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天晚上容慎睡得一點也不踏實。

    倒也不是因為怕葉翡半夜狂性大發摸過來,而單純地是睡不著。

    新換上的床單還不曾有人沾染過,可容慎就是覺得被子上空氣裏,全都是那個人清咧的氣息,她沉浸在這氣息裏,翻來覆去地想葉翡說過的那幾句話。

    她對於容恪棋藝精湛甚至能贏過容恆這件事表示完全不能想像。

    容恪是誰,十七八歲還能被容老爺子拎著棒子滿院子追著打的一朵奇葩。若說他那個吊兒郎當的樣子能贏過容恆,打死容慎她都不信。

    而在容慎輾轉反側的同時,她心裏那朵奇葩,正一臉壞笑地邁進問霜閣的門檻。

    身形微微有些單薄的男子背對著院門,一個人坐在天井裏的一張石桌前,抬手在麵前的玉杯中斟滿了酒。

    容恪抱著手臂往月亮門上一靠,臉上的神色一如既往地戲謔,開口毫不客氣,“嗬,叫自己的後背對著大門,可不是你的風格。”

    “這裏是整個長平最安全的裕國公府,如果在這裏還需要防範……”容恆抬手將一杯清酒飲盡,卻連頭都沒有迴,酒杯放迴石桌上,發出清脆的聲響。

    “最安全的地方,難道不是戒備森嚴的皇宮大內?”容恪直接打斷了他的話,笑嘻嘻地說道。心疼那晶瑩剔透的玉杯,容恆這麽暴力,肯定把杯子底下磕壞了。

    容恆稍稍偏過頭,長睫在月光下顯得更加迷人。這人本就氣質清幽,如今穿著一身月白的袍子對月獨酌,就顯得更加飄渺了,更加遙不可及了,“你是在提醒我,不要夜探皇宮?”

    容恆沒打算聽容恪的迴答,清傲的下巴斂出一道似笑非笑的弧線,“我還沒有這樣的打算。”

    容恪毫不見外地一掀袍子坐下來,一改往日紈絝子弟的放浪習氣,正了八經兒起來還真有那麽幾分貴公子的風流氣派,“我是在提醒你,葉翡才是阿慎最好的歸宿。”

    容恆閉上眼睛。

    隨心而動。

    他現在開始有些後悔自己的言行了。

    容恪隨手拿過一旁托盤裏的一隻玉杯,抬手斟滿酒,放在嘴邊飲下一小口,“這麽多年,你還不明白麽,這裕國公府的二公子,也隻能是你了。”

    容恆抬手,一杯清酒見底,“既然如此,當初又何必事事都告訴我?”

    這一整個裕國公府裏,無論他願不願意承認,事實上,容恆都同容恪

    最為親近,也許是因為自己白白占了容恪的名頭,也許是因為,這個府上活得最清楚也最自在的人,非容恪不可。

    他心思深沉,凡事喜歡隱在心裏,因為一小就知道自己的身世,對裕國公府的事也向來不在意。容紹從不管他,容明琮和盧氏也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任著他無用功地瞎折騰,可容恪卻不一樣。

    這個容家真正的二公子,其實反而是整個府上洞察力最強,也願意花心思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身上的人。

    很多時候他心緒不寧,反而喜歡找這個到哪惹得哪雞飛狗跳的混帳小子下下棋。

    容恪撇了撇嘴,那時候他還是個屁都不懂隻知道玩泥巴的小孩兒呢,容恆問他他上哪兒知道去,不過裕國公府一向是這個傳統麽,那容悅本來也可以消消停停地寄養在長房的名下呢,可老爺子還不是打小就把所有事兒都告訴給了容悅?

    人活一世,不就圖個明白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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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天一早,容慎還抱著被子睡得黏黏糊糊的時候,葉翡就已經起了。

    她是不知道葉翡幾點起來的了,隻知道靜荷進來伺候自己更衣的時候,葉翡連影兒都看不見了。起先她還以為是葉翡還睡著,光著腳丫子跑到西次間一看,嗬,床鋪收拾這叫一個幹淨。

    容慎一麵看靜荷給她規規矩矩地梳頭,一麵隨口問道:“你現在手腳倒比從前利索多了,早些時候伺候阿翡起來,竟也沒吵到我。”

    她覺輕,往常睡在聽風閣,有點動靜就醒了,不過醒了以後要是問荷沒來叫她,她還是能翻個身接著睡的。

    靜荷一聽連忙擺手,趕緊把自己撇出去了,“奴婢可沒伺候殿下起來,奴婢過來時,殿下已經走了。”

    容慎:……?

    她起的不算晚,一睜眼就不見人影,他一大早上出去幹嘛了,趕航班嗎?

