諾敏醒來後,清晰記得夢中的痛徹心扉和無可奈何,那種痛發自體內每一根毛孔,難以言訴,無法迴避,讓諾敏莫名地害怕,膽戰心驚。她甚至不敢張開眼,怕一睜眼睛以墨就飛走了,怕老公離他而去,怕麵對那種滲透進骨髓裏的冷清,怕朝朝暮暮、日日夜夜形單影隻,獨守空房。

    當她終於睜開眼睛,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張稚嫩的麵孔,兒子睡得正酣,嘴角邊還掛著淡淡的笑意,可愛甜美宛若天使,甜甜的帶著奶香味的氣息,輕輕噴在諾敏臉上,這是她的兒子承諾。兒子旁邊睡著她的老公,輪廓清晰的國字臉上,兩道劍眉放鬆開來,額頭光潔,天庭飽滿,鼻根挺直,薄薄的紅唇,完美得無懈可擊。這張睡夢中想過無數次的俊美麵容,近在眼前,老公兒子都在身邊,營造著一種真切的幸福感,諾敏安下心來,不禁俯下身子,在承以墨紅潤的嘴唇上輕吻一下。這一吻,承以墨醒了,不耐煩地把諾敏一推,眉頭一皺,側過身子繼續睡,把被子卷走一半。諾敏輕輕拉直被子,覆蓋在承諾身上,用被角裹緊兒子肩頭,柔情蜜意地看著這父子倆。打攪承以墨的睡眠,諾敏略感歉意,夢中那些不快頓時飛到九霄雲外。

    我不該懷疑以墨,他是愛我的,男人在外工作,難免會認識其他女人,是我太小心眼了。家是一個溫馨的港灣,一個有修養的知識女性,在家中不僅要做好家庭主婦的分內事,還要學著理解老公,給他一份穩定快樂的生活。在他疲憊的時候,敞開寬闊溫暖的胸懷來接納他。諾敏暗自譴責自己不該無理取鬧,她是那樣地愛以墨,舍不得讓他受半點委屈。每年相聚不到一個月,這個月裏我要好好地溫柔地待他、守護他。老公和兒子,都是諾敏生活中最重要的人,缺一不可,在諾敏心中,對以墨的愛遠遠超過對兒子的愛,這種夫妻之間的愛情跟母愛是不同的,誰也不能把這份愛奪走。

    人無完人,承以墨千好萬好就是脾氣很大,為人倔強,獨專獨行。他要決定的事情,很少跟諾敏商量。這時候的他,早已不是當年被嫂子奚落,被丈母娘譏諷,被諾敏同事稱為“鄉下泥腿子”的承以墨,他從小在苦水中泡大,受夠了貧窮的滋味,知道錢的重要性,緊緊把握著家庭的經濟命脈,決定翻身做主人,他要做的事情,無論對錯誰也不許反對,一切由他說了算。他用一種絕對主宰的口氣對諾敏說:“經濟決定地位,在我們這家裏,誰掙錢多就聽誰的。”隨著中國戶口製的改革及國有企業的改製,當初的戶口問題不再是吸引點,諾敏頭上的光環逐漸消褪,男主人在家庭中的地位日漸突出,說一不二。兩個人相處模式悄然發生著變化。他漂亮的衣服,整潔的儀表,以及傲慢的神態,讓諾敏為他著迷,以墨越是表現得若即若離,諾敏就打心眼裏越發愛他。人的感情說也奇怪,男人結婚後就從奴仆變成了上帝,婚前是在承以墨遷就諾敏,現在是諾敏遷就承以墨多一點。不知哪個婚姻專家說過,夫妻婚後的相處模式,在結婚後36個月就定型了。諾敏婚後一年,對承以墨溫情款款,小鳥依人,言聽計從。老公是她的一片天,她不敢去想象,假如有一天沒有了天,她的生活會變成什麽樣。

