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德魯按照父親的期許重新迴到了按部就班的生活,爵士似乎永遠地從他的生活裏消失了,就連房間裏的海報都已經消失不見,徹徹底底地變成了一名普通大學生,也變成了紐約這座世界之都裏芸芸眾生中的一員。


    如果沒有意外的話,安德魯的生活就將和妮可一樣,完全恢複平靜。


    一個偶然的機會,安德魯路過一間爵士酒吧,意外注意到表演嘉賓居然是泰倫斯-弗萊徹。鬼使神差地,他進入了酒吧,看到了正在彈奏鋼琴的弗萊徹;但安德魯正準備離開的時候,視線卻和弗萊徹對視上了,於是他不得不選擇了留下來。


    弗萊徹被謝爾佛學院開除了,他表示應該是肖恩-凱西那一屆的家長背後搗鬼;同時,對於家長們的態度和想法表示了遺憾。


    “我想,人們根本不知道我在謝爾佛到底做什麽,我不是去指揮的,弱智也可以搖搖胳膊控製節奏;我是去逼迫他們突破極限的。我相信那是……那是絕對不可或缺的!不然隻會浪費下一個路易-阿姆斯特朗,或者下一個查理-帕克。”


    弗萊徹如此說道,安德魯的嘴角不由勾勒出了一抹淺笑。


    “我告訴過你那個查理-帕克怎麽成為查理-帕克的故事,對吧?”盡管安德魯依舊記得,但弗萊徹還是再次講述了一遍,喬-瓊斯是如何羞辱打壓查理-帕克、而查理-帕克又是如何通過練習成長起來的,弗萊徹的眼神裏流露出了驚歎和讚賞,如果沒有喬-瓊斯的咒罵和激勵,爵士樂領域就將缺少一個大師,“對我來說,那絕對是一個悲劇。”


    “但是這就是現在大家所想要的。人們還納悶為什麽爵士已死。你去看看每一家星巴克裏麵擺放的’爵士’專輯就知道了。英語裏麵沒有比’不錯’更加傷人的兩個字了。”弗萊徹滿眼都是哀傷和扼腕。


    安德魯若有所思,“那難道沒有一個底線嗎?你越過了底線,然後就把下一個查理-帕克直接勸退了呢?”


    “不,當然不會。因為下一個查理-帕克永遠都不會被勸退。”弗萊徹斬釘截鐵地說道。


    安德魯似乎有所感觸,那雙眸子裏的光芒又一點一點地重新聚集起來,眼底深處的情緒正在悄然翻湧著,與進入酒吧之前平靜而低調的模樣有著翻天覆地的變化,就好像……沉睡的靈魂重新蘇醒了一般。


    在夜晚即將結束的告別時,弗萊徹發出了邀請,“我現在正在練習的那支樂隊,即將在爵士音樂節(jvc)之上表演,鼓手還是差口氣。你懂得我的意思嗎?我用的全部都是音樂室樂隊的曲譜,’大篷車’、’鞭打’,我需要一個能夠把曲譜全部背下的鼓手。”


    “瑞恩-康納利呢?”安德魯詢問到。


    “他一直都是我用來激勵你的動力而已。”弗萊徹如此說道。


    “特納?”


    “特納轉職學醫了,我想……他可能就被勸退了吧。”


    弗萊徹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安德魯,而安德魯也沒有說話,同樣靜靜地注視著弗萊徹。


    慢慢地、慢慢地,安德魯眼底深處的火焰就恰巧點燃,瞳孔深處的生機似乎正在一點一點地重新蘇醒,那抹亮色在淺褐色的瞳孔之中悄悄流轉著,似乎正在思考,似乎正在躊躇,但內心深處卻已經早早做出了決定。


    一個眼神,從頹廢到明亮,從猶豫到堅定,從死灰到絢爛,不需要語言的輔助和補充,卻已經說明了太多太多。


    他終究是屬於爵士的,從靈魂到皮囊,從思想到指尖,都是如此。因為,瑞恩-康納利淪為了平庸,卡爾-特納選擇了放棄,而查理-帕克是不會被勸退的,他,才是弗萊徹的查理-帕克。


    ……


    安德魯重新翻找出了自己的架子鼓,重新開始練習曲目,沒有多餘的鏡頭交代,卻可以從細節之中發現,他的手指和虎口等部位再次貼上了創口貼,似乎可以看到隱隱深處的血漬。


    這是練習的痕跡。


    安德魯小心翼翼地在手機裏翻找到了妮可的電話號碼,撥通之後,發出了邀請,希望妮可能夠過來參加爵士音樂節;妮可的聲音依舊明朗甜美,卻稍稍有些遲疑和疏離,她不是那麽願意前往卻又不忍心直接拒絕,於是她表示,需要詢問一下她的男朋友。


    事情就明朗了。


    正方形的特寫鏡頭裏,安德魯靜靜地坐在床沿,手機聽筒裏傳來妮可的聲音,眸子裏的光芒就這樣微微黯淡下去,隱隱流淌出一抹苦澀,但隨即就演變成為了唏噓和無奈,甚至還有些嘲諷,即使是他自己都不知道在期待著什麽。


