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初瓏的笑容很美,一顰一笑皆是風情,卻又不會讓人有風塵之感。


    陸沉不由得細細端詳。


    她今日穿著一襲月白色的繡花羅衫,下著珍珠白湖縐裙,腰間垂著一縷淺色宮滌,襯出纖腰盈盈一握。


    三千青絲梳成桃心髻,僅戴幾星乳白珍珠瓔珞,映襯出雲絲烏碧亮澤,斜斜一枝翡翠簪子,垂著細細一縷流蘇。


    那張白嫩如玉的臉蛋上,頰間微微泛起一對淺淺的梨渦,淡抹胭脂,使兩腮潤色得像剛開放的一朵瓊花,白中透紅。


    兩抹簇黑彎長的眉毛,非畫似畫,一雙流盼生光的眼眸,黑白分明。


    王初瓏感受著他逐漸熾熱的目光,悄然垂下眼簾,雙手握在小腹前,輕輕絞在一起。


    單以顏色而論,她並非那種初見就會讓人感覺驚豔的美人,最鮮明的印象大抵便是一位五官秀美、雍容大氣的名門貴女。


    隻有隨著深入的接觸,當她逐漸在你麵前打開心扉,放下心防之後展露由詩書華章浸染而成的內媚,你才能感受到那種欲說還休、纏綿悱惻的溫柔。


    這等風情隻獨屬於陸沉一人。


    於是他站起來,走到王初瓏身邊坐下。


    王初瓏心中一顫,下意識地往旁邊挪了挪。


    雖說她在兩年多以前就孤身南下,後續沒多久便和陸沉定下婚事,甚至在陸家別院住過很長一段時間,但是她和陸沉之間從來沒有過任何親密的接觸。


    以她從小接受的教導,當然很欣賞陸沉這種恪守禮節和分寸的舉動,可有時候又會猜測他是不是流水無意。


    女兒家的心思,總是這般百折千迴。


    她從未想過輕賤自己,但陸沉每次看她的眼神都顯得格外正經,有限的相處也都是在談那些正經大事,仿佛她不像他即將迎娶的未婚妻子,更像是他麾下很受信任的幕僚或者官員。


    直到此時此刻。


    王初瓏第一次從他眼中品出幾分不同的意味,帶著她從未見過的熱切。


    即便她未經人事,也知道這種目光的含義。


    尤其是當陸沉走來坐在她身邊,那種緊張又有些許期待的情緒縈繞心尖,讓她不禁心神慌亂。


    一隻寬大的手掌放在她的右手腕處,隻是稍稍用力便將她疊在一起的雙手分開,隨即握住她白嫩的右手。


    感受著對方掌心裏傳來的溫度,王初瓏身體如過電一般,不受控製地戰栗。


    這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被男子觸碰,哪怕隻是兩手相執,個中滋味亦難以用言語形容。


    在緊張的驅使下,她很想立刻逃離這種古怪的氛圍,卻又擔心這樣會讓陸沉產生誤會,畢竟她沒有類似的經曆,缺少應對的經驗。


    縱然在翟林王氏族人當中,很多人都十分佩服她的聰敏和智慧,可是這些特質在眼下毫無用武之地。


    僅僅是一次牽手,她便覺得腦海裏仿佛有無數個小人在打架,往日清明睿智的思緒變成了一團漿糊。


    “初瓏。”


    陸沉望著她的側顏,品著這張愈發顯得嬌羞的麵龐,隻覺美豔不可方物。


    這聲音仿佛近在耳邊,王初瓏壓根不敢轉頭去看,喃喃道:“嗯,怎麽了?”


    陸沉往前湊近了一些,她白皙的肌膚清晰可見,輕聲說道:“我現在才發現,你臉上竟然沒有一丁點瑕疵。”


    這當然是一句誇讚,而且是陸沉首次當麵的稱讚,王初瓏原本覺得自己應該感到喜悅,但是他靠得實在太近了,這讓她頗有無所適從之感。


    當初在來安城裏,她為他親自下廚精心準備一桌宴席,確實是想打破兩人之間那種如主賓一般相互禮敬的氛圍。


    即便聯姻成為不可改變的事實,她也不願一輩子生活在那種氛圍裏,所以她鼓起勇氣主動走進陸沉的世界。


    問題在於她不是灑脫爽直的江湖兒女,亦非在戰場上摸爬滾打的軍中女將,她是翟林王氏的嫡女,從小便按照長輩的要求循規蹈矩,不肯有絲毫違逆禮法之處。


    內斂知禮的原則早已成為她生命的一部分,如今勇氣和原則相對,卻不知她會如何選擇?


    “陸沉,我想再談一談江南的情況。”


    王初瓏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個合適的理由,眼下這種近距離的相處快要越過她的界線。


    陸沉卻搖頭道:“不急,以後我們有很多時間談。”


    王初瓏麵色泛紅,緊張到難以言說的地步,身體微微顫抖著。


    一方麵她確實不太習慣這樣的相處模式,另一方麵她知道陸沉為何要這樣做,大抵便是一種喜歡卻又局促的矛盾心理。


    好在陸沉沒有更進一步的動作,他維持著現在的距離,溫言道:“還有大半個月,我們就要成婚了。”


    似乎是感知到他隔河相望的態度,王初瓏稍稍放鬆了一些,低頭道:“你……你喜歡嗎?”