    “那他留沒留下信兒,迴不迴來用早膳啊?”容慎是那種睜眼睛就餓型的,早上折騰這麽一會兒就餓得前心貼後背了,這要是在她的聽風閣,那肯定就吩咐小廚房擺膳了,現在多了一個葉翡,凡事還是要考慮到他的。

    “奴婢今兒早上沒看見殿下啊。”靜荷覺得她家姑娘是成親成傻了,她都沒看見靜王殿下,上哪知道他迴不迴來吃早飯啊。不過這個時候她可不能直接問“你四不四傻”,想了想,道,“奴

    婢以為,殿下八成是要迴來的。”

    新婚燕爾,不迴來陪心小嬌娘吃飯,還能幹嘛去。

    不過今天早上看床鋪……昨天晚上居然相安無事?靜荷不禁深深地反思了一下自己是不是變得猥瑣了。

    容慎等靜荷梳完頭,也沒再糾結,直接傳話下去擺飯了,沒想到飯菜剛一端上來,就看見葉翡低著頭打門口走進來。

    容慎一隻手拿著銀筷子敲了敲青瓷碗口,臉上笑容沒見有多燦爛,“你迴來啦?”

    那人披著一身的霞光,身上還帶著外邊有些涼的清新氣息,聽見容慎的聲音,抬眼就笑了,眼神純良得好像一個得意的小孩子,快走幾步來到近前,將一直背在身後的手拿了出來。

    “給你的。”

    容慎定睛朝那一抹鮮亮的黃色看去。

    對方已經把手中的一段迎春花枝□□了桌子上閑置的琉璃細嘴高花瓶裏。

    容慎:……?他一大早上出門就是為了折一隻花給她報春?靜王殿下實在太文藝小清新了,這生活情趣叫她自愧不如啊,慚愧慚愧。

    靜荷早就有眼力見的吩咐下邊多添了一副碗筷,葉翡也就隨意地在容慎對麵的凳子上坐了下來。

    “你迴來的還真是時候。”容慎朝那還帶著一絲寒氣的一串嫩黃色花朵看了一眼,心情竟然也莫名其妙地就好起來。

    “退朝的路上在禦花園看到,想著給你看,便帶迴來了。”葉翡夾了一筷子的菜,隨口解釋道。

    本來自愧不如的容慎:哦,她還以為整天無所事事的葉翡是不用上朝的來著……

    自作多情了……

    “你走時怎麽也沒個動靜。”雖然倆人還沒準備做不可描述的事兒,可容慎還是有身為□□的覺悟的。說來也是奇怪了,她嫁過來兩天了,除了她帶進來的三朵荷花,一個宮娥都沒見。葉翡平時都是不使喚人的嗎?

    “看你睡得香,怕吵了你。”葉翡和容恪四年朋友可沒白做,容慎的一些生活習性他還是知道的。

    容慎不置可否,“怎麽沒見清涼殿裏有婢……有人走動?”

    她本來還想象了一下,一大波宮娥過來,捧衣服的捧衣服,幫忙更衣的幫忙更衣,肯定花團錦簇、大張旗鼓的,哪知道葉翡就自己悄悄地收拾完了。

    “我不大願意旁人碰我。”葉翡解釋得很簡單,小時候魏貴妃和他母後掐的厲害,他不願同任何人親近

    ,是怕不注意被人害了或者拿捏著去傷他母後,後來便也習慣了,再後來被送去了嘉林,也就被規整了出來。

    嘉林書院的盧老先生一向不信邪,甭管是皇子皇孫還是達官貴人的兒子女兒,凡事進了嘉林書院的,也就別想著叫人伺候了。不過也是因為這個不信邪,長平才有那麽多貴人爭著搶著將家中子嗣送過去規整。

    自己管不了,那就叫別人去管。

    一般情況下幾年下來,再紈絝的子弟也都能被規整出個樣子,像容恪那樣軟硬不吃的滾刀肉,這麽多年也就那麽一個。

    容慎聽到這,吃東西倒是噎了一下,這個人,還真是冷情的人啊……“這麽多年你都自己打理?”

    這真的是一個身份尊貴備受寵愛的皇後嫡子?

    葉翡好像看穿了容慎的想法,道:“你知道,我自小便古怪。”

    言下之意是,皇後已經放棄對他的治療了。

    容慎卻在心裏想,是唄,他從小就性子古怪,最古怪的就是,竟然會那麽死心塌地地看上她……

    “不過夫人如果願意,往後為夫的一切,便由著夫人打理。”葉翡慢悠悠地補充。

    容慎覺著葉翡每次刻意咬文嚼字地說什麽“夫人”的時候,就顯得沒有平時那麽正直嚴肅了,總好像是在調戲她。

    嘖,調戲,也不知道婚後還能不能隨便用了。

    “你不是不願旁人碰你麽。”容慎默默地往嘴裏填了一大口飯。

    容慎就是隨口那麽一說,哪知道那人又認真起來。葉翡放下筷子,臉上的溫柔神色差點能掐出水來,柔聲卻擲地有聲地迴答道:“可你又不是別人。”

    這還真是一言不合就撩人。

    容慎深深地覺得,葉翡這個計策好啊,她怎麽就無端地想起馮唐那句話來了呢,“我要用盡我的萬種風情,讓你在往後所有不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內心都無法安寧。”

    她感覺她以後應該是安寧不了了。

    容慎:……來啊,繼續撩啊,血槽已空,老娘無所畏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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