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或者是,修改後半段森林裏的設定,那群人應該支持愛情?亦或者是支持自由?具體應該如何修改,我暫時沒有更多想法。”


    藍禮的話語之中透露出來太多太多信息,簡直就如同宇宙大爆炸一般,一股腦地把所有想法全部“砰”地一下釋放了出來,然後腦海裏的無數信息就開始洶湧翻滾起來,思緒連著思緒,處理速度都有些跟不上了——


    就好像電腦內存不夠一般。


    但歐格斯卻輕輕搖了搖頭,“不……不不……不應該是這樣的……”粗粗聽起來,藍禮的話語似乎十分有道理,可是細細迴味過後,歐格斯產生了不同想法,他拒絕被藍禮牽著鼻子走,“你的整個想法是錯誤的。”


    歐格斯沒有抬起眼睛注視藍禮,而是沉浸在了自己的世界裏,“你的設定與質疑,正在試圖讓故事簡化,以一種簡單粗暴的方式來呈現出一個單線條單層麵的思考,所以,你希望能夠把那些設定簡單化、清晰化,這不是整個劇作的初衷,我希望呈現出的是一個錯綜複雜的世界觀,整個社會架構應該是多遠的複雜的,但是當框架製度以一種蠻不講理的方式砍斷了那些枝椏,那麽社會就會麵臨崩塌危險。”


    漸漸地,歐格斯的思路重新清晰起來,他緩緩抬起眼睛,目光明亮地看向了藍禮,“我需要保持那些複雜性,也需要保持那些不確定性,我希望觀眾能夠在觀影結束之後,產生自己的想法,引發不同思考的碰撞,這也是我們創作劇本階段有意識的行為,你所說的那些情況,恰恰就是我們希望呈現的效果。”


    “我不認為你理解了我的意思。”藍禮輕輕搖搖頭,他知道歐格斯存在著偏見——總是認為他正在咄咄逼人地試圖“逼迫”他就範,但事實上,藍禮是認認真真在討論劇本和角色。


    他希望出演“龍蝦”嗎?是的;他希望“龍蝦”成為一部出色作品嗎?是的。那麽,如果“龍蝦”成就一部出色作品的前提是柯林-法瑞爾的出演,他會願意嗎?答案也是肯定的。他會竭盡全力爭取演出的機會,卻不會死纏爛打。


    現在,他需要歐格斯把思路整理清楚。


    “你的意思是,希望通過這個故事,讓人們對於社會製度、對於愛情、對於家庭等等產生不同的思考。”藍禮放緩了語氣,平靜地說道,給予歐格斯留下了足夠思考時間。


    但歐格斯卻流露出了疑惑的神情,眼神微微閃爍地注視著藍禮,渾身都是警惕。


    這讓藍禮有些好笑又有些無奈,“歐格斯,如果你把我當做壞人,正在搶奪你的作品,那麽我們是沒有辦法繼續交談下去的。”


    歐格斯的表情有些窘迫,但沒有肯定、也沒有否定,就這樣注視著藍禮——既然自己不擅長言辭,那麽幹脆就不要多說了。


    藍禮隻能接著說道,“讓我們冷靜下來,你希望觀眾能夠對這種製度產生思考,在錯綜複雜的關係之中迸發出不同可能,無疑,這是非常恢弘的想法,但你是否意識到,自己的能力沒有能夠符合自己的野心呢?”


    直言不諱地刺痛了歐格斯——歐格斯最為擅長的還是在小格局之中窺見社會的一個側麵,當脫離小格局範圍之後,他就容易無所適從。“龍蝦”就是如此,整個構思概念非常精巧,但呈現出來的窗口是模糊的。


    歐格斯聚攏起了眉宇,“我不認為這有必要。你可以評價我的作品,但你不應該攻擊我的素養和能力。我不認為你的行為值得稱讚。”


    “那麽,你也應該表現出相對應的態度。如果你不能擺正態度的話,那我們的談話是永遠都找不到結果的,我也不認為還有繼續下去的必要。你可以尋找其他演員出演這部作品,我很失望,但我不會阻擾。”藍禮也難得一見地擺正了自己的態度,肅然而嚴厲地說道,不能說是火力全開,卻也是立場堅定。


    “你真的不介意?”歐格斯捕捉到了機會,嘟囔了一下,終究還是沒有忍住,但話語才剛剛說出口就後悔了,因為自己的衝動,也因為自己的不堪想法暴露出來,“我不是這個意思。”


