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未啟,開此大朝,領五品事,入宮覲見,其餘人等,宮門聽宣,朝野肅然,誠為拜服。”


    “宣,文武職官員並欽封勳爵,覲見殿下。”禮賓寺的太監高聲唱喏,想是經過訓練已久的專業人士,聲音洪亮悠遠,久久不絕。


    於是更有六名禮賓寺的太監一個接一個重複,將話語從昌德殿一直傳到宮門外去。


    李沐根本沒注意聽也用不著去聽,他跟在朝鮮官員後麵進去就行,反正作為天朝軍隊,也不用向藩屬國行禮,隻需要站著等宣召,然後朝鮮王賜宴,好好吃一頓。


    等到李沐等人再次坐在光海君的眼前時,情況同上次也沒什麽大的不同,隻是人多了好幾倍,很多稍低品級的官員根本沒處可坐,不過很快這裏結束,所有人就要迴去廣場上參加新年宴會,門外想必已經是在布置了,稀奇是坐在宮殿之中居然一絲嘈雜都聽不到。


    “末將恭賀殿下新年之喜,願大明與朝鮮兩國情誼永固,源遠流長。”正三品石柱宣撫使秦良玉說道。


    “秦將軍不必客氣。”光海君笑著答道。“貴部在我國駐紮期間,朝鮮國力貧弱,招待不周還請見諒。”


    “殿下客氣了,朝鮮誠意已盡,末將非常欣喜,必將如實向皇上迴報。”秦良玉不卑不亢的說道。


    “多謝將軍美意,還請將軍轉達孤對皇上的問候,值此新年,恭祝陛下萬壽無疆。”光海君高聲說道。


    “恭祝陛下萬壽無疆。”所有朝鮮官員一起齊聲高唱。


    “殿下一片赤誠,皇上一定會深感欣慰的。”秦良玉滿意的說道。


    “將軍能理解孤,孤非常高興,隻是將軍歸國一事,孤有一個建議,不知將軍可否接納。”光海君說道。


    “殿下請講。”


    “好叫將軍得知,我國水師在壬午衛國之戰中已經幾乎全軍覆沒,已經幾無可出海的船隻,貴國登萊巡撫袁可立大人的登萊水師已經答應我國接應將軍迴國。”光海君沉聲說道。


    李沐有些詫異的抬起頭,光海君居然同意大明派人接引他們迴國麽?


    “隻是由於登萊水師未經調令不願意進入我國港口,所以將前往東江皮島毛總兵處,靜候王師凱旋。”光海君接著說道。


    東江?李沐突然想到了在值房看到的那張紙,似乎還蓋有領議政李爾瞻的印鑒,東江鎮無論有什麽事情,都不該和朝鮮領議政有什麽私人交流才對,怎麽會有李爾瞻的私章。


    所以,那不是毛總兵的信函,那是誰的呢?


    遍數朝鮮四周數得著的大明總兵,一個後世非常熟悉的名字出現在李沐的腦海中,那就是在遼東龜縮數年最後被淩遲而死的後來做到遼東巡撫的袁崇煥。


    袁崇煥此人,心機深沉,極度自私,他一方麵不想建奴入關建立新朝,一方麵又不願意建奴失敗,從而使得自己無用武之地,所以想盡一切辦法在建奴和大明之間尋找平衡,不惜多次殘害抗清的將領和官兵來保護自己的地位。因為他知道,建奴若是滅亡,很可能就沒有自己坐擁遼西將門和關寧鐵騎的機會了。


    所以,那張遺落的信箋,很可能是“不許歸國,送還大金,以東江鎮為耳目,半路撲殺之。落款是遼東巡撫”?難道還能是登萊巡撫袁可立嗎?


    李沐不肯定,但是覺得有很大的可能,而且在東江鎮的地界上幹掉自己就能栽到東江總兵毛文龍的頭上。


    袁崇煥一直對於毛文龍懷恨在心(袁崇煥後來假傳聖旨斬殺了毛文龍),隻要提前聯係好袁崇煥,想必袁崇煥是願意做這個買賣的。


    這個國賊!李沐心中憤怒無比,直覺告訴他,這麽多天光海君交涉的很可能不是建奴的使者,而是大明的使者,可笑的是,居然是為了同一件事,同一個目的!


    可是,現在的遼東巡撫是王化貞啊,李沐自己也想不起來曆史上的真相是什麽,王化貞又何必要害自己呢?