    元宵節過後,諾敏掰著手指掐算相逢的日子,以墨在家整整呆了二十天,她希望以墨能夠留下來永遠陪在身邊。然而,她也知道這是不可能的。男子漢大丈夫,不立業何以成家?諾敏記得在《讀者》上看過一則小故事,有對青梅竹馬的小夫妻,妻子在鄉下務農,丈夫在小城裏教書,每周迴家一趟,要坐汽車還要走一段很遠的山路。夫妻倆非常恩愛,相敬如賓,每逢星期六,妻子在村口翹首等待丈夫迴家,無論多晚,都會等到丈夫匆匆歸來的熟悉身影,妻子做了豐盛的晚餐,一家人吃得非常快樂。飯後丈夫收拾碗筷,白天下地挑水種菜劈柴。短暫的相聚過後,每到星期一,離別時刻如期而至。這天鬧鍾響過之後,丈夫強睜開睡眼,妻子睡得正香,丈夫不忍心叫醒熟睡的她,悄悄起床做早飯收拾行李,臨走前聽見妻子在睡夢中嘟噥道“吵死人的鬧鍾。”過了一周,丈夫迴家又離去時,看看手表,時間尚早,妻子還在睡夢中,跨出家門,又聽妻子說夢話,“不要走,手表停下來就好了。”兩周過後,雞叫頭遍,天還沒亮,丈夫再次告別妻子去城裏,見妻子睡得正酣,睡相甜美,不由自主輕輕吻她一下,轉身離去,就在門快掩上的那一刻,清晰地聽見他那年輕的妻子說,“今天就把該死的公雞殺了。”兩行清淚從她緊閉的眼睛中流出來。丈夫的眼睛紅了,迅速地跨出家門,在蒙蒙天色中匆匆離去,拐上彎彎曲曲的看不見盡頭的山路。

    諾敏深情講起這個故事,有一種無法擺脫的憂傷,她試圖挽留以墨道,“江都有建築工地,靠著家上班多好,不一定非要遠去北京,離家那麽遠沒個照應。”可以墨說,“北京機會更多,在一個小鎮上工作,如何出人頭地,親愛的,為了將來的好生活,咱現在隻有忍受暫時的分離。”說這番話時,承以墨也頗多傷感。看著溫柔的妻子和可愛的兒子,他也留戀家中的溫馨,擱在地上鼓囊囊的皮箱,幾次被他擰起又放下,沒等諾敏給他收拾衣物,他早將隨身衣物疊得整齊放進皮箱裏。“明天我真的要走了,你跟兒子在家多保重!”

    以墨擰著皮箱離家之前,小夫妻再一次發生了爭執。以墨臨走前,取出衣櫃裏結婚穿的羅蒙西服,連衣架帶塑料套子包裝好,要帶到北京去穿。諾敏老大的不樂意,忍不住酸溜溜的說,“以墨你在外打工,幹嘛要把這套一千多元的西裝帶走,在外打工要那麽注重儀表嗎?”“你就希望我走在大街上套身工作服,穿得破破爛爛的?北京是中國首都,我偶爾上街逛逛商店,也得換一兩套衣服。”諾敏堅決不許,以墨從皮箱中抽出一條藏青色褲子,抖給諾敏看,“你看看我身上這衣服,是你單位發的工作服,我迴家也穿,上街去玩也穿,已經穿了兩年。這是你去年給我做的那條褲子,褲兜已經壞了……你讓我怎麽穿出去見人?”以墨伸手往褲兜裏一掏,褲兜線縫全鬆了,四隻手指露在外頭,諾敏自知理虧,拿出針線要給他縫上。以墨說“你洗衣服都沒發現,一點也不關心我,算了吧,我都快要走了,等到北京後我自己來縫。”

    就這樣在村口,兩個人匆匆道別離,諾敏再次目送巴士載著承以墨離去,心裏空落落的,落淚滾滾。長亭恨晚,匆匆春節又歸去,花開能有幾度,怕別離卻不得不別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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