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天津衛十幾天之後,李沐估摸著就快要進入浙江境內了,卻突然接到了福建巡撫和海商鄭芝龍的八百裏急報。


    福建巡撫南居益緊急呈送李沐的奏報上,用頗為急切的語氣描述道:“彼有泰西強賊,紅毛夷者,海外雜種,紺眼,赤須發,所謂和蘭國也(這裏不是錯字,荷蘭在明代被稱為和蘭),以自澎湖集結戰船百餘艘,兵士數千人,窺視小琉球已久,下官蒙陛下聖恩巡撫福建,於我福建父老有守土職責,若敵複二年偷襲之舉,我必親領福建水師官兵死戰於澎湖,中華故土,祖宗所係,不敢有一絲一毫而棄之,萬望大人提調海防諸軍南下助戰,事關國家命運,下官不敢稍有懈怠。請兵奏折已報兵部,然福建山高水遠,離京師萬裏之遙,現情況十萬火急,請大人速遣援兵而至,則下官不勝感激,福建百姓幸甚!”


    小琉球,就是現在的台灣,在明代,琉球群島統一為琉球王國,是大明的藩屬國之一,為了區別琉球王國,故稱原來的琉球島(今台灣省)為小琉球島。


    (大明在澎湖列島設有澎湖巡檢司,不過小琉球島上並沒有任何朝廷機構,嘉靖年間,東南沿海戰亂頻繁,老百姓生活困苦,很多人就移民到了小琉球島上生活,時間久了,福建省也將其視作國土的一部分。不過真正的由官方設立管轄台灣府到了康熙十二年才建立起來,在現代史學觀點中,也是從鄭成功收複台灣以後,台灣才是真正官方承認的中國版圖的一部分)。


    而荷蘭人對台灣和澎湖的覬覦之心由來已久,早在萬曆三十二年,荷蘭海軍將領韋麻郎就率軍艦兩艘偷襲澎湖,時任總兵施政德率兵當麵對質,迫使荷蘭退出澎湖。


    而在天啟二年,那時候的李大公子還不是經略的時候,荷蘭人再次派遣更強大的艦隊占領了澎湖,並且多次派遣戰船襲擾大明沿海,這也就是為什麽朝廷以為東南倭寇卷土重來,讓李沐任職東南經略平定倭亂的原因之一。


    到了天啟四年,荷蘭人氣焰高漲,越發囂張起來,看來這一次是集結了遠東艦隊的大部分力量,聽南居益的奏報上說,有上百艘戰艦,真是把家底子都掏出來了,目標對準了小琉球島的大員(現在的台南),準備在那裏建立永久據點。


    當然,曆史上,荷蘭人的這個目的是達到了,當初荷蘭人建造的堡壘如熱蘭遮城、普羅民遮城等至今依然是台灣省熱門的旅遊景點之一。


    不過對於現在的李大公子來說,要是在已經知道你們荷蘭東印度公司那幾斤幾兩的情況,還讓這些紅毛子在小琉球站穩了腳跟的話,那李沐也就不用當什麽經略了,注定不是那塊料!


    李沐看完南居益發來的奏報,又翻看了鄭芝龍寫的那一部分。鄭芝龍雖然是海盜,但是在大節上倒是不含糊,直接了當的說鄭家船隊會給福建巡撫南居益全力提供幫助,幫助福建水師拖延時間,等待李沐率兵趕到為止。


    看著手中的兩張奏報,李沐仿佛能看到荷蘭東印度公司的傭兵們貪婪而惡心的嘴臉,不由得心中冷笑一聲,傳令諸艦道:“所有各艦掛滿帆,全速南下!我們去澎湖會一會這幫紅毛子!”


    李沐的艦隊正在晝夜兼程的趕來,而在福建泉州率領水師和荷蘭艦隊對質的南居益卻並不輕鬆。


    福建水師一部分精銳的戰船被抽調組建了海防艦隊,導致福建水師剩下的軍力嚴重不足,李大公子一方麵召海防艦隊北上,是為了向大明南北交通的客商證明,海運也是重要的通商運輸方式之一,國家的海權維護不亞於守土之責。另一方麵,李沐也是個好麵子的人兒,統領加起來三萬多水師,李沐終究多少有點飄,總有些財不外露如錦衣夜行的感覺,非要召集艦隊給自己撐個臉麵。


    結果好死不死的趕上荷蘭人這個時候要覬覦小琉球,真是把李沐給急的像熱鍋上的螞蟻一般,要是因為自己一時興起讓荷蘭人在小琉球上築起堅城,那他李沐就真的成了民族罪人了。


    泉州港內,在一艘規製龐大的官船上,福建巡撫南居益和大海商鄭芝龍看著眼前的紅毛子艦隊,眼色十分凝重,尤其是巡撫南居益,更是麵沉的要滴出水來。


    鄭芝龍畢竟是在海上沉浮這麽多年了,這些紅毛子的戰船他是見過的,不僅轉向靈活,而且速度快,火力兇猛,鄭家的船隊在他們手上吃了不少的虧。後來鄭芝龍也學乖了,基本讓自家的船隊都繞著這些強盜走。


    但是前兩年,據說這些紅毛子在天竺半島那邊搞了個什麽公司,開始大量雇傭本地人為水手,戰船的數量也在飛速增長,現在鄭氏的貿易路線被紅毛子不斷的壓縮,眼看著連呂宋這樣的自留地都要保不住了!


