迴到a班後,崔敬文雖然學習不像原先那麽拚命了,但坐在白濁水鞭長莫及的地方卻少了些幹擾,因此學習成績穩定了起來。不過白濁水為什麽那麽喜歡找崔敬文麻煩呢?當時他搞不明白,後來想想說不定是崔父的錯。那天崔敬文作業忘做,到白濁水那裏去自首爭取寬大處理。而白濁水那天正好被老婆欺負了,一口氣沒地方出就找崔敬文的茬。先是在全班麵前拎著他耳朵罵,拎得手酸了就拽著這隻耳朵猛地一拉,然後才鬆開。接著又罵道:“你小子是不想學習了是吧?不想學習你給我滾家裏麵去,不要在這學校待著。你給我出去。你要不要學呀?”說著就推搡起來,崔敬文紅著眼睛紅著臉說:“要的。”“要的你還這麽吊兒郎當?”崔敬文本來想說我沒有吊兒郎當,就是作業忘做了,我不是故意的。但一般人在被欺負或者什麽時候是說不來長句子的,隻好很無厘頭地說:“沒有。”“沒有?你不是第一次了啊。走,你滾迴家去。”“不要。”“我要找你爸爸談談。”說著又拉著崔敬文耳朵往學校外麵走,途中有好多學生溫順或好奇地看著,也有幾個老師路過,居然沒有製止的人。白濁水的手一直到校門口才鬆開,好像學校裏麵可以有暴力,學校外麵不能有一樣。這真是對教育的極大諷刺。

    家裏是崔父開的門,崔敬文原來隻聽過女人善變,那天才發現原來男人現在也妖孽的很。白濁水一看見崔父後,臉上表情立刻和藹得崔敬文都不認識了,崔父也立刻滿麵春風跟中彩一樣。兩人湊到一塊,又禮貌又親熱,跟十年沒見麵的老同學一樣,看得崔敬文直惡心。白濁水先開口說:“你兒子今天作業沒做,他已經不是第一次了,我以前一直忍他的,今天又不做。學習態度相當惡劣,這個我一定要跟你們家長講一下。”講話的口氣好像崔敬文天天故意不做作業混日子一樣,更可恨的是罵人的時候那張幹癟的臉滿麵春風,笑裏藏刀。崔敬文真以為他是趙高轉世。崔父被蠱惑得甚是焦急,連忙把白濁水請到沙發上坐下聽白濁水細細匯報情況。“你不要看他好像一幅很正經很老實的樣子,他平時很吊兒郎當的,上課不好好聽,作業也沒好好做過。最近成績退步很快。”其實白濁水當老師真是選錯職業了,他要是當作家,故事一編一個準,或者做律師,假話說的理直氣壯。

    一般來講家長在有外人的情況下對兒子是不太好的,尤其是有老師或別人的小孩在旁邊的時候,更加喜歡把自己的貶得一無是處。所以謙虛的確是中華傳統美德。就像白濁水明明知道崔敬文上次考試考進前十還硬要說他成績退步一樣,崔父明明看到崔敬文每天學習態度還不錯地趴在桌子上做作業卻還附和說:“是啊,我就看到他天天趴在桌子不知道在想什麽東西。”尊重,遷就客人,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也是中華傳統美德。於是兩個人很投機地編著故事,崔父又是倒茶又是遞煙,“老師這麽關心我們小孩,真的很感動。”“沒事,沒事。我們都是老師嘛,這是老師的責任啊。”這話聽著倒像是從全國優秀愛心教師嘴裏冒出來的。崔父突然對崔母說:“你陪白老師一會,我出去一下。”

    崔母是學哲學的,常常發出些很是精僻的宏論。她對白濁水不是很熱情,隻是聽他在那邊亂扯。畢竟這是在崔敬文家裏,白濁水的態度顯得相當中肯的樣子,又是指出錯誤又是鼓勵,崔敬文從來沒見到他在學校這麽好過。

