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啟六年二月十四日,陝西白水縣內。


    今年的冬天,依舊冷得有些邪性。陝西大旱兩年有餘,朝廷竟全無賑災撫民之意不說,竟然還多次加派賦稅,據說有的縣城,還嚷嚷著要征提前征收明年的秋稅!現在陝北的老百姓,連野菜都沒得吃,凍死餓死的不計其數,白水,澄城幾個縣,為了給死者做棺材,連山上的樹都伐光了!到後來,有些家人死絕的人凍死了也沒有誰管了,便用簾子裹一裹往雪地裏一扔了事,民生艱難至此,哪還有能力交納秋稅?


    而在此時,白水縣的一處鄉村古宅前,白水縣首富,一位許姓的鄉紳正帶著家丁,器宇軒昂的站在門口,這位許鄉紳是舉人出身,苦等了好多年才混了一個韓城縣丞的職位。時間久了,油水也撈夠了,幹脆就辭官迴鄉安心做個富家翁。而鄉民王二和種光道正是許鄉紳家的佃戶。


    “許老爺,您是讀書人,今年的年成您是知道的。”王二扯著粗豪的嗓音開口道:“陝西今年大旱,冷得都出了鬼,地裏種子糧都吃完了,朝廷不管不問的,我們實在是沒有錢再交租子了。”


    “是啊,老爺,鄉親們真的是難,懇請您也稍稍體諒一下。”種光道附和著王二說。


    “沒糧食吃?我看你們一個個的精氣神兒好著呢!哪裏像是沒糧食吃的樣子?就算是沒糧食了,你們趁著開春去山野裏打些野味草藥什麽的,換成銀子繳納租稅也行,活路多得是,居然還想騙我?門都沒有!”許鄉紳寸步不讓的道,頗有幾分晉惠帝問民為何不食肉粥的意思。


    “老爺,哪還有野味了啊。”王二苦笑道:“陝西大旱三年,別說野味草藥,樹皮都給拔了個幹淨,前些日子澄城那邊的饑民來白水扒樹皮,還和咱白水縣的人打了一架,打死打傷十好幾個人,要是有野味兒,我們豈會落得如此下場。”


    “怎麽賺租子,那是你們自己個兒的事。”許鄉紳對著場下數百名佃戶吼道:“我給地給你們種,總不能一年到頭連個米粒兒都沒見著!就是拿著女兒去縣城裏的窯子賣,也得把這租子給我湊齊嘍!”


    其實大明的地主已經不像前朝時盤剝那麽嚴重了,很多時候對佃戶的態度還是很好的,但是由於陝西一帶實在是災荒嚴重,朝廷也明確不會減免任何賦稅,加上官府層層盤剝之下,地主們也隻好把壓力轉嫁到自家的佃戶身上去。


    王二的身後,一身男裝打扮的洛鳶冷冷的看著台階上不可一世的許鄉紳,洛鳶身量很高,扮成男子也絲毫不顯突兀,誰也沒有注意到王二背後這個看上去俊美的有些過分的小夥子。


    洛鳶看了看佃戶們的反應,又轉而悄聲對王二道:“不行,火候還不夠。”


    王二微不可查的點了點頭,進而又道:“老爺,年節已經艱難至此,真的不願意給鄉親們一條活路?”


    “王二,你休要在這危言聳聽,妖言惑眾!”許鄉紳一步不讓,繼續緊逼道:“還是那句話,三月之前,去年的秋稅必須給我補齊,這是朝廷的意思,是聖上的意思!”


    王二聽聞許鄉紳此語,知道說服他迴心轉意是不可能了,不過對於王二來說,許鄉紳是否迴心轉意並非是他所關心的主要問題。他的目的,就是讓這些與他同來的佃戶們放下僥幸心理,知道勸說主家減租已經絕無可能,徹底絕了很多人還想著主家能夠放他們一馬的小心思。


    沉默半晌,王二也不再看許鄉紳那梗直了脖子,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神情,轉過身麵對數百唉聲歎氣的佃戶道:“怎麽辦?”


    “王大哥,你說怎麽辦,咱們就怎麽辦。”種光道知道時機來了,很是激動的迴道。


    “是啊,王大哥,你說我們要怎麽做?”洛鳶知道這個時候老百姓的信心已經跌到了穀底,正是所有人最絕望而無助的時候,隻要把握鄉民們的心理缺口,決堤之勢,便就在眼前了!


    “鄉親們,退,必然已經是死路一條。”王二低沉的聲音,帶著難掩的悲憤道:“朝廷不仁,強紳不義,竟然連一絲活命的機會都不給我們了!陝西饑荒至此,我們就算是拿命去換,但是今年的秋稅呢,明年的秋稅呢?要是老天爺不作美,我們還怎麽去填補之後的缺口?!”


    王二此言一出,低下的佃戶們紛紛開始竊竊私語起來,現在看來,這確實是個十死無生的局麵,無論如何拆借,恐怕都改變不了現在的局麵了。


    “那就殺了那姓許的,拿他家的糧活命!”此時,早就聽從洛鳶安排,隱藏在人群中的白蓮大將徐鴻儒喊出了這局最要命的話。


    “對,殺了姓許的,拿糧活命!”“殺了姓許的!”“殺了他!殺了他!”


    一石激起千層浪,佃戶們紛紛開始吼叫起來,反正在這麽耗下去也是個死,不如殺了那鄉紳,拿了他家的糧食,能活一天是一天吧!


    “你們這些刁民,要幹什麽?!你們知不知道你們在說什麽?這是造反!是株連九族的!”許鄉紳看鄉民鼓噪起來,自己也感到有些害怕了,悄無聲息的往後退了幾步喊叫道。


    “砰,什麽株連九族!”種光道狠狠的啐了一口唾沫,怒氣橫生道:“再這樣下去,哪一族都tm餓死,凍死,活活被你們這些畜生欺負死了!”


    全場群情激奮,大勢已成,洛鳶才在王二身後低聲道:“動手吧。”


    “殺啊!搶糧食!”王二聽聞此話,立刻拿起一把長杆鋤頭,鐵塔一般的身子衝在最前麵,種光道也大喊著手持兵刃緊隨其後,早就被鼓動得躍躍欲試的佃戶們抄起各種農具衝了上去。許鄉紳就算是舉人出身,在白水縣身為首富,但是家裏也不過就是那幾十個護院家丁,畢竟在這個全省大旱的時侯,陝西各縣幾乎全麵歉收,養人也是一比不小的開支,糧食有限,地主家也沒有餘糧啊。


    雖然許鄉紳家的護院也盡心抵抗了,但是佃戶人數數倍於彼,很快就被淹沒了。大批饑民衝進了許鄉紳的宅子裏,見人就砍,見物便拿,一大群人直奔糧倉而去。


    從許鄉紳家出來,王二將許府內的兵器分發給周圍的百姓,為了防止周圍被他人認出招致禍事,所有人都用墨汁塗麵,然後迴身高唿道:“誰敢殺知縣?”眾人齊聲應道:“我敢殺!我敢殺!”連唿三次,眾皆同厲聲。


    天啟六年,陝西白水縣鄉民王二,種光道在白水縣插旗起義,殺白水縣令周林書,轉而攻澄城,殺澄城縣令張鬥耀。開倉濟民,聲勢越發浩大。


    (王二起義曆史上發生在天啟七年,是明末第一次由完全農民主導的起義,因為是明末風起雲湧的農民起義的開端,所以在曆史上甚為著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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