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瘸腿男人,沉默。


    “……”大舌頭男人,沉默。


    “……”歐格斯,沉默。


    整個話題的荒腔走板程度已經越來越荒謬,睜眼說瞎話的境地已經不可收拾了,那麽,接下來應該怎麽辦?難道導演不應該中斷拍攝嗎?歐格斯就這樣放任他們繼續胡說八道下去嗎?這場戲要怎麽收場?


    威士肖現在憋笑憋得真心辛苦,他不得不低垂著眼瞼,避開約翰和藍禮的眼神和表情,最重要的是隱藏自己的眼神,否則他隨時都處於笑場的邊緣:上帝,請問他到底做錯了什麽,為什麽要如此考驗他?


    現場唯一自如淡定的應該就是大衛——又或者說藍禮了。


    大衛輕輕合攏了嘴巴,淡定地轉移了視線,在現場環顧了一周,砸吧砸吧嘴巴,那茫然困惑的視線依舊遊離在外,就好像剛剛的那些情緒全部都不曾發生一般,這到底算是沒心沒肺,還是天真無邪?


    大衛怡然自得地環顧一周後,收迴了視線,重新落在了自己麵前的雞尾酒之上,毫無預警地就再次出神了,焦點和焦距潰散開來,就好像正在研究那杯雞尾酒的顏色到底是如何製造出來的,然後突兀地說道,“昨天有新人入住了。”


    沒有鋪墊也沒有轉折,甚至沒有銜接,就這樣從一個話題跳到了另外一個話題,太過生澀也太過僵硬,以至於讓人滿頭問號,忍不住就紛紛抬起視線,朝著大衛望了過去,可是大衛依舊是眼睛沒有睡醒一般的模樣,“你們看見了嗎?”


    “是的,我看見了。”迴答的是大舌頭男人,瘸腿男人坐在旁邊已經目瞪口呆了——等等,那剛剛那些胡說八道呢?就沒有後續了?就沒有尾巴了?就這樣斷在那裏了?這樣真的好嗎?這樣真的沒問題嗎?


    大衛朝著瘸腿男人望了過去,滿臉真摯地說道,“我覺得,我好像看到一個瘸腿女人了。”


    瘸腿男人微微挺直了脊梁,試圖振作起來,但緊接著就再次耷拉下去,那種情緒的一起一落格外明顯——原本顯得有些奇怪,但跟隨著後麵的談話,就不奇怪了,“她隻是扭傷了腳踝。”瘸腿男人流露出了遺憾扼腕的表情,撇了撇嘴角,“幾天之後,她就會恢複正常了。”


    “哦。真可惜。”大衛遺憾地說道,但話語沒有太多遺憾扼腕,平靜的語調來說出根本沒有任何色彩的話語——居然滋生出了些許機器人的既視感。


    然後,坐在旁邊的大舌頭男人沒有說話,隻是持續不斷地輕輕頜首點頭,過了許久許久,這才緩緩說道,“這是一個遺憾,的確如此。”


    沉默。


    還是沉默。


    按照拍攝計劃,此時酒店內部應該響起警笛聲,示意外出狩獵的時間來臨,打斷三個人的交談,但道具組似乎出現了問題,警笛聲沒有按時響起,這才製造出了沉默;但歐格斯也沒有打斷拍攝的原因卻是,他也好奇接下來會怎麽樣,因為三個人的沉默都可以品味出味道來:


    那種沉默之中的尷尬,故意打破了敘事節奏,製造出了反差,此前那些談話就開始反芻,無形之中釋放出來的嘲諷和戲謔,在緩緩蔓延;更何況,三個人的表演方式都有些不同。


    瘸腿男人安靜下來,端著自己的雞尾酒,低垂的視線不知道正在思考什麽;大舌頭男人就是純粹的發呆,那“懵”的表情沒有任何多餘情緒,似乎思緒已經插上了翅膀,就這樣出神了。


    至於大衛,他的眼神微微有些發愣,但視線餘光卻正在不動聲色地慢慢移動著,因為移動的速度太過緩慢,幾乎就區分不出來,但細微的變化還是能夠傳遞出情緒,讓人忍不住猜想:他到底在觀察什麽又在思考什麽,明明看起來沒有思考任何事情,眼神卻與大舌頭男人截然不同。


    同樣是沉默,三個男人之間緩緩湧動的情緒卻正在摩擦火花。


    “你之前遇到過大舌頭女人嗎?”毫無預警地——再一次地,大衛又開口打破了沉默,拋出了一個莫名其妙的話題。


    大舌頭男人如夢驚醒,“嗯?”疑問聲脫口而出,抬起視線望向了大衛,“不,沒有。但我覺得問題可能不在這兒。”


    什麽問題?


    大舌頭男人沒有繼續說下去,而是反問道,“你呢?”


    “……沒有。”嘴巴上說的是沒有,但其實眼神裏的困惑卻是“不知道”,大衛的言行不一又傳遞出了更多內容。


    “嗶!”


