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雲娟娟,北風徐徐,初冬還沒有雪,地上卻撲滿一層白霜,加上這滿山綠茵花簇,萬紫千紅的繁鬧之中,竟帶著一種聖潔冷傲。


    第三峰,山高千丈,深入白雲,自山峰以下,便是不可見底的深淵,即便是午時日頭最烈之際,也看不見這深淵底部。


    遙看去,三座從峰環繞著主峰,如一柄倒豎的利劍,薄霧深處,浮雲輕輕,白鶴展翅,一翅揮就便是數裏,輕快的宛如飄蕩的秋毫。


    一座從峰峰頂,巨大的殿宇深處,盤坐的老人驀然睜開雙眼,抬手按在胸口,吐出幾口急促的唿吸,臉上湧現一絲不健康的灰白。


    修仙問道之人,達到一定境界,便會偶爾產生‘心血來潮’的感覺,突然為某種預兆所動。


    卓非凡很清楚這種感覺,因為他這一生並不是第一次心血來潮。


    前一次產生這種感覺時,他的兒子,也便是卓天一的父親恰好遇難,而這一次,那陡然湧上的澎湃心潮,卻如磐石般積壓在他胸口,壓的他幾乎無法喘息,令他感到惶恐。


    一般而言,心血來潮有好有壞,遇見好事,產生這種感覺的人會因某些預兆而不自主的竊喜,但若是遇見壞事,卻便是心中壓抑的慌。


    現在,卓非凡的感覺便是壓抑,仿如在他胸口壓放著十萬座大山,這沉重的壓迫感,近乎扼住他的唿吸。


    “老夫……還有什麽沒有失去?竟讓我產生這種感覺!”卓非凡站起身,走出巨殿,來到一座蓮花池上空。


    這座蓮花池,正是卓天一常年用來閉關修煉之所,從前,卓非凡但有心緒不寧之時,就會來這蓮池中靜坐,不用多久,便能平複心緒,但偏偏,今日他來到這蓮池上方,心中的那種壓抑非但沒有消失,反而越發加重。


    卓非凡輕輕閉上雙目,少許,再度睜開,淩亂的眼波已強行平靜。一步跨出,他走入飄浮在蓮池上的小亭內,在其中央的道台上坐下。


    以前,若是遇見實在不可解之事,他隻要盤坐在這裏,內心的波動便能撫平。這座道台上,如同坐著三代人。坐在這裏,卓非凡仿如感覺到一家人歡聚,其樂融融。


    修道問長生,最忌一個情字,此情,包括親情、愛情、友情,這也便是某些修道者斬斷六竅的原因,斬去六竅,斬斷欲望的根源,才能時刻保持理性,安然渡過長生路上的劫難,走到萬道盡頭。


    卓非凡一路走來,能在第三峰大長老的位置上一坐百年,除了常人無法及威望以外,更重要的還是實力,因此他很清楚‘情’字對修道者的危害,但偏偏,他斬不斷六竅,斬不斷情根。


    一百餘年前,他正意氣風發,奉命出世曆練,意外結識一個凡人女子,從此種下孽緣,寧可違背門規,自斷經脈,也要與那女子廝守。


    可凡人的壽命終究太過短暫,任他想盡辦法,那個她,最終還是步入黃塵。


    百年前,他將遺子留在世間,曆練迴歸,接手大長老職位,痛下決心,準備斬斷六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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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可偏偏,他不曾想到,他的後人終究沒有聽他的勸誡,也走上了修道之路,走上這條一旦抬步,便再停不下來的路。


    二十八年前,他突然心血來潮,斬六竅失敗,憤怒出關,但終究遲了一步,等他趕到,隻找到了一個繈褓,兩具屍體……


    坐在以那兩具白骨鑄造的道台上,卓非凡的思緒越發紛亂,驀然,他張口噴出一道血箭,臉色煞白如紙,沙啞嘶嘯道,“天一……”


    ……


    穆白從白鶴背上走下,落在霧峰這片算不上熟悉,卻留下他無數腳印的土地上,迴頭看向迷霧深處,不知為何,他心中產生一種急迫感。


    看了一眼,他快步順著山道走向山巔。不多時,他便來到那座熟悉的殿宇前,抱拳道,“開陽師姐可在,息峰穆白自逆塵秘境迴歸,前來複命。”


    過了少許,一道綠影從那殿宇之中快步走出,滿臉的不可思議,道,“穆師弟,你怎會提前離開逆塵秘境,吳師妹和沫姑娘呢?”


    穆白站直身,展手取出一隻乾坤袋,遞給綠菱,道,“幸不辱使命,這乾坤袋內共有百斤煉金砂,還望師姐能代呈給開陽師姐。


    至於吳姑娘和沫姑娘,我當日不巧與她二人走散,離開時並未會合,暫不知她二人在何處,不過她們的性命理當無憂,師姐放心便是。”


    “百斤煉金砂?”綠菱麵露驚意,接過乾坤袋打開,仔細看了一眼,神色越發驚訝,看著穆白,喜聲道,“真的是百斤煉金砂!


    怎麽可能,你竟能搜集到上百斤的煉金砂!莫非這四月以來,你每日都在尋找此物,不對,你的實力……已經到了神通巔峰!我明白了,師弟你一定是有奇遇。”


    穆白淡笑,沒有解釋,道,“進秘境前,我曾拜托師姐幫我打探一位朋友的消息,不知師姐可有了他的訊息?”


