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天。

    容慎披頭散發地盤腿坐在床上,手裏捏著個壓金凰紋紙箋,瞪著烏溜溜的大眼睛看了半天,突然“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值夜的雅荷眼皮都沒抬一下。

    那是早些時候宮裏送來的紙箋,在送到聽風閣前又早給盧氏拆開過了,上麵也沒寫什麽新鮮事,不過皇後娘娘邀請夫人和姑娘去宮裏坐坐,也不知道她家姑娘怎麽就那麽大興致,翻來覆去看了半天了。

    容慎抬手將那紙箋放到一邊的紅木雕花架子上,舒了一口氣栽倒在床上,皇後娘娘這信兒來得太巧了,她今天還想著……嘖,明天入宮,應該會碰見他吧……

    不過,要怎麽打扮才比較好呢?

    雅荷覺得自己不能再熟視無睹下去了,她家姑娘大晚上不睡覺也就算了,可連鞋都不穿就直接從床上翻下來往西次間跑這件事就必須製止了。她家姑娘這莫不是瘋了吧。

    “姑娘,姑娘先把鞋穿上啊。”雅荷連忙進去把容慎的鞋子拎了追上去。

    內間和西次間其實都是鋪著西域進貢的羊毛地毯的,容慎光著腳丫子一路溜到了西次間,抬手便將一旁掛著、疊著的衣服裙子拿了出來。

    容慎是裕國公府全府上下寵著愛著的掌上明珠,東西多得塞不下,衣服也一樣,她這麽一拽,雖說是抱了一個滿懷,還是有許多衣服沒有顧及到,這時候稀裏嘩啦地全掉在地上了。

    雅荷拎著鞋跟進來的時候,正看見容慎抱著一堆衣服站在滿地都是衣服裙子的地毯上。

    幸好今天當值的是她不是問荷,要是被井井有條的問荷看到這個亂七八糟的場麵,一定會發瘋吧……雅荷一邊默默地腹誹,一邊跨進來把鞋子遞給容慎。

    “天色這麽晚了,姑娘先去睡下吧,這裏奴婢收拾著,明兒咱們再來挑?”

    “你先去睡吧,我挑好了自己會收拾的。”容慎壓根沒理雅荷那茬兒,反正她現在也睡不著。

    可得了,讓主子收拾屋子,自己埋頭大睡這像話嗎,前兩天盧氏剛拿她們仨開了刀,總不至於睡一覺就忘到腦後了,雅荷連連搖頭,連忙走過去幫容慎收拾起來。

    也不知道折騰了多長時間,容慎這才挑出一身滿意的衣裙來,又找出了合適的首飾,跟著雅荷一起收拾好亂七八糟的西次間,這才心滿意足地迴去睡覺了。

    雅荷一方麵很為容慎最後那句“辛苦你了,明天給你放

    假,好好睡一覺吧”而感到欣慰,一方麵又為容慎反常的興奮感到擔憂。不過就是進個宮麽,平時也沒見她這麽上心過,怎麽忽然搞得這麽緊張,好像要進宮選美一樣。

    皇後娘娘這麽有魅力嗎?

    折騰了半宿的容慎挑好衣服後差不多沾枕頭就睡著了,這一晚睡得十分踏實,可所謂是一覺睡到天大亮。

    等換班的問荷來招唿容慎起床的時候,盧氏那邊都快收拾妥帖了。

    還好容慎前天晚上把要穿戴的東西都挑出來擱在一旁了,這才不至於手忙腳亂。問荷幫著容慎打點好周身,將她扶到落地的大銅鏡旁,見容慎滿意地點了點頭,這才舒了一口氣。

    盧氏還不知道容慎忽然想開了,本來接到皇後娘娘的帖子還有些擔憂,怕她家這朵霸王花再搞出什麽下不來台的事。

    皇後娘娘忽然叫她們進宮,無非是兩件事。

    一件事過問容悅相夫君的事,畢竟皇帝那邊已經過問了,皇後必定不會不聞不問——這夫妻倆風風雨雨這麽多年走過來,雖然現在的關係不比當年,可盧氏總隱隱覺得她們在較勁。這較勁不僅表現在誰對誰更不在乎上,還表現在誰更會籠絡人心上。

    另外一件事,就是幫她不讓人省心的小七葉翡製造機會了。她隻怕容慎敬酒不吃吃罰酒,繼續不知好歹下去。這麽些年皇後喜歡容慎,也把容慎對葉翡的那些惡劣行徑選擇性地忽視了,可說到底娘親總是最疼自己兒子的,容慎再這麽作下去,要是哪天皇後娘娘忽然翻臉了,也不好看。

    沒想到容慎今天還挺積極,烏黑發亮的柔軟長發上帶著雲腳珍珠卷發簪,看似低調卻因為她本身幹淨端正的五官而顯得十分清爽,一身水紋八寶立水裙配以白玉蘭散花紗衣,清新得好像是山間清晨的露水。她往日很少這麽用心打扮自己的。

    今天是要下紅雨了嗎?