    掛斷電話之後,安德魯高高上揚起來的嘴角弧度依舊保持著,但視線裏的焦點和焦距卻正在緩緩潰散,失落而迷茫、困惑而悲傷,那種孤寂和落寞的灰色就這樣在眼底緩緩氤氳翻湧,隨後就他垂下了眼簾,所有情緒就消失殆盡,重新恢複了波瀾不驚的模樣。


    他依舊是他,但他終究已經有些不同了,卻沒有人知道,這到底是好事還是壞事。也許這就是成長的代價。


    ……


    音樂節到了,安德魯準備就緒地來到了卡內基音樂廳,隸屬於林肯中心的一部分,這就是全世界最頂級最盛大的舞台,每一位爵士樂團表演者都夢寐以求的巔峰舞台,當初在家庭聚會裏,父親就曾經反問過:你是否有機會登場林肯中心的舞台?


    今晚,他就即將登上這片舞台,而父親吉姆則是受邀前來的唯一家人。


    他不認為妮可和她的男朋友會出現。


    站在後台,弗萊徹和顏悅色地麵對著這支全新的樂隊,“對於那些第一次參加jvc的成員,估計除了卡爾之外都是第一次。今晚可以改變你的人生,觀眾席裏的家夥們隻需要一通電話,你就可以成為一個’藍色音符’的簽約樂手、一個emc客戶、一個林肯中心的首席。”


    安德魯的笑容再次綻放,希望重新迴到了雙眸之中。


    “但另一方麵,如果你搞砸了,你最好考慮轉行。因為這些人的另外一個特點就是,他們永遠不會忘記。”弗萊徹的話語讓安德魯若有所思,下頜線條就稍稍收緊了起來。


    樂團正式登台了。


    安德魯順利落座,然後就看到了全場觀眾,那朦朧的奶黃色光暈投射過來,讓他的視線變得有些模糊,眼前隻能夠看到黑壓壓的一片,所有一切都變得不太真實卻又無比真實起來,他的手掌開始微微顫抖,翻過來一看,汗水已經濕透了掌心。


    長長吐出一口氣,安德魯將手掌蜷縮起來,重新鎮定了下來,抬起頭瞥了一眼曲譜架,“鞭打”的曲譜就擺在最前方,然後唿吸就漸漸穩定了下來。


    全場掌聲之中,弗萊徹走上了舞台,但前往指揮席之前,他的腳步在安德魯麵前停了下來。


    安德魯抬起頭,露出了一個大大的笑容,他知道弗萊徹對待自己總是特別的,他們之間的羈絆也是特別的,弗萊徹希望他能夠成為他的查理-帕克,這也是他的願望,也許,今晚就能夠成為這樣的機會。


    但弗萊徹的話語卻讓安德魯的笑容僵硬住了,“你以為是我一個/傻/逼/嗎?我知道是你。”


    沒有多餘的話語,安德魯的後背就爬上了一連串的雞皮疙瘩,冷顫一個接著一個,根本停不下來,但他卻不知道應該怎麽辦,隻能眼睜睜地目送著弗萊徹轉身走上了舞台,整個大腦都已經陷入了當機狀態。


    “……我們會演奏一些常規曲目,但在那之前,首先為你們帶來的是一首全新曲目,來自蒂姆-西蒙尼創作的全新曲子名字叫做’上搖’。”


    全場觀眾都屏住了唿吸,因為他們注意到了安德魯的曲譜架之上,根本就沒有“上搖”的曲譜,一招釜底抽薪就直接將安德魯推向了絕境,安德魯想要落荒而逃,但弗萊徹甚至沒有給予他這樣的機會,直接就開始了演奏。


    安德魯完了,徹徹底底地完了。


    即使是業餘觀眾都可以看得出來,安德魯完全手足無措,勉強試圖擊打一些鼓點,卻連切入點都沒有,那就是一場徹頭徹尾的災難。在任何場合的任何表演,這都是致命失誤,更何況是在卡內基廳的爵士樂音樂節開場呢?


    安德魯手忙腳亂地試圖擊打出一些鼓點來,但他的演出簡直慘不忍睹,觀眾所感受到的煎熬甚至比安德魯還要嚴重。


    但弗萊徹依舊沒有停止表演,整個爵士樂隊就分裂成為兩個部分:好的部分和爵士鼓部分。


    表演結束,安德魯甚至無法抬起頭來,那股深深的無力和絕望,拖拽著他的腳踝緩緩下沉;與之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意氣奮發、揚眉吐氣的弗萊徹,他來到了安德魯的麵前,低聲說道,“我猜,你就是沒有這樣的天賦。”


    安德魯注視著正前方的觀眾,眼神裏的希望光芒就這樣化作了一片死寂,他知道自己的職業生涯就這樣徹底畫上了句點,沒有任何翻身的可能了,不甘和憤怒的情緒都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隻是被恥辱感所支配,腦海裏唯一的想法就是:遠遠逃離。


    如同喪家之犬一般,驚慌失措地逃離這片音樂聖地的舞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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