    綠菱收不住喜意,封住乾坤袋,過了良久,才平定下心情,道,“師弟放心便是,關於你那位兄弟的消息,我早已打探出來。


    他現在還在玄州東部,在一處名為‘焚墟’之地,對了,這是玄州東部的地圖,其中還有關於你那位兄弟的詳細信息。”


    說著,綠菱取出一隻玉簡遞給穆白,道,“你可以先看看。”


    “不用了。”穆白接過那隻玉簡收起,抱拳道,“有勞師姐費心。”


    “無妨,舉手之勞而已。”


    穆白繼續道,“師姐可還有其他吩咐,若是沒有,那我便先告退了。”


    綠菱提起裝著煉金砂的乾坤袋,道,“你不去向師姐複命?煉金砂事關重大,可不算小功勞,你親自將它呈給師姐,說不定師姐除了兌現當初的承諾外,還會另有賞賜。”


    “不了,由師姐代為轉呈便好。”穆白束手站穩,道,“進入逆塵秘境已有四月,我亦積壓一些俗事,急需處理,便不打擾師姐了。”


    綠菱無奈的笑了笑,收起乾坤袋,道,“那好吧,你便先迴息峰,我將煉金砂呈給師姐時,幫你多討要些賞賜就是,至時再連同師姐此前承諾的賞賜一同給你送到息峰。”


    “多謝師姐。”


    “對了,你想要哪些賞賜,寶藥,寶丹,法寶,還是功法秘籍?”


    “全憑師姐安排。”


    “那好,我便多同師姐為你討要些丹藥,稀奇的藥草,畢竟你是煉丹師,這些東西更有價值。”綠菱點了點頭。


    穆白抱了抱拳,轉身走下霧峰,乘鶴向息峰趕去,未用多久,他便來到息峰山腳。


    初冬時節,相比其他各峰依舊姹紫嫣紅,息峰的林木早已落葉歸根,唯剩下幾顆長青古樹,遠遠看去,這座山峰更多了幾分荒涼。


    地上是淡淡的霜,在落葉下方,還掩蓋著幾株枯黃的野草,使得這座古樸的山峰多了幾分生氣。


    不同於從前每次經過那條幽靜小道,總會無意放緩速度一般,這次穆白到了息峰腳下,便快步向山頂趕去。


    不知可否是心理作用,隨時間過去,他心中的那抹壓抑越來越明顯。


    不多久,穆白便走上山頂。


    恰在此刻,盤坐在古鬆下的老人睜開眼,向他看來,另一邊,竹屋前的瀾滄子也匆忙起身,走到穆白身邊,道,“恭迎主人。”


    穆白擺了擺手,彎腰向山崖上的老人深揖,道,“打擾前輩了。”


    “又是要離開了吧?”玄易子笑容慈祥。


    穆白心中微震,感覺在玄易子的目光之中,他整個人仿如變得透明,再沒有任何秘密可言,定了定神,他點頭道,“是!”


    “孽因,孽果,孽緣!”老人突然搖頭,道,“也罷,帶著劍胎離開也好,息峰太小,也太冷清,於年輕人而言,並不是好的歸處。”


    穆白心中再震,垂頭不語。


    僅一眼而已,玄易子就看出魔劍便在他的身上,罔他還以為將其鎮壓在金母爐中,蘊養在丹田內,會藏的很深,常人無法察覺,但沒想到,這頗令他自信的隱藏,並沒有半點作用。


    “你過來。”玄易子對穆白招手,神色平靜,帶著慈和的笑容。


    穆白怔了怔,在走到山崖前。


    “坐!”老人指著身前的巨石。


    穆白依言坐下,頓了少許,見老人並不開口,便道,“這一年多來,打擾前輩了。”


    “你是息峰的人。”玄易子搖頭道。


    穆白愣怔,始才想起,玄易子曾說過,隻要上了息峰,在這片土上坐下,便算得上息峰的人,不過,其現在再說他是息峰的人,意義卻更重了幾分,這,是將他真正的當成了息峰的一份子。


    心裏湧上一股暖意,穆白垂下頭,認真道,“多謝前輩一直以來的照顧,穆白即便下了息峰,也永遠是息峰的人,總有一日,我會再迴到這裏。”


    玄易子麵帶和藹笑容,道,“有心便好。”


    說話間,他向穆白緩緩抬手,金母爐不受控製便從其丹田飛出,落入老人手中。玄易子略露出一絲詫異,道,“萬金之母!難怪能鎮壓這道劍胎。”


    穆白心中巨震,默聲不語。


    拿著金母爐仔細端詳少許,玄易子點頭,道,“不錯的‘器’。”


    他抬起另一隻手,金母爐爐蓋竟‘鏘’的一聲,自行打開,其內的那道黑色劍影也飛旋而出,不過,這劍影並未攪出太大波瀾,便被老人握入手中,化作一隻三寸長的凝實黑影。


    鐺!


    玄易子屈指,輕輕彈在那劍影表麵,魔劍頓時急顫,抖出一圈圈黑光,但這些黑光卻都飛不出三尺,便化作殘影消散。


    鐺!


    玄易子再次屈指,彈在劍影表麵,那魔劍顫抖的更厲害了,隨著顫抖,其表麵的黑光褪散,露出一抹明亮而聖潔的白光。


    鐺!


    在這個時候,老人再度屈指,彈在劍影表麵,一指落下,一聲脆響,那劍影表麵的黑光更是以肉眼可見的速度褪去,眨眼之間,隻剩下一道三寸長的白色劍芒,宛如一道被束縛的光,充滿聖潔氣息。


    這時,老人抬起手,將那白色劍芒投入金母爐中,揮手將那丹爐送到穆白身前,道,“此劍,可叫做‘自然劍胎’。”


    “是!”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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