    又過了一會崔父拎著幾包補品迴來,好像白濁水在過月子一樣。白濁水也瞥見了,霎時陰深的眼睛像被日光照了一樣,大放光明。白濁水又說了一會編不出新東西來了,於是起身要走。崔父連忙把補品遞上,說:“做老師很辛苦的,這些東西你拿迴去吧。這小孩學習態度不好,還請老師多多關照。”白濁水嘴上一邊推辭一邊就把禮物都收下了,笑得很是燦爛,態度變得更加和藹,到了學校都很和藹。

    晚上迴到家崔敬文聽到父母在爭吵,具體內容他聽不清,但崔母的一句話卻很清晰地傳到他的耳邊:“什麽成績退步了?他考試成績你沒看到啊?這是那個老師自己心情不好故意欺負他,我們家長不護著他誰還護著他?你自己搞不清楚還跟著白濁水後麵亂講,還買禮物。你越是這樣,他越要找敬文的茬。”

    還是崔母有見識,所以我們政治課、哲學課要好好聽,這樣才能洞察人心。

    在那些補品沒吃完的日子裏,白濁水不再來騷擾了,於是崔敬文成績穩中有升,心中一片澄澈。一日發呆時,突然冒出一首處女詩:浮生長恨春去早,桃花島上桃花飄。

    攜我思情東南去,夜夜憑窗望江潮。

    寫完之後自己嚇了一跳,“媽呀,我也是詩人了。從此對古詩文的熱愛一發不可收拾,平時作文都要用古文寫。那時候語文教學組為了刺激學生的寫作熱情,開始把平時學生的好作文印刷出來。崔敬文有一次雅興大發,先寫西湖如何美麗,開頭就是賦體,什麽“春草碧色,春水綠波,花徑香塵,楓落寒江,峰巒繞舍,微雨臨江,遠樹含煙,皓月連天,危樓曠望,遙岑遠目,翠峰秋早(?),千山排翠闥,一水帶青羅,…”一大堆別人的和自己的好詞好句混在一塊,把閱卷的老師看得震耳欲聾。於是印刷出來供全年級觀摩,學生們的抵抗力不比老師好,除了少數說崔敬文矯揉造作外,大都說好,於是崔敬文就紅了。年級裏從此開始流行美文,但不是所有的人都會寫古文,於是白話的美文成為主流。不知道現代詩是不是也是這麽誕生的。

    就在這一年,年級裏麵轉過來一個學生叫馬章文,據說父母都在耶魯工作,成績尤其是英語很是牛逼。因為海外歸來,但凡海洋動物都沾染了西方囂張的鳥習氣,而且比真西方人還囂張。就像據某些老外透露,很多中國留學生非常喜歡聳肩,聳得比外國人還厲害,聳得多了就有了融入西方社會的感覺。總之從初中開始,馬章文的名聲就很臭,當然也有人欣賞他。馬章文自認為亦通中文,一次他的作文被老師看上,拿出來供大家觀摩:

    奶奶握住我的手,剛才還盈盈的淚光竟已隱隱,取而代之的竟是一抹笑。他說:“你很困惑?我知道你的心情,你害怕。我當年也像你一樣,小鬼。告別我的故鄉,那是一件多麽多麽痛苦的事情啊。似乎沒有什麽言語能表達我的哀傷。我以為沒有了希望,沒有了明天,沒有了未來,世界從此失去了陽光。”奶奶娓娓道來:“告別過去,擁抱未來,你麵對的,不是嶄新的生活,嶄新的美好人生。哪能不問好呢?”

    這是一什麽奶奶啊?假如我奶奶哪一天也這麽跟我講話的話,我是要嚇死了。同學們也都是這麽覺得的,於是爭相大力抨擊。崔敬文聽著自己被表揚(本班不會當麵罵他,外班沒機會當麵罵他。),還聽到別人被罵,覺得人生樂事莫過於此。那段時間鬥誌高昂,考試成績也越來越好。不過已經把補品吃完了的白濁水大概不這麽覺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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