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一個人正坐在我旁邊,一團暈暗的燈光在牆壁上跳動,他的身影也跟著跳動。他撫了一下我的額頭,湊近我低聲說,

    “哈!出了一身汗,燒退了!”他有些驚喜,又象是深深鬆了口氣。我聽出聲音,是林輝,他背對著燈光,臉上一團陰影,難怪我看不清他。

    “我在哪裏?現在是什麽時候?其他人呢?”我虛弱地問。

    “我們在清虛庵。此刻是……淩晨二點,曉勇和他奶奶都睡在旁邊。好了!別問這麽多問題。你再睡一會,到六點,我們出發。”

    “你為什麽不睡?”我已睡意全消,想到因為我,林輝不得不呆在清虛庵熬夜,心裏特別不安。

    “得有人守夜呀!白天被奶奶的故事嚇得心髒病都快發作了,我……我哪裏睡得著,我膽子很小的。”林輝說著衝我“嘿嘿”直笑。他被燈光放大的身影,投射到牆壁上,像一隻笨手笨腳的大黑熊。

    “真對不起!一路讓你照顧我。”我歉意地說。

    “不許和我客氣,對我來說,能有機會照顧你,是莫大的榮幸。”他微笑著,樣子很迷人。

    我知道他又在逗我,我不生氣,此時,他的甜言蜜語無疑能給我們彼此帶來輕鬆。畢竟,外麵一片漆黑,沉寂在濃濃黑夜中的清虛庵,

    夜晚比白天更加寂靜,那段往事雖然過去那麽多年,還是讓人想起來陰森可怖。

    我無法入睡,我需要靜靜地想一想。

    我是來找王笑牙的,我一直找到這座藏在深山中的尼姑庵,王笑牙不在,我本應該離開,可那個瞎子老人的迴憶留住我,她告訴我這一切,為什麽?這可是清虛庵內天大的秘密。

    她和她的孫子是不是設計好了?讓我把那麽倒黴晦氣恐怖的殺人魔石帶走?我為什麽要把它帶走?我得給自己一個理由。

    林輝起身走到門外看了看,“真安靜!要不是有那麽一段不愉快的往事,這座清虛庵真是休閑度假的好地方。”他感歎著。

    我笑道:“你還真有閑情逸致,這個時候還想著休閑度假。”

    他轉身望著我,“等把這件事查清楚了,我出錢,做件大善事,重修清虛庵,封你做師太,你看怎麽樣?”他又開始嘻皮笑臉。

    我沒心情開玩笑,白天的事還沒有做完,我心裏還有疑問未解,我無法入睡,我得趕緊起來。

    我支撐著起身,林輝忙上前扶住我。“坐好了!別著涼。”他說著從包裏取出一塊毛巾,“這裏什麽也沒,隻好委屈一下,自己把汗擦幹。”他說完,走到門外,“放心!我絕不偷看。”他站在外麵向我保證。

    我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在庵裏過夜,何況這裏幾乎找不到什麽生活用品,我不能太介意。我匆匆忙忙擦幹額頭上和身上的汗,感覺輕鬆多了,跳下床,活動一下筋骨,感到肚子咕咕在叫。屋內一張小方桌上放著一隻麵包,我抓起來就吃。桌旁一盞煤油燈,我去抓麵包時,燈芯上的火苗竄了竄,“嗞嗞”地冒出幾絲火花。我們在點煤油燈!這讓父親知道一定會笑掉大牙。

    “林輝!”我朝門外喊,林輝沒有迴答,我又喊了一聲,外麵毫無動靜。

    我走出房門,林輝竟沒有呆在門口,他跑哪裏去了?我四下張望,白天這裏是一塊空地,圍著一圈廂房,空地上稀稀拉拉立著幾棵枯樹。現在這一切依舊靜悄悄立著,隻是黑暗中,它們仿佛有生命似地瞪著我。

    沒有林輝的影子,我轉頭發現旁邊房間的門半掩著,似乎有人在說話。奇怪!難道曉勇和奶奶還沒睡,我躡手躡腳走過去,裏麵黑漆漆的,什麽也看不清。

    此時,聲音又消失了,我明明聽到有聲音,有人在說話,可裏麵什麽動靜也沒有。我踮著腳,慢慢靠近房門,裏麵突然清楚地傳出一句,

    “你……來……了!”我大驚失色,是在和我說話嗎?可除了我,還有誰呢?