    但藍禮卻不介意地擺了擺手,“沒有必要抱歉。合作本來就需要雙方的意願,如果存在任何強迫的意思,那麽事情也就沒有意思了。”然後藍禮揚起了眉宇。


    “我不認為格局小是一個缺點,伍迪-艾倫一輩子都在討論紐約中產階級的那些小事,卻也不阻礙他成為一位偉大的導演;阿爾弗雷德-希區柯克一輩子也都在探討愛情和懸疑,但他的出色毋庸置疑。我隻是認為,能夠清楚明白自己的能力與天賦,並且確定自己的長項所在,並且發揚光大,這才能夠稱為天才,而那些野心大於能力的,最終往往會翻船。”


    難得一見地,藍禮展現出了他的犀利——不是麵對記者或者敵人,而是麵對另外一位才華橫溢的導演。


    如果是性格火爆的導演,此刻恐怕就已經直接掀桌了;但歐格斯卻沒有直接爆發,而是靜靜地注視著藍禮,似乎正在細細品味著這番話語背後的意思:


    他不舒服——可以肯定的是,沒有人喜歡聽那些刺耳的批評,他也不例外,此刻歐格斯的心裏非常不舒服,但他卻沒有爆發出來,而是冷靜下來開始思考。他和藍禮的確站在了對立麵,但同時他和藍禮也站在了同一個處境裏:齊心協力地希望能夠把“龍蝦”這個故事講好。


    雖然他現在也無法確定藍禮是否真心實意,還是正在算計自己;但他也不能否認,對於藍禮的想法與構思,他充滿了好奇——即使是藍禮批評自己“能力配不上野心”,他也還是好奇藍禮對故事和角色的構思。


    深唿吸,再次深唿吸,暗暗地做出了深唿吸的動作,歐格斯把自己的所有想法和反應都悄悄隱藏了起來,“那麽,按照你的說法,在小格局範圍之內,折射出整個社會的不同麵,那又到底應該怎麽做呢?”


    歐格斯終究還是擺平心態、放低姿態,真正地與藍禮平起平坐,平穩地切入了正題——到了此時此刻,關於“龍蝦”的討論才真正地來到了關鍵位置。


    “呈現出社會百態的作品,依靠的是一個概念之下的眾生相,簡單來說,麵對一個殺人案,不同人是不同反應,然後這些不同反應來折射出不同個性、不同家庭、不同教育、不同階層,最後拚湊出整個社會的百態。”


    藍禮說到這裏,停頓了一下,注視著歐格斯,雖然沒有得到認同卻也沒有激發反對,可以看得出來,歐格斯已經擺正了心態,真正敞開心扉來傾聽他的想法,事情總算是越過了第一個門檻,藍禮這才接著說下去。


    “那麽,現在’龍蝦’就隻有一個概念,也就是這個殺人案,卻沒有那些人物。又或者說,這些人物與整個概念是沒有辦法掛鉤起來的。我所講述的是大衛這個角色,但同時也是酒店和森林兩批不同的人物,還是大衛最後愛上的那個女人。”


    “讓我們這樣看待:酒店所擁護的製度,森林所擁護的理念,大衛和女人所分別代表的人群,全部都是來自這個社會製度之下的衍生物,而他們的不同性格、不同態度,則呈現出了整個社會的不同側麵。但現在,那些差異全部都看不到。”


    “首先,酒店和森林的對立製度,其實是同一個體係,隻是一個支持家庭,以至於不管什麽形式的家庭都支持;另外一個支持獨立,然後不管什麽形式的聯合都要破壞,這是兩種極端,形成了整個扭曲的狀況。這本身沒有問題,正如你所說,不同的人置身於同一個背景下,卻能夠衍生出不同的性格與狀態,這也是電影所需要探討的。”


    “但現在,劇本對於大衛和女人的設定卻是模糊的,他們無法支撐起這個’社會’的設定,好像是支持酒店又好像是反對,好像是支持森林又好像不太滿意,這種模棱兩可的設定,根本無法與社會聯係起來,更不要說什麽批判或者反思了。”


    “你希望能夠呈現出多元化的反思?沒有問題,那麽你就必須從男主角和女主角入手,他們身上到底折射出了多少社會的影響,那麽觀眾就能夠接受到多少。所以,我才說,要麽就是改變森林的設定,將它放在社會的對立麵,就好像’饑餓遊戲’那樣,設置兩個對立麵,衝突起來,那麽創作者所期待的反思就變得無比清晰;要麽就改變兩個角色的設定,通過他們的選擇與決定來折射出社會框架之下所產生的結果——那些畸形的結果。”


    滔滔不絕的話語真正地將整個故事的核心理念全部剖析開來,然後最終又迴到了原點:這才是藍禮提出角色設定的肯定原因——不是為了方便他自己出演,而是確立整個故事的核心立意。


    歐格斯始終沒有插話,而是細細地、認真地側耳傾聽著,毫無預警地說了一句,“所以你接受過編劇課程嗎?還是導演課程?”


    “……”藍禮也難得一見地微微張開了嘴巴:這不是重點,好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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