    盧氏看著容慎的變化,卻沒有開口去問,有時候隻一雙眼睛看著就足夠了。

    等到了皇後宮裏,短暫的寒暄過後,皇後果然和盧氏猜想的一樣,找了個由頭將容慎和搗亂的永嘉支了出去,便問起容悅的婚事來。

    永嘉是好些日子沒看到容慎了,前次宮宴她因為年紀太小沒被允許參加,盼星星盼月亮等到了元宵,沒想到容慎今年又沒來,這下子逮到了容慎,有一肚子話想和她說呢。

    容慎被永嘉纏著說了一會兒話,又在禦花園裏轉了半天,也沒撞見想見的人,終於還

    是沒忍住,貌似隨意地問道:“怎麽沒見你七哥?”

    “你說七哥嗎?”永嘉眨巴了兩下大眼睛有點意外,平時容慎才不會提起她七哥呢,還不有多遠躲多遠,聽見他名字臉色都會變,沒想到今天竟然主動問起他來。

    這要是讓她七哥知道,肯定很高興。

    “七哥這些天都躲在自己寢殿裏不出門,聽大哥說好像是在抄什麽經。”

    永嘉說得“大哥”正是葉翡那個視力超群就愛看葉翡炸毛的太子殿下,容慎想了想,抓住重點,敢情她在家天人交戰的糾結時候,葉翡就在寢殿裏抄經文啊。

    看來他也沒好過到哪裏去。

    “不過今天七哥心情好像不錯,我早上路過梅園的時候看到他一個人在流芳亭下棋。”永嘉道。

    流芳亭……

    他還真是喜歡這個地方呢。

    那邊永嘉還嘟嘟囔囔地說著什麽“也不知道自己下棋怎麽下的下去哦”,容慎倒是覺得沒什麽,她二哥容恆也喜歡自己和自己下棋,還下得很歡快呢,大約像他們這樣不愛說話的人,都喜歡沉浸在一個人的世界裏想事情吧。

    容慎彎下腰,按住永嘉的肩膀,商量道:“不如我們去看看你七哥?”

    “誒?”永嘉愣了一下,臉上很快就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好啊,七哥一定會很高興!他最喜歡……”

    說到這兒,永嘉忽然想起很久以前,葉翡站在城樓上和她說得話了,她七哥不讓她說他很喜歡容慎姐姐來著……

    “他最喜歡什麽?”哪有話說到一半就不說的,容慎好奇心都起來了,這些年她光顧著躲著葉翡,卻從來沒有試圖了解過葉翡的喜好。這麽想來,是多麽不公平的事情啊……

    永嘉卻鐵了心思的要保守秘密,搖了搖頭,道:“沒什麽,阿慎姐姐要是想知道,就自己去問七哥吧。”

    這小丫頭片子還會賣關子了。容慎“哼”了一聲,拉過永嘉便朝梅園那邊走去了。“你不說,那我就自己去問了。”

    這時候梅園裏的花已經謝得差不多了,禦花園也迎來了唯一一段沒有花開放的單調季節,容慎一邊拉著永嘉在枯枝敗葉間穿梭,一邊在心裏暗暗感歎。

    年前她第一次看到葉翡時,正是紅梅盛開的時節,那個人負手站在流芳亭裏,氣質如雪,容貌卻如紅梅一樣綺麗。那時候她望向他,第一眼就覺得窒息,其實不是因為怕他報複,而是怕自己控

    製不好自己的理智。

    這個人太耀眼了,不是閉上眼睛,就可以假裝看不見。

    容慎牽著永嘉走近流芳亭,亭子裏鋪著紅絨桌布的石桌上果然擺著一塊價值不菲的棋盤,玉石棋子零散地分布其上,看樣子是沒下完,可人卻不在。

    “咦?”永嘉皺起眉毛,“七哥去哪了?”

    容慎左右看了看,心想真是不巧,往前又走了幾步,繞過一處假山,就看到一道纖塵不染的白色身影正倚靠在一塊大石頭上,長腿一隻搭在石頭上一隻蜷起來,腦袋枕在一隻胳膊下,閉著眼睛好像是睡著了。

    永嘉也看到了葉翡,剛想要開口喊他,就被容慎捂住了嘴。

    容慎朝她搖搖頭,做了一個“別出聲”的手勢,貼過去啞著聲音道:“永嘉,你七哥睡著了,不要吵到他。”

    “可這兒……”永嘉剛一開口就被容慎的手勢製止了,隻好壓低聲音,道:“可這兒這麽冷,七哥會染上風寒……哦對了,那邊就是清河殿,我去拿一件披風來!”

    永嘉就是這種想什麽做什麽的人,話音未落,便一個人扭身跑走了,容慎沒來得及叫她,目送她迅速消失的背影歎了一口氣,這才直起身子往葉翡那邊走去。

    那人閉著眼睛,很安靜的模樣,若不是因為唿吸而微微有所起伏,容慎真的要以為這是個美人標本了。

    容慎湊近,在他躺靠的大石頭旁停住腳步。五年前他就是這麽鬼使神差地走過來的吧,因為很喜歡一個人,所以即使他睡著,還是忍不住想要靠近。

    又或者,隻有在他睡著的時候,才能放心大膽地靠近……

    容慎慢慢伸出手去,情不自禁地要想碰碰他的臉。就像五年前他做過的事一樣。

    黑絲綢一樣柔亮的長發,倨傲卻漂亮的下頜線,微微抿起的薄唇,優美的鼻梁,和微微蹙起的劍眉下,那一對漆黑如夜的好看眼眸。

    手指觸到他微涼的臉頰。

    容慎忽然猛地收迴了手。

    眼,眼眸?

    他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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