陸沉迴到住處的時候,林溪已經備好了飯菜。


    菜式很簡單,兩葷一素一湯,另有一小盆米飯。


    陸沉忙了半天已是饑腸轆轆,想也不想就伸手去拿雞腿。


    “啪。”


    林溪幹脆利落地拍掉他的手,嗔道:“先去淨手。”


    “好嘞。”


    陸沉老老實實地洗手再迴來,林溪盛上滿滿一碗飯放在他麵前,隻給自己盛了大半碗。


    這幾天他早出晚歸,白天都是在軍營中隨便對付一頓飯,晚上無論他迴來有多晚,林溪都會等著他,幫他準備好熱騰騰的飯菜。


    吃完飯兩人會閑談片刻,聊一聊外麵的局勢,然後林溪便會返迴自己在城中的住處。


    平心而論,林溪的廚藝不算特別精湛,捯飭幾個家常小菜沒有問題,想要弄出一桌山珍海味卻不太可能。


    陸沉吃得很香,碗裏的米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起身盛飯的時候忍不住讚道:“師姐的手藝越來越好了。”


    林溪輕輕一笑,放下筷子說道:“承蒙誇獎,我也是去年才開始學習下廚。”


    去年?


    大概就是京城叛亂平定後兩人分別,陸沉領兵去沙州,林溪帶著七星軍騎兵返迴寶台山,到現在半年時間。


    為何忽然要去學習廚藝?


    這個問題的答案其實很簡單。


    她從小到大專心學武,在外人眼中已經是江湖年輕一輩中最頂尖的高手,難免會讓人生出敬而遠之的態度,但她並不在意自己在武學上的成就,反而願意為陸沉親自下廚。


    她不覺得這是一件丟人的事情,正如她先前對洛九九所言,隻是為了讓他在滿身疲憊迴來的時候,有一頓可口的飯菜飽腹。


    僅此而已。


    肚子裏有了一碗米飯打底,陸沉的饑餓感減輕不少,動作也放慢下來,笑道:“這說明師姐天資聰穎,學武能進天下前十,廚藝自然也不在話下。”


    林溪打趣道:“奇怪,今晚的菜裏沒有放蜜呢,有人的嘴怎麽這麽甜?”


    陸沉輕咳兩聲。


    從今天發生的事情來看,林溪對洛九九的出現應該沒有很強烈的敵意,否則不會特地讓人去城外將他喊迴來。


    但陸沉沒有忘記,去年在京城分別之際,林溪明確對他說過,去沙州莫要沾花惹草。


    洛九九的心思完全擺在臉上,林溪肯定看得清楚,所以陸沉覺得有必要說一說這件事的原委。


    “戰後諸事快忙完了吧?”


    林溪卻在他之前開口,將話題引向了正事。


    夜還很長,陸沉倒也不必急於一時,便點頭道:“戰果確認、傷亡統計、軍功稽核這幾項事務快完成了,接下來便是重新厘定靖州防線和收複定州北部。對了,今天下午收到李景達的軍報,景軍已經從積善屯戰場撤離,目前正退往定風道一線。”


    “這麽快?”


    林溪略顯疑惑。


    僅僅過去四天,如果定州境內的景軍是收到慶聿恭戰敗的消息後撤,然後李景達再讓人將軍報送過來,這個時間顯然不太可能。


    陸沉道:“時間對不上。下午我和蕭叔談及此事,我們認為慶聿恭應該是早就有了此戰會敗的心理準備,所以才提前讓定州的景軍迴撤。”


    “既然他沒有很高的勝算,為何非要與我軍決戰?”


    “說到底無非是身不由己這四個字。”


    陸沉將最後一口米飯咽下,起身再度盛飯,繼續說道:“景國皇帝野心勃勃,既想一戰打殘我軍占據江北大地,又想通過這一戰盡可能削弱慶聿氏的力量,從而保證皇權更加穩固。因為他這種既要又要的想法,慶聿恭才會陷入泥潭,而且無法得到足夠的支持,否則我軍取勝的難度很高。”


    林溪有些好奇地問道:“那你覺得慶聿恭這次會是怎樣的下場?”


    陸沉稍稍思量,輕聲道:“他會辭去南院元帥之職,景國朝廷裏肯定會有很多人借此攻訐彈劾他,但是景帝不會聽那些人的話,最多就是讓慶聿恭卸下軍職歸府休養。”


    林溪道:“可是你又說景帝一心想削弱慶聿氏的力量?”


    陸沉笑了笑,耐心地解釋道:“師姐看過兩人角力吧?眼下景帝就是那個負責裁斷勝負的人,慶聿恭是下場角力的一方,景軍其他勢力則是另一方。在這場大戰之前,慶聿恭的表現遠勝對手,如果讓他贏了,他就具備挑戰景帝的實力,所以他必須輸。但是,倘若慶聿恭輸得太慘太徹底,他的對手就會強大起來,那同樣是景帝不想看到的局麵。”


    林溪沉吟道:“最終還是歸於平衡二字?”