    警笛聲終於姍姍來遲,而且非常突兀,把在場所有人都嚇了一跳,歐格斯也緊接著就喊了“卡”來中斷拍攝。


    因為警笛聲太過突然,現場有些驚魂未定,以至於大家暫時忘記了剛剛的那場戲,等驚嚇小腿過後,慢慢迴過神來,那種荒誕不經的喜感就撲麵而來,然後在場工作人員的嘴角就不由輕輕上揚了起來。


    喜感何來?


    其實非常簡單,就是一本正經地說胡話,把那些荒謬乃至於恐怖的事情,以一種探討科學的口吻說出來,這也就製造出了嘲諷和戲謔的黑色幽默;但歐格斯卻更進一步地展開了思考:他們為什麽要如此表演呢?


    前半段,藍禮以科學角度來分析“人類轉換成為動物”這件事,並且上升到靈魂和輪迴的高度,這顯然是正在吐槽歐格斯所創建的故事背景的荒謬,剝奪了個人的存在權利,進而把生命當做可以肆意擺弄的對象——換而言之,也就是少數人扮演上帝來決定大多數人的生死以及自由,這故事是不是聽起來有些耳熟?


    一個提示:二戰。


    本來,大衛三個人隻是在正經討論,歐格斯的用意也就是通過這種討論來衍生出人們對故事背景的反思,但深度沒有達到如此程度;現在,經過“大衛”有點胡說八道的引導,黑色幽默之餘則增添了更多層次。


    後半段,藍禮把目標從瘸腿男人引申到大舌頭男人身上,在歐格斯看來,這其實是畫蛇添足的一個舉動。


    歐格斯希望通過瘸腿男人的處境來表達一種觀念:在電影故事背景裏,那些有缺陷之人是被認為低人一等的,哪怕是疾病或者殘疾或者肥胖,然後他們遭受到排擠,瘸腿男人就隻能和瘸腿女人搭配。


    這顯然是非常非常冷血且可怕的一種觀念。


    蜻蜓點水地提提瘸腿男人,這就已經足夠,如果更進一步地引導向大舌頭男人,這就顯得發力過猛了,就好像把整個觀念強製性地塞給觀眾一般——歐格斯不喜歡;但藍禮在後半部分的表演卻非常有趣。


    約翰-賴利表示自己的最大問題可能不是大舌頭,暗示自己還有其他毛病,然後又把問題反向拋給了藍禮,不管是有意為之還是無意而為,重點是藍禮的反應:言行不一。


    這意味著什麽?


    這意味著大衛也不知道自己正在尋找什麽,如果是尋找伴侶,那麽他就應該像“瘸腿男人vs瘸腿女人”那樣,尋找和自己一樣的宅女;但如果是尋找愛情,難道不應該是打破偏見、打破桎梏的心心相印嗎?又或者說,大衛也無法完全清楚地定義愛情——畢竟,在故事背景裏,愛情已經淪為了一道公式。


    也就是數學題。


    數學是理性,而愛情是感性,這是截然不同的兩件事,現在卻被僵硬死板地規則限製住了,於是,大衛也就糊塗了。


    從第一場戲開始,大衛的困惑和遲緩兩個特點,就貫穿在藍禮的所有表演之中,這也賦予了角色更多質感——為什麽困惑?遲緩又代表著性格什麽特點?過去的故事和社會的製度,到底對大衛造成了多少影響?


    這些疑問都可以伴隨著故事的推進慢慢延伸出去,然後故事的廣度、深度和寬度都能夠在無形之中增加——隻是針對那些願意思考也深入思考的觀眾。


    如此角度來看,藍禮的那個眼神與話語所製造出來的矛盾,就堪稱是神來之筆了,瞬間點亮了整場戲。


    現在,歐格斯就陷入了左右為難之中:他應該怎麽辦?他喜歡某些部分卻討厭某些部分,那麽到底應該如何取舍呢?


    歐格斯正在審視整場戲,越是思考就越是亢奮——他喜歡藍禮的表演,雖然他不想承認,但事實就是,藍禮賦予了角色更多可能,有些積極的有些消極的,但至少他能夠通過藍禮的表演來探究更多可能,這也是“龍蝦”這部電影所期待達到的最高目標。


    藍禮正在幫助他實現。


    但歐格斯之外的其他工作人員們卻正在狂笑不止,尤其是威士肖。


    可憐的本-威士肖抱著肚子,發不出任何聲音來,無聲地爆笑著,腹肌太過僵硬以至於開始隱隱作痛,他看著眼前無動於衷的藍禮和約翰,連連搖頭,“……你們……不厚道。”兩個人一起聯手坑他一個!


    身為罪魁禍首的藍禮和約翰卻無動於衷,甚至還交換了一個視線,滿臉的坦然,藍禮淡定地說道,“我們隻是在完成自己的工作而已。”


    “胡說八道嗎?”威士肖抹了抹濕潤的眼眶,因為笑得太開心而導致臉部肌肉也僵硬了起來,在表演過程中,憋笑真的非常辛苦,還請救救孩子吧。


    麵對威士肖的指責,約翰卻和藍禮交換了一個視線,然後雙雙露出了微笑,約翰輕描淡寫地說道,“我無法否認。”


    居然……居然就這樣承認了?威士肖直接驚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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