    慢著,光海君憑什麽能幹掉自己這手上精銳的一千白杆,隻要走脫幾個,他朝鮮王的王位就危險了!


    突然李沐像是明白了什麽,看著周圍窗簾閃動的昌德宮,看著領議政大人李爾瞻,不對!那不是領議政!秦良玉一行人根本不認識朝鮮的官員和勳貴,連領議政李爾瞻也不過隻是有個一麵之緣。如果這些都不是真的朝鮮官員。。。天啊!這是螳螂捕蟬,黃雀在後嗎?


    卻不知誰才是真正的黃雀。


    “包圍昌德殿,任何人不得離開!但凡有妄動者,格殺勿論!”門外傳來一陣嘈雜的腳步聲,李沐苦笑了一下,這個聲音,分明是朝鮮內禁衛大將宋述遠啊!


    看來光海君意識到了自己對於李倧的巨大意義,不是,有可能不是李倧,對於任何叛黨,自己這一行人都是巨大的助力,光海君得國不正,國內反對勢力太多,根本就難以肅清,導致他本身就對謀反異常敏感,這幾天倒是大意了。


    無論自己幫助哪一方都是光海君不能承受的,所以必須除之而後快。


    “將軍快走!”李沐未等秦良玉答話,就拉著秦良玉趕緊起身,熊成也是一驚,一個翻身就要跑出去。


    如果殿內這些人不是朝鮮的官員,那就必然是義禁府或者內禁衛的軍士了。


    光海君也沒有說什麽,隻是冷笑著看著李沐等人一路跑到門口,卻見門下人影綽綽,數百內禁衛官兵已經裏三層外三層包圍了昌德宮,不遠處的內閣值房門口,站著朝鮮領議政李爾瞻和數十名文武官員。


    “雲琪。”開口的是宋述遠,他穿著一身內禁衛大將的軍服,隻是淡淡的說道:“我也是職責所在,家族性命,全係於我一人之手,我不能害了我的家人。”


    是啊,宋述遠的父親無論叫什麽,既然深得光海君信任,那必然是大北派的標杆人物,也許宋述遠不在乎是誰做朝鮮王,但是他在乎他的父親和他的家族。


    他錯了嗎?沒錯吧。我錯了嗎?也沒有吧,我不過是想活命而已,想迴到我的國家,可是最後還被自己人算計了,真是萬分的悲哀。


    “雲琪,投降吧,你們可以留在朝鮮,隻要。。。”


    “隻要交出我手下一千兄弟的性命是嗎?”李沐問道。


    宋述遠沒有迴答,算是默認了。


    “元墨,換了你,你會答應嗎?你會出賣這些跟我千裏奔襲,北伐建奴的兄弟嗎?你們朝鮮,就是這麽對待我們的,建奴沒有殺過你們的百姓,沒有踐踏你們的土地?!”李沐厲聲說道。


    宋述遠隻是沉默,沒有再說話,正待下令動手的時候,突然聽見一陣喊殺聲。


    “什麽人!”宋述遠和一幹軍士迴頭,就見到不知道從哪裏衝出來一隊軍士,手持白色長槍,奔若疾風,動若脫兔。


    “是白杆!是白杆!”熊成驚喜的叫道。


    隻見打頭的一人,身穿戰甲,手上一支銀色長槍,滿臉煞氣的衝了進來。仔細一看,這個英姿颯爽的身影,居然是一位身形婀娜,美麗窈窕的姑娘,正是皇太極的長女,大金的格格,封號玥然。


    舒菡是這世上難得一見的絕美女子,更是愛新覺羅努爾哈赤的子孫,她不僅刁蠻可愛,冰雪聰明,同時又兼弓馬嫻熟,武藝不凡,穿上戰甲之後更顯得英氣勃勃,一支銀槍虎虎生風,宛若女戰神下凡,凜然不可侵犯。


    “抓住他們!”舒菡嬌喝一聲,一幹白杆兵就衝上去,但是沒有衝向李沐,而是衝向了正在邊上觀戰的領議政李爾瞻和一幹朝鮮高官。不一會兒,就把他們團團圍住。


    這真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了,想把自己摘出去反而成了人質的領議政大人想必是懊悔不已。


    想必這就是早上自己派去尚衣院的五十名白杆兵了。


    門外傳來震天的喊殺聲,是李倧手下世子翊衛司的人正在和內禁衛激烈的交戰。


    “殿下。”宋述遠也蒙了,隻好高聲請光海君出來做決定。


    過了一會兒,陰沉著臉的光海君出現在了昌德殿門口,四周的朝鮮官員果然都已經脫下官服穿上了義禁府的軍裝。


    “秦將軍,你們天朝軍隊無端插手屬國內政,怕是似有不妥吧。”光海君冷聲道。


    “殿下。”秦良玉絲毫不為所動,“是朝鮮背信棄義在先,妄圖謀害大明王師,意圖造反謀逆!”


