李宗明擋在身前,孟家良心急如焚,喝聲道:“讓開,快點讓開...”


    李宗明又何嚐不想救孟小姐,在他心裏,每當想起孟小姐傷痛的模樣,他就會感到渾身不舒服,恨不得拿刀紮自己,以膚體之痛遮蓋心痛。可是,這麽做,又能起到什麽作用了。


    孟小姐雖在常府受了委屈,中了毒,不過,她的想法是對的。爹爹三番五次上書朝廷,揭發常祉淵的罪行,而得不到朝廷的迴應。可想而知,朝廷是不會管的,隻會放縱常祉淵繼續禍害,這就造成常祉淵目無法紀。所以,不管爹爹如何與他理論,他都不會放人。


    常祉淵在綏德的驕橫無理、荒淫擄掠,那是出了名的。公然違抗朝廷律法,建立城北大營擴招兵士,這就足以證明,他是一個不守規矩、不按朝廷綱紀辦事的奸惡之徒。對付這種人,沒有實力與他抗衡、以武力製服,隻想著數落他的罪行與他理論,勸他放下屠刀迴頭是岸,那是不可能的。


    李宗明早已想明白常祉淵的軟肋是魏忠賢,常祉淵就像魏忠賢一條不聽話的狗。倘若有辦法讓這條狗,不知不覺咬了狗主人,這狗主人不高興起來,作為旁人的他,隻要火上澆油,那麽可想而知,哪怕你是條惡狗,也會讓你變成被火燒光毛的死狗。


    李宗明在心裏想好了計劃,所以,他同意孟小姐的請求,阻止老爺子秉著愛女之心,去常府救她。


    “孟大人,請恕我直言,就算讓您去救孟小姐,您又有什麽辦法呢,常祉淵會答應您,放了孟小姐嗎?”


    孟家良鐵青著臉,斬釘截鐵道:“就算拚了這條老命,我也要救出綺漣。”


    李宗明聽明白了,苦笑道:“孟大人想以死相逼,您想過沒有,就算您拚了這條命,死在常府,常祉淵會心軟嗎,會感到害怕嗎?何況,孟小姐中了毒,她現在最擔心的就是您的安危,她害怕有一天她不在了,常祉淵就會沒有顧忌的,加害與您。綏德的百姓若是沒了您,就會成為常祉淵的天下,誰還敢站出來,指證他的罪行!”


    一句話說的孟家良萬念俱灰,難道,就這樣坐視女兒死在常府,等女兒死後,他就可以上京告禦狀,以女兒的性命,鏟除常祉淵這頭惡魔嗎!


    孟家良試問,他做不到,女兒是他的命,是他活著唯一的希望。隻可惜,現在明白過來,太晚了。早知道會是這樣的結果,孟家良悔不當初,就該聽女兒的勸,辭官歸隱,與女兒相依為命過完下半輩子,盡享人倫之樂。


    想起這些,孟家良默默地含著淚,像是遭受了很大的打擊身形一鈍。


    李宗明趕緊扶著他,誠懇意切道:“孟大人放心,我會想辦法救出孟小姐。”


    孟家良沒有別的辦法,初次見麵,對他沒有幾分了解,見他信誓旦旦地保證,會想辦法救出女兒。可想而知,他對女兒的情意,和常祉淵劃分了界限。


    孟家良不知道他是否值得信任,不過,他有女兒的親筆信,孟家良願意相信他,相信女兒的眼光,不會錯的。


    “也罷,此事還需從長計議!”


    這二人在屋子裏,為孟綺漣中毒的事情,深深地牽掛。李宗明安慰孟家良,孟小姐中毒之後,並無性命大礙,中的是慢性毒,短期之內,不會受到生命威脅。等他想辦法鏟除常祉淵救出孟小姐,就算找遍天下良醫,他也要救孟小姐一命。


    正說著,突然,屋外傳來吵鬧聲,像是有人搶糧,亂成一片。


    很快,一個縣衙捕快前來稟告:“大人,大事不好,常大人派人來搶糧。”


    “什麽?”孟家良大驚失色,聽說常祉淵派人來搶糧,這是朝廷下發給地方災民的賑災糧,他也敢搶。不知道,搶走了賑災糧,會有多少百姓被活活餓死。


    孟家良受夠了,早已忍受不了常祉淵目無法紀、欺壓百姓。這一次,他要組織全城的百姓,聲討常祉淵,還百姓一個公道。


    李宗明也是大吃一驚,常祉淵膽敢派人來搶賑災糧,無視新皇帝頒下的法令,以安災民。常祉淵的膽大包天,真是讓李宗明大開眼界,不過,卻有幾分痛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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