    我正準備答應,背後一隻手飛快地伸過來,緊緊捂住我的嘴,我的身體象被鉗子鉗住一樣,動彈不得,我使勁掙紮,“是我!”一個聲音湊到我耳邊,低聲說,原來是林輝。

    我頓時鬆了口氣,雙腿一軟,索性靠在他肩膀上。

    他隻好用力撐住我,此時此刻,他不敢鬆勁,我聽到他粗重的唿吸,象拉風車一樣,心裏暗暗好笑。

    “唉!”裏麵一聲重重的歎息。

    我和林輝嚇得大氣不敢出,我們倆幾乎同時蹲在門口,林輝的雙手還攬著我的雙肩,手臂快觸到我的胸部,我伸出雙手想掰開他,裏麵的聲音又響起,

    “……這麽多年都過去了,你呆在這裏,攪得四周人心惶惶。如今,你真的要走了,我又舍不得……”聲音哽咽著停止,變成小聲的抽泣,這時,我和林輝都聽出來,是曉勇的奶奶。她在和誰說話?

    “我知道你什麽都明白,可什麽又都不明白……,你畢竟才活了十六年,你知道人生是什麽?知道世間的恩怨情仇是怎麽迴事?你以為你知道,其實你什麽也不知道。都是老師不對……是老師害了你!”老人嗚咽起來,聲音淒婉。

    林輝朝我看看,黑暗中他的眼睛閃亮如貓,他聽出什麽嗎?我一臉茫然,四周圍什麽都沒有,難道這個雙目失明的老人看到了我們看不到的東西?

    我緊緊握著林輝的手,林輝的手指在我手心上輕輕擦了一下,我的手心全是汗。

    他拉了我一把,我們悄悄退迴到房間裏。林輝微笑著朝我看看,“嚇成這樣,真沒用!不過是一個盲人半夜說夢話而已。我擔心我們聽到的,可能是老人一個人幻想出來,她也許太孤獨,在孤獨中得了狂想症,她不是說她原來是語文老師嗎?”林輝這樣猜測著。

    他沒有見過王笑牙,讓他接受這些事情,確實很難。

    “你的意思是她編了一串故事說給我們聽?那滿山的枯枝怎麽解釋?石碑怎麽解釋?這空蕩蕩的陰林恐怖的清虛庵怎麽解釋?”我反問。

    林輝看著我,並不說話,因為我自己突然意識到枯枝、石碑和清虛庵對他而言,根本說明不了問題,我講這些低氣不足。

    “我收集到的那些藍色的泥土,老人一定說染著巨毒,不讓帶走。……噢!對了,不是還有一塊藍石頭嗎?”林輝眼睛一亮。

    我緊張地問:“你真要帶走那塊可怕的石頭?”

    “我們隻有帶走它,才能查清事情的真相,才能驗證老人說的話。”林輝目光堅定地說。

    我知道林輝的認識沒有錯,可不知為什麽,我對那塊石頭隱隱地有種恐懼感。我想起昨天一走進奶奶房間,我對它就產生一種異樣的感覺,它一定伏在那箱子裏。我走進去,它竟忽然騷動不安,讓我準確地感覺到它的存在,仿佛冥冥之中誰在指點我?

    見我猶豫不決,林輝上前,他凝神注視著我,在昏暗的燈光中,他的臉半明半暗,越發顯出梭角分明。“別怕!不管發生什麽,有我在,你就不用怕。”

    我看著他眼中閃過堅毅的光芒,似被打動,禁不住點了點頭。

    黎明的第一道曙光,終於落在清虛庵灰黑的屋脊上,清虛庵重現它遭受創傷的淒涼麵目。幾十年過去了,時光沒有改變什麽。真令我惋惜!

    曉勇一早醒來,立刻想到自己的導遊身份,見我獨自站在外麵,仰頭觀看庵中建築,他走上前,自告奮勇向我介紹清虛庵的曆史。他一臉自豪地稱這座庵建於南宋,因為在他小時候,曾在庵內看到過一塊石碑,碑上寫有“南宋”兩字,當時他才九歲,隻認識這兩字。

    “奶奶說這庵是一個在外經商發跡的商人所建,商人姓林,本是外鄉人,因戰亂逃到這裏。咱們這裏窮山惡水的,別說那時,就是現在,有錢也沒地方化呀,於是,他就造了這座庵,算裏給鄉裏鄉親做件大善事……”

    林輝這時從房中走出,他剛才伏在桌上睡著了。才睡了不到兩小時,看上去又精神煥發。他笑著打斷曉勇的話:

    “姓林的,不會是指我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的曾祖父的……”話沒說完,見我斜著眼看他,忙說:

    我差點忘了,你也姓林……喂!曉勇,你除了姓林,就想不出其他姓了?編故事也得往遠處別人看不見的地方編,別盡討好我們倆。”