    原本鄭芝龍也知道,自己現在的實力還不足以和這些紅夷全力一戰,但是這一次不同,紅毛子侵占澎湖巡檢司,窺視小琉球,這是國戰,是守土之戰!他鄭芝龍在海上野慣了,殺幾個人他無所謂,但是賣國的事情,他肯定做不得!


    福建水師的官兵們麵對數倍於己的強大敵人,要說不怕,那是假


    的,要說跟敵人一較高下的決心,其實也不過如此,但是所有人都知道,這一次,不是打海盜,是打紅毛子。不是肅清內賊,而是反抗侵略。不是澄清宇內,而是保衛家國。


    那就是打不過,也要拚命了。


    荷蘭司令官韋麻郎放下小船,打出旗語要和南居益見一麵,南居益想著現在隻要是能拖時間的事情,什麽都可以做,所以也就毫不猶豫的應了下來。


    雙方船隊都派出小船,載著各自的主官——大明方麵自然是南居益和鄭芝龍,來到了湛藍的大海上,開始進行戰爭前的最後一次磋商。


    韋麻郎坐著小船,麵色倨傲的看著一身三品官服的福建巡撫南居益,旁邊還站著一個賊眉鼠眼的漢人,南居益一眼就認出來,他就是福建人口中的潘小賊,潘秀。這人在福建人口中,大小也算是個名人了。萬曆年間,他引著荷蘭船隊去澎湖要求和大明互市商品,當時的巡撫徐學聚也同意了,但是由於荷蘭實在是太遠了,很多大明商人就把商品帶到呂宋販賣,請荷蘭船隊來呂宋互市。結果這小子跟荷蘭人說大明受了呂宋國的邀請,就去呂宋而棄荷蘭。導致荷蘭艦隊開炮轟擊商船,轉而又攻擊了香山澳(澳門),結果被明軍和葡萄牙人一起打迴去了。


    弄了這麽一出之後,朝廷感覺顏麵大失,免了徐學聚的巡撫一職,並且發了通緝令通緝潘秀。


    南居益看到對方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原本還想體現一下中華禮儀之邦的傳統美德,現在也絲毫不客氣的道:“貴國兵船臨港,是欲與大明開戰否?!”


    朋友來了有美酒,豺狼來了有獵槍,這是中國人一直信奉的我不犯人的原則,但是事到如今,麵對敵人的武力威脅,南居益也決不能彎下這個腰,丟了大明的臉。何況真的拚起刺刀來,勝負尚未可知。


    南居益的話說完,潘秀就在一邊嘰裏咕嚕的把他的話翻譯給韋麻郎聽,但是看著潘秀那一臉討好的笑容,南居益總覺得這小子不知道能不能準確表達自己的意思?


    “上校先生說,我們不想和大明全麵開戰,隻是小琉球乃無主之地,是我們先發現這一塊土地的潛力的,大明有先來後到的傳統,相信南大人可以理解。”潘秀聽完韋麻郎的話,轉而又倨傲的說給南居益聽。


    “笑話!”南居益饒是聖人門徒,修養極好,也被這恬不知恥的強盜邏輯氣得臉色通紅:“你們彈丸小國,離大明萬裏之遙,居然妄言先來後到,我華夏一千年前就已經發現了這座島嶼,以夷州名之,隻因高山族按時朝貢,我國未曾遣兵士登島,什麽時候成了你們先來,我們後到了?!”


    “南大人,話不是這樣說的,你們大明雖然知道有這塊地方,但是一直也沒有個正經官員去管起來,我們先幫你們開發一下,要是你們的朝廷覺得前景好,也可以一起開發的嘛。”潘秀看來是真的把自己當成紅毛子了,對著南居益一口一個“你們大明”,氣得南居益更是幾欲直接動手了。


    “我在重申一遍。”南居益極力控製自己的情緒,冷森森的道:“你們如果敢對小琉球有任何登陸和入侵的舉動,即視作對大明開戰的信號,我們一定會動員全部力量,把你們趕迴大海裏為止!要是不想下五洋捉鱉,我勸你們還是想清楚。”


    “南大人,我們不是來跟您談判的,就是知會您一句,其他的您就請便嘞。”翻譯官潘秀一臉你能把我怎麽樣的表情,看得南居益殺氣四溢,要不是為了維護一下國家體麵,南居益早就一個大耳刮子甩過去了。


    “我去nmd。”這邊南居益身為一省巡撫,顧及朝廷體麵忍得辛苦,鄭芝龍可沒那個好修養,這人可是個海盜出身,對著潘秀就是一腳,把那賊眉鼠眼,邀寵諂媚的奸人一腳踢到了水裏,在韋麻郎驚訝的眼神中,和南居益頭也不迴的迴到了自己的小船上,和船工喊一句道:“我們走!”


    “韋麻郎。。。司令官。。。咕嚕。。。咕嚕。。。救我。。。”潘秀在水裏不斷的撲騰著,好半天才抓住了韋麻郎的那艘小船的船緣。


    而坐上自己小船的南居益和鄭芝龍臉上也變得憂心忡忡,一時解氣自然是好的,但是他們真正的敵人,不是在水裏撲騰的潘秀,而是整整百餘艘精銳的西式炮艦。


    “命令諸軍準備作戰,水師吹開戰號,希望李經略能及時趕迴來吧。”南居益迴頭望了一眼密密麻麻,排列的整整齊齊的荷蘭艦隊,不覺深深的歎了一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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