    陸沉坦然道:“不能說喜歡,但是也沒有抗拒的想法。”


    這句話完全超出王初瓏的意料。


    在當下這種旖旎的氛圍裏,她以為他會給出一個令人悸動的迴答,卻沒想到是如此冰冷的言辭。


    誠然,這種態度確實比抗拒或者厭惡好一些,然而她為了他付出一切,甚至放下女兒家最好的自尊,主動向他靠近,難道就隻是為了這樣一個不帶任何感情的答案?


    她終於轉過頭望著陸沉,看見的是一張笑容溫醇的麵龐。


    於是她輕輕掐了一下他的手心,嗔道:“又欺負我。”


    陸沉微笑道:“倒也不全是假話。那時候我和師姐定下婚約,才剛迴到淮州,蕭叔和家父便帶來一個消息,說北方的翟林王氏想要撥亂反正。我對此自然沒有異議,甚至是樂見其成,因為我知道王家在偽燕境內的地位和名望。誰知道他們又說,王家有一個聯姻的條件,否則他們無法安心歸順。”


    王初瓏思及往事,不禁略顯好奇地問道:“所以你那個時候心裏很抗拒?”


    陸沉搖頭道:“說不上抗拒,隻是覺得這樣對你我不公平,可是這世上又哪來那麽多公平?王家想要派人聯姻,必須是一位溫柔、內秀又有主見的女子,除你之外還能是誰?至於大齊這邊,蕭叔的兩個兒子都已經結婚,其他人又很難擔起這個責任,隻能是我出麵。那時候我在想,倘若這位王家千金性情古怪,將來我可怎麽辦呢?”


    看著他繪聲繪色的模樣,王初瓏莞爾一笑。


    陸沉又道:“隻是我沒有料到,伱居然那般果斷地南下,身邊除了一些護衛,便隻帶著一名貼身丫鬟。我聽王駿告知此事的時候,雖說在他麵前裝得風輕雲淡,心裏的震驚難以言表,十分好奇這位王姑娘究竟是膽氣雄壯,還是單純如同一張白紙。”


    此時王初瓏漸漸習慣了兩人之間的距離,緊張的情緒有所消退。


    這是陸沉初次在她麵前袒露心跡,個中意味不必贅述,因而她凝望著他的雙眼問道:“後來呢?”


    “後來在來安城見到你,第一眼看你,我便知道你不是一張單純的白紙,也不是空有膽氣的笨人。喝過你親手熬的湯,吃過你親手做的飯菜,尤其是聽你分析天下大局和戰場形勢,我愈發確定你若非女兒身,將來必定可以青史留名。”


    陸沉娓娓道來,不急不緩:“但是那時候我對你以尊重為主,直到離開來安城後,我們一路相伴南下,我去江南你迴旬陽。在那段不算漫長的旅程裏,我才明白自己過往忽略了很多細節,辜負了你的期望。”


    王初瓏握緊他的手,柔聲道:“我不介意。”


    陸沉愧然道:“所以我到了江南之後,想清楚這些問題,便讓譚正等人趕到旬陽,將陸家暗地裏最重要的力量交到你手中。這樣做不是為了刻意討好,隻是希望你能明白,我不是那種不可救藥的蠢人。”


    王初瓏點頭道:“我明白。”


    下一刻,陸沉忽地近前,吻在她的臉頰上。


    王初瓏看似纖瘦的身軀瞬間僵住,原本已經放鬆的心弦猛然緊繃。


    陸沉在她耳邊說道:“我們要成婚了呢。”


    王初瓏視線避開,仿佛經過十分漫長的思考,身軀終於緩緩鬆弛下來。


    淡淡的清香縈繞在陸沉的鼻尖,他小心翼翼地親著光潔如玉的肌膚,猶如在鑒賞一件完美無缺的藝術品。


    王初瓏隻覺身體愈發綿軟無力,隨著陸沉的左手微微一拉,她便被他擁入懷中。


    他蜻蜓點水地覆在她紅潤的唇上。


    王初瓏含羞帶喜,悄然閉上了雙眼。


    緊接著她忽地身體一顫,雙手猛然往下,握住了陸沉那隻作怪的手,雙眼再度睜開,星眸中泛起懇求之色,輕輕搖了搖頭。


    便在這時,外麵響起錦書的聲音:“小姐,老爺讓你請公爺留下用飯。”


    王初瓏雙頰酡紅,好似醉酒一般,呢喃道:“陸沉,起來啦。”


    陸沉知道這般親近已經越過她的界線,打破距離這種事不能心急,於是起身並將她扶好。


    王初瓏低著頭整理衣襟,看著胸前的痕跡不由得愈發羞惱,根本不敢抬頭。


    陸沉溫和地說道:“我迴去了。”


    王初瓏應道:“嗯。”


    陸沉望著她羞怯的姿態,輕輕一笑道:“初瓏。”


    王初瓏依舊沒有抬眼:“嗯?”


    陸沉由衷地讚歎道:“巍巍乎高山,泠泠兮好音。”


    王初瓏微微一怔。


    她何其博學,很快就反應過來,順手拿起榻上一個軟枕朝陸沉擲了過去,又羞又氣地說道:“早就知道你不是好人,下個月初六之前,不準再來見我!”


    陸沉接過軟枕又放下,哈哈一笑道:“過幾日再來看你。”


    隨即一禮而去。


    王初瓏望著他的背影,輕咬雙唇,眸光似水。


    終究化作一片柔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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