    “放肆!”光海君厲聲道。


    “我是大明三品武官,未曾攜帶武器覲見,你們用內禁衛包圍我等,意圖不軌,不是造反是什麽!殿下,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麽嗎?”秦良玉冷冷的說。“意味著無論你與誰達成了協議,現在這件事情已經不可能私下處理了,如果我們死了,你們朝鮮數十名高官出了事,難道還能瞞得住嗎?!”


    秦良玉聲音越來越大,氣憤填膺的說道:“無論大明願意與否,都必將與朝鮮開戰,壬午倭亂,我大明出兵十萬助朝鮮平定國難,殿下,你難道不覺得羞恥嗎?不惜為了一己私利,把整個國家帶入戰火,陷入不仁不義的境地?!”


    光海君沉默了,他不是害怕秦良玉的威脅,也沒有良心發現覺得自己做錯了。


    隻是若是自己這邊的官員損失慘重,此事就必然瞞不住了,一下子損失了數十名高官,包括領議政和各部的堂官,這必然是震驚海外的巨大事件了。


    但是如果就這麽放棄,自己的王位怎麽辦?臥薪嚐膽,殺害兩位兄長,多次與大明談判好不容易換來的王位就這麽拱手讓人嗎?


    不行!絕不可以!光海君心中暗暗決定,哪怕洪水滔天,也是今天以後的事了!今天不殺此三人,王位都沒有了,性命都保不住了,還顧及其他的有什麽意義,至於朝鮮的未來,與我有何關係,大不了投靠大金反抗大明也不失一條出路!


    “內禁衛大將宋述遠何在!”光海君喝道。


    “在。”


    “我之前告訴過你了,格殺勿論!”光海君咆哮著喊道,狀若瘋狂。


    “是!啊。。。”宋述遠突然捂著胸口蹲了下來。


    “宋元墨,很疼是嗎?”李沐一字一句的問。


    “雲琪,是你。。。”宋述遠指著李沐顫聲說道。


    “不是我,我沒有害你,隻是早在行動之前,你就已經是必須除掉的目標,所以你的飲食已經被下了毒。”李沐的聲音平淡,似乎沒有任何波動。“我剛才給了你解藥,放在你的嘴裏了。本來見你已經咽了下去,可是你裝昏騙過了我,想必也就不會相信我的解藥了。”


    “是的,我。。。我吐了出來。。。”


    “元墨,聰明反被聰明誤,我覺得你是一個可交的朋友,想救你一命,是你自己沒有救自己。”李沐歎道。


    “雲琪,說真的。。。我宋元墨。。。不後悔。。。有你這個朋友。”宋述遠疼的滿頭是汗,全身不住的顫抖,“隻是。。。我。。。不能害。。。害我的家。。。人,對不起,請你。。。原諒。。。”隨後宋述遠一下子抽出佩劍,反手狠狠地插入了自己的心髒。


    “雲琪。。。我知道。。。我爹歸屬於大北。。。但是。。。求你。。。求你放他。。。”話沒說完,宋述遠的手已經垂下,倒在了地上。


    李沐抬頭看了一眼天空,覺得心中無限悵惘,慘烈的權力鬥爭,犧牲了無數的性命,為大明換得一個堅定的盟友,可是曆史上的朝鮮也是大明堅定的盟友,李倧也成功成為朝鮮王,大明依然滅亡了啊。


    熊成和秦良玉互看了一眼,拉著李沐一下子衝進了內禁衛軍隊之中。


    群龍無首的內禁衛,很快就被衝的七零八落的,世子翊衛司的軍隊也終於衝進了昌德宮的大門。


    又是一年春好處,絕勝煙柳滿皇都。


    (曆史上的宮變發生在慶雲宮,綾陽君調平山節度使的五百兵馬實施了宮變,但是現在有了白杆兵,計劃也提前了,自然也就不一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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