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遠的,容意悄無聲息的湊過來,拉了拉正抱著手臂看著梅園裏那一黑一白十分養眼的一對璧人的容悅。

    沒想到容悅的反應那麽大,不耐煩地從後邊甩甩袖子,頭也沒迴,道:“阿悅真的沒放在心上,謝公子不要再心懷歉意了!”

    磨磨叨叨拽著她道了半天歉了,這個謝致遠是不是話嘮啊,婆婆媽媽發煩死了,還沒有童靖祺說話幹脆利索呢,她還忙著欣賞自家小妹和妹夫美如畫的倩影呢。

    嗯,好吧,其實不是欣賞,是監視……

    “什麽謝公子,哪個謝公子?”容意今晚顯然是心滿意足的,偶爾也起了八卦的心思,她這個堂姐實在太容易炸毛了,剛才又是誰惹到她了?

    容悅聽到容意的聲音,這才一扭頭看見了貼過來的容意,先是一愣,有點慌亂,接著又看到她一臉春/心/蕩/漾的模樣,不禁冷笑了一聲,道:“喲,見著你那心心念念的表哥啦?怎麽樣,是不是特別有大將風采啊?”

    容意本來要揶揄容悅的,沒想到先被容悅擠兌了,她臉皮薄,嘴上又說不過容悅,臉一紅,抬手一推容悅,“那不也是你表哥!”

    容悅煞有介事地點點頭,“嗯,是我表哥沒錯,可我沒打算嫁給他們其中一個。”

    “哎呀堂姐你胡說什麽呢!”容意被戳破了心思,也急了,狠狠地一跺腳,道:“你自己先長點心吧,什麽謝公子王公子的,別忘了年後老太太就要給你相夫君了!”

    “我自己願意。”

    一句話輕描淡寫地飄散在了夜風裏,容慎瞪大了圓溜溜的眼睛,一瞬不瞬地盯著對麵一臉坦然說出這話的葉翡。

    後者臉上的笑意越來越大,終於伸手將她拉住,輕聲道:“陪我出去走走。”

    容慎沒好意思拒絕。

    五年後她第一次見到葉翡,就是在這裏,那時候他冷淡得叫她覺得有點奇怪,還給她吃了很酸很酸的杏子。容慎以為這個人和小時候不一樣了,可原來他沒變,葉翡還是原來的那個葉翡。

    這個人怎麽就這麽軸呢?他過了年都十八了,放在現代都要成年了,怎麽還是這麽聽家長的話,一點自己的主見都沒有。他們叫他娶她,他就真的堅持不懈地對她好,可要是有天他們叫他別再娶她了,他是不是一下子就走開了?

    上次葉翡和永嘉說得話她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下次不許胡說,我哪裏喜歡你阿慎姐姐了。”

    他明明不喜歡她啊,為什麽老是做出這樣的行為……老這樣老這樣,她會覺得很難和他相處啊!

    這個言行不一的人!

    這邊容慎別別扭扭地被葉翡拉著走,那邊葉翡也不說話,若有所思地牽著她,好像也沒什麽目的地在梅園裏瞎逛。

    容慎大概是不記得了,她隻記得那天在流芳亭和永嘉碰見剛從嘉林迴來的自己,可葉翡卻記得很清楚,他們第一次相見,就是在這個流芳亭裏。

    那時候他的母後和父皇的關係還沒有像現在這樣劍拔弩張,反而十分融洽恩愛,父皇下了朝以後,常常會和母後來到禦花園消遣時光。

    而其中他們最常來的地方,就是流芳亭。

    那時他還小,對於他來說,老老實實靠在裕國公夫人懷裏的容慎,更是小小的一團,好像一個軟軟的糯米團子。

    他走過去跟自己的母後請安,好奇又有點敵意地看著這個糯米團子——畢竟她竟敢靠在自己母後懷裏,可容慎卻一點也不怕生,見到他的時候就朝著他笑,大言不慚地眨巴著烏黑發亮的大眼睛對他說“你長得真好看!”

    後來葉翡見過很多種笑。

    譬如那個姓魏的年輕女人被送進宮裏、父皇第一次沒有留宿在母後宮裏的時候,母後臉上的冷笑;譬如說那個已經破例被封到妃位的魏妃因為生了兒子而得到晉封,穿著貴妃的服飾在禦花園裏耀武揚威卻碰到他母後時,臉上虛偽卻得意的笑;譬如忙著站隊的妃嬪或是巴結或是惡毒的笑;譬如很多很多笑。

    可她們的笑,都不能和容慎的相比。

    她好像是自己見過的最愛笑的人,那笑容和他平日裏見到的笑容都不一樣,似乎不帶任何的目的和功利,就是簡單的笑,仿佛這個世上真的有那麽多值得開懷大笑的事情。

    葉翡早慧,從好的方麵講,因為沒有懵懂天真的階段,總是能很快地領會周圍人的意思,無論學起什麽來都很快就能得心應手,周圍的人也都很寵愛他;可從另一方麵來講,因為他懂事太早,人心也看的明白,那些以為他是個小孩子而不加掩飾或演技拙劣的惡毒與陰暗,他一樣也看得清楚。