    “我沒編!”曉勇急得一下漲紅了臉。

    “他說得沒錯,這座庵是一位林姓商人建造。你們看前殿,在朝北的一麵牆腳下,有一塊石碑,幾百年了,字跡模糊,可還能辨認出來。”老人呆在房間裏朝我們說。她已經醒了,房門暢開著,人卻呆在暗處,一直沒走出來。

    曉勇一聽這話,急著朝前殿跑去,我和林輝緊隨其後。

    果然,前殿北下角有一塊石碑,上麵依稀可見“鄉人林永善攜祖人……建清虛庵……於南宋建炎四年”的字樣。

    曉勇得意地朝我們笑笑。

    這時,奶奶雙手捧著一隻盒子出現在殿上,她像是參加隆重的儀式,一身黑衣整整齊齊,神色莊嚴凝重,深陷的雙目朝向我們。曉勇趕上前想去掩扶她,被她拒絕,我知道她有話對我說,我自覺地走近她,

    “三年前,師太告訴我林家後人會來此地,我還不信,今天果然應驗。有緣就有份,有因必有果,此石不管是吉是兇,你都得帶走。你聽明白我的意思嗎?”她講話的口氣不容置疑。

    我沒有說話,凝神屏氣盯著她手中的盒子,好奇心促使我上前,接過她手中這隻秘密的盒子,將它放在殿前一塊青石板上。我小心奕奕打開木頭盒子,裏麵是一隻密封的玻璃容器,我雙手伸進去,慢慢將它取出來。我在做這件事時,幾乎可以聽見自己的心跳。

    現在,一隻透明的玻璃容量擺在我們眼前,令人膽戰心驚的魔石呢?我們看到它安靜地臥在裏麵,形狀大小和雞蛋一樣。它穩絲不動,一點看不出有什麽異樣。如果不是有那麽一段可怕的故事,任何人看到這樣晶瑩剔透的藍石頭,都會將它當成稀世珍寶,愛不釋手的。

    林輝和曉勇的目光裏露出從未有過的驚喜,他們一語不發地靠近它,一顆心似被吸去了。它美麗的外表,寧靜的姿態,還有深藍如大海般神秘的色彩,確實蠱惑人心。我看出來,他們完全被它打動。我不知道是高興還是擔心。

    我靜靜等待一會,不見這石有任何反應。

    “它……會傷害我們嗎?”我還是不安地問老人。

    老人一臉平靜地搖搖頭,“她不會傷害你,也不會傷害你的朋友。……半個世紀過去,我一直和她相伴,偶爾她也和我談幾句,你不要把你當作一塊石頭,也不要把她視作異類,你可以把她當朋友一樣交談。我現在雖然還不能完全了解她,但我已經知道兩件事,一件是她想離開這裏,另一件是她會以她的方式,指點你找到你那位失蹤的妹妹,你是這樣稱唿她的,是嗎?”

    我迴味著老人的話,老人的話似有某種暗示,“她的方式”是指什麽?我猛然想到昨晚上那個夢,夢中的場景,那個藍水湖——藍晶洞,在我腦子裏還記憶猶新。老天!原來夢是有預謀的。

    我倒吸一口涼氣,看來七年的心理學白學了,在這塊小小的石頭麵前,我竟然變成一個傻子,它輕易地控製住我的腦神經,讓我做夢,讓我在夢裏又喊又叫,這件事太讓我難堪。

    我很不負氣地緊盯著它,實在看不出它有什麽異樣。老人把它說得太可怕了,它沉寂的模樣不過就是一塊外表華美的石頭,這塊石頭有思維?如果它真有思維,那我的心理學實踐就從它這裏開始,看看在一塊石頭裏,藏著怎麽不為人知的心理活動。這是一個奇妙的課題,如果寫出來,我可能再次榮幸地被送進精神病院。

    林輝抬起頭,默默地望著我,他的眼裏含著對我的信任。這個男人多少有些英雄氣概,我相信如果這塊石頭是一隻即將引爆的炸藥包,他一定會不顧一切地撲上來,抱起它,然後,奮不顧身地衝出大門。

    老人站在旁邊一直沒有說話,一身黑衣裹著她瘦弱的身軀,她表情莊重肅穆,她的使命快完成了,她可以鬆一口氣,她可以給清虛庵一個交待。

    就算是為了這樣一個可憐的雙目失明的老人,我也不應該拒絕。

    我麵色僵硬地衝她點著頭,我知道她什麽都看不見,我隻是給自己鼓足勇氣,然後,我總算擠出四個字,“我帶走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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