    “所謂帝王心術,製衡就是最淺顯的那一層。”陸沉眨眨眼道:“師姐一點就通,果然是天資聰穎。”


    見他舊話重提,林溪忍俊不禁。


    她隱約覺得陸沉身上發生了一些變化,私下相處不像以前那樣一本正經,但是又不會過分輕浮。


    看著他略顯笨拙的討好之態,林溪暗覺有趣,繼續岔開話題問道:“那你有沒有想過趁勢北伐?”


    陸沉道:“雖然我也想一鼓作氣,但是實際情況不容許。大軍苦戰半年急需休整,收複定州北部便是極限,再者後勤輜重也跟不上,朝廷需要休養生息。”


    林溪頷首道:“既然如此,過幾日我便帶著七星軍迴定州。”


    齊軍欲收複定州北部,對於七星幫來說是好事,畢竟這大半年來被景軍封山,幫中老少的日子比較困難。


    陸沉心生不舍。


    他和林溪聚少離多,迴想起來當初在寶台山那段時間何其難得,他們攜手走過連綿群山,看遍山川如畫,不用理會世間紛紛擾擾。


    但他知道最好的喜歡不是將林溪綁在身邊,寶台山裏有她的家人,她有責任帶著七星軍騎兵迴去趕走景軍。


    兩人將碗筷收拾之後,陸沉泡了一壺茶,對林溪說道:“師姐,有沒有興致賞月?”


    林溪自然不會拒絕。


    陸沉不舍,她又何嚐不是如此?


    兩人坐在廊下,一輪彎月懸掛在夜幕之上。


    萬籟俱靜,偶有鳥蟲鳴叫之聲。


    “其實我知道你想說什麽。”


    林溪抬頭望著月華,不緊不慢地說道:“師弟,你和那位洛姑娘的故事,我大抵能夠猜到,因為她對我說了你在沙州的經曆。”


    “雖說她盡量掩去了和你的交集,但她不是一個很擅長隱藏心事的人,言語之間不時會流露出對你的眷戀。”


    “以我對伱的了解,如果你不喜歡她,肯定不會讓她產生誤會。既然你們相互有意,難道我會將她拒之門外?”


    “若說我對此毫無芥蒂,這顯然是一句假話,但我能夠很平靜地接受這個事實。”


    “是不是覺得我比較大度?”


    林溪轉頭望著陸沉,月色掩映之下,眸光清澈溫柔,隱約帶著幾分笑意。


    陸沉乖巧地沉默著。


    林溪稍稍舒展雙臂,繼續道:“如今這個世道,稍稍有點權勢的男子莫不是三妻四妾,那些貴胄子弟更是夜夜笙歌,我曾經殺過幾個這樣的人,對他們奢靡荒淫的生活有所了解,而師弟你和他們不一樣。那個李三郎送你的顧婉兒,太子千方百計想要送到你身邊的薛素素,你都沒有應允,也未曾特意在我麵前說過,足以證明你一直都能謹守底線。”


    “師姐……”


    “聽我說完,可好?”


    “好。”


    “以你現在的權勢和地位,想要依翠偎紅何其簡單,你若稍稍透露一些口風,那些想要討好你的權貴豈會忽視?說這些並非是在誇你,而是我不希望你太在意這些小事。我不是一個不願夫君開枝散葉的妒婦,也非故作大度為你尋覓女子的蠢人。”


    她微微一頓,輕聲說道:“我隻是不希望這些事情絆住你的腳步,你的精力應該更多放在那些大事上。你如今位高爵顯,牽連到太多人的身家性命,稍有不慎便是萬丈深淵。於我而言,你是否飛黃騰達其實不重要,但我絕對不想看到你跌落塵埃。”


    靜謐的夜,清爽的風。


    短暫的沉默。


    “師姐。”


    陸沉語調輕緩。


    林溪麵帶微笑:“嗯?”


    下一刻,她麵色微變,略顯羞澀,又帶著幾分寵溺的無奈。


    陸沉將她抱在腿上,抵著她的肩膀說道:“你剛才喊我什麽?”


    林溪腦海中浮現“夫君”二字,隻覺麵皮有些燙,故意扭過頭不理他。


    陸沉湊近一些,在她耳邊輕聲道:“師姐,我想你幫我生個孩子。”


    林溪輕咬雙唇,眼波似水。


    過往親昵之時,兩人早已親密接觸,隻是未曾到那一步而已。


    陸沉想要擁她入懷,猛地察覺到一股綿柔卻沛然的力量傳來,緊接著林溪便脫離他雙臂的束縛,悠然起身。


    她輕笑道:“你去沙州之前,我可是對你說過那句話,但你偏偏不聽。我也沒有好法子教訓你,唯有成婚之前,你必須老老實實待著,不能再欺負我。”


    朦朧的月色中,她一身長裙立於廊下,飄逸似仙。


    陸沉故作苦惱地說道:“師姐,這個懲罰太嚴重了。”


    林溪輕哼一聲,轉身緩步向前,雙手負於身後,悠然丟下一句話。


    “偏不讓你遂願。”


    陸沉望著她的背影,眼神愈發溫柔。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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