    見得多了,葉翡甚至覺察出生命的無趣,他沒什麽野心,也不想同他大皇兄一樣成為眾矢之的,太子有什麽好,最高的那個位子又有什麽好,站的高,總是需要拿出和那麽高的位置相對等的東西來交換。

    那時候他對待一切的態度

    都是那麽漫不經心,好像這宮裏的事情都和他沒什麽關係,這個天下,也和他沒什麽關係。

    直到後來,他遇見容慎。

    在這整個冰冷的皇宮裏,這勾心鬥角處處隱藏著算計和陰謀的皇宮裏,容慎就像是清晨第一道破曉而來的陽光,毫無征兆地灑進了他灰暗的生命裏,從此再也沒有離開。

    小時候很多人說過他的容貌,有的憂愁有的羨慕有的怨毒有的喜愛,可容慎卻是單純的讚揚,就像讚揚今天的天很藍,讚揚梅園裏的花很嬌豔,她隻是簡簡單單地陳述,可平淡的話卻比旁人的誇獎都好聽。

    那時候葉翡最喜歡和容慎一起玩。和她在一起的時候,世上仿佛隻剩下了開心的事情,透明的事情,她喜歡很快地敘敘叨叨地說些奇奇怪怪的話,有一些他不懂,還有一些叫他偶爾會想起來還是會發笑。

    葉翡甚至有點好奇,裕國公府到底是個什麽樣的地方,怎麽能養出容慎這樣思維奇奇怪怪、無論遇見什麽糟心事都能自娛自樂的小姑娘來。

    明明她爹爹和祖母看起來都那麽正常。

    也許人都是這樣的吧,喜歡朝著更溫暖更明亮的東西靠近,而對麵山頭上的樹木,看起來總是比自己這邊的更加蔥鬱。葉翡也是這樣,他想要靠近容慎一點,再近一點,想透過她看看她身後的裕國公府到底是個什麽樣子,是不是和皇宮完全不同,沒想到看著看著,就把自己折了進去。

    他年長容慎五歲,後宮裏長大的孩子懂事又早,很快就意識帶自己對這個常常來皇宮裏玩兒的裕國公府最小的小姑娘是另眼相看。可葉翡並不覺得懊惱,甚至是有些喜悅自己能這樣快看透自己心思的。

    後來父皇有意無意地試探,露出想要他娶容慎的意思,他一整顆心都快要跳了出來,第一次一點兒都不掩飾地像父皇表達出了自己的意願。是,他想要娶她,他想要娶容慎,他恨不得把容慎變小塞在袖子裏不給旁人看,隻怕叫別人看去了要同他爭搶。

    父皇的試探給了他一顆定心丸,葉翡第一次覺得,也許人生也並非是無趣的,如果是和這個小姑娘度過一生……

    可後來的情況卻是急轉直下。

    葉翡已經記不得本來玩的好好的小姑娘到底是從什麽時候起突然開始對他保持距離。

    最初他沒在意,可是沒過多久令人傷心的話語就取代了不著痕跡的疏離。容慎臉上明明白白的不耐煩和不高興叫他清醒地認識到,這就算自己長得越來

    越好看,就算自己的底線放得越來越低,這個小姑娘也不再喜歡他了。

    或者說,她開始抗拒和他在一起。

    怎麽能呢,在叫他見識過陽光的溫暖與璀璨後,她怎麽能再把他扔迴到密不透風的黑暗裏?

    少年心氣的葉翡怎麽能容許這樣的事情發生,她越是躲著他,他便越要往她身邊湊,就像是賭氣似的,一點理智都沒有,甚至開始故意做些她不喜歡的事情來惹她生氣。

    譬如那天親了她。

    可惜事實證明做讓容慎不高興的事情並不能有一點好處,反而隻能叫天不怕地不怕的小姑娘更加抗拒他。

    容慎像是他想要拚命抓住的光線,一旦看見,就絕對不會再鬆手,可那光線卻老是抓不住。

    五年前告別的那個下午,葉翡終於意識到,無論他怎麽欣喜萬分,怎麽將她放在心上,這個小姑娘的眼睛明明白白地告訴他,她不想嫁給他。

    是啊,那麽明亮溫暖的容慎,怎麽會喜歡一個悶葫蘆一樣不愛說話的自己呢。

    注意到周圍越來越多的訝異目光,容慎終於開始後知後覺地感覺到,跟在目光深沉不知道在思考什麽人生奧義的葉翡身邊亂走,好像是個非常不明智的選擇。

    雖然小時候裕國公府和皇家走得也很近,她也常常和葉翡在一塊玩兒,可那時候和現在不一樣,那時候她們都還小,現在她們都快談婚論嫁了呀!

    何況,她身邊這個好看到令人發指的家夥,他可是長平京比她二哥還受歡迎的紅顏良配啊!

    為了能保住自己的小命兒,容慎覺得自己應該做到審時度勢,及時止損。

    想著,容慎默默地抽迴了自己的爪子。

    還沉浸在迴憶裏的葉翡隻覺得手上一空,偏頭就看到小姑娘小心翼翼的把手縮迴了袖子裏,一臉抱歉的看著他。

    “怎麽了?”

    容慎一本正經地咳嗽了一聲,道:“沒怎麽,有點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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