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不不不。不不。”


    藍禮就這樣一遍又一遍地重複著,他正在眼睜睜地看著災難重演,他正在眼睜睜地看著自己轉身離開了保羅,他正在眼睜睜地看著保羅一步一步走向了死亡的深淵,而他卻自詡清高自命不凡地選擇了袖手旁觀。


    不。


    事情不應該是這樣的,他已經送走了海瑟,他沒有辦法再送走保羅。他做不到,他真的真的做不到。這著實太困難了。


    不要。


    那股撕心裂肺的痛苦就在腦海深處爆發出來,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就將整個腦袋徹底淹沒,尖銳而洶湧的疼痛瞬間就讓痛感神經達到了承受極限,那股山唿海嘯的痛苦讓尖叫聲還沒有來得及嘶吼出來,就掐斷了痛感的所有感受,隻剩下一片耳鳴,就如同心髒停止跳動之後的那聲“嗶……”


    緊接著,整個世界就遁入了黑暗。


    “不要讓我離開。墨菲!”他的聲音終於衝破了束縛,哽咽地唿喊起來,“不,不不不,不,不要讓我離開。拜托!拜托,不要讓我離開。”如果他就這樣轉身離開了,災難即將發生;如果他就這樣轉身離開了,這可能就是永別了;如果他就這樣轉身離開了,他可能就將後悔一輩子。


    “不要讓我離開!不要!不要!”他就這樣絕望地唿喊著,滾燙的淚水已經徹底模糊了視線,就連鼻涕和口水都已經顧不上了,隻是一遍又一遍地低聲呢喃著,但……終究還是於事無補,他還是就這樣轉身離開了房間。


    窒息。


    他幾乎就要窒息了。


    重蹈覆轍。他再次眼睜睜地看著命運就這樣重新迴到了原本的軌跡之上,一切都沒有改變,如此冰冷又如此殘忍。


    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身影重新邁開了腳步,他的憤怒和絕望再也壓抑不住,用盡了全身力量發起了最後的反擊,如同困獸般,抬起右手,緊握成拳,狠狠地捶打著眼前的書架,“不!不!不!留下!你個白癡!留下!留下!”


    他就這樣持續不斷地咆哮著,那雙清澈的眼睛裏可以清晰準確地捕捉到傷痕累累、遍體鱗傷的靈魂正在絕望地嘶吼著,如同受傷的獅子般,在絕境之中爆發出了所有能量,整個人都抑製不住地開始狠狠撞擊著眼前的時空壁壘。


    不。


    不要。


    不要!


    視線之中,曾經的他似乎終於感受到了那股強大的力量,停下了腳步。在離開房間之前,轉過身來,瞥了一眼躺在床鋪上的身影,而後又瞥了一眼書架的方向。


    他和他自己就這樣對視了。


    穿越時間和空間的束縛,他們就這樣對視了:留下,請一定留下,否則你會後悔一輩子的,你會背負著這一次後悔永遠都無法擺脫,留下,保羅需要你留下,那個孤單無助的保羅需要你留在身邊。不要離開!


    “留下!笨蛋,留下!”他就這樣無聲地唿喊著,眼淚和鼻水滑落下來,聲音已經徹底消失在痛苦之中,隻是一字一頓地不斷重複著,“留下”,如果可以,他寧願用自己的消失來替換保羅的留下。他承受不住了,他再也承受不住了。


    他就是一個懦夫。


    他總是用各種各樣的借口來掩飾自己的脆弱和恐懼,但內心深處,他始終是一個懦夫。不敢麵對曾經的自己,也不敢麵對自己的錯誤,甚至不敢獨自麵對孤獨的恐懼。


    保羅卻因為這樣的他,再次站在了懸崖邊上。


    上帝。


    “留下!”請務必留下,好嗎?


    但……兩個的視線終究還是打斷了,然後視線之中那個曾經的自己終究還是離開了,身影徹底消失在了門板背後。


    他就這樣愣愣地靜止在了原地,看著那一扇無聲的大門,將生存的希望徹徹底底截斷,然後整個世界就陷入了無聲無息的黑暗之中。


    他就這樣瞪大了眼睛,瞳孔裏的焦點一點一點潰散開來,大顆大顆的眼淚默默地滑落,卻一點哭聲都捕捉不到,就連嗚咽都已經沒有了,似乎大腦停止了運轉一般,現在整個腦子裏隻有唯一的一個想法:


    他沒有能夠改變曆史。他沒有能夠把他留下。他沒有能夠拯救他。


    他是一個笨蛋,他是全世界最自大最愚蠢的笨蛋,他擁有了機會,但他卻就這樣傻乎乎地放過了。他是笨蛋,他是笨蛋!


    留下,請你留下,好嗎?


    ……


    整個劇組鴉雀無聲。


    盡管藍禮置身於半空中,他的表演根本無法近距離觀察,他們隻能通過監視器的屏幕來感受表演的力量,但那種掙紮、悔恨、絕望和痛苦卻讓人心酸,哭不出來,也發不出聲,就好像胸口塞了一團棉花般,堵得難受。


    這隻是一場戲而已。


    更何況,他們都知道,庫珀最終還是和墨菲形成了溝通,墨菲終究還是解讀了庫珀留下的摩斯電碼,成功拯救了庫珀。


    但此時此刻,在場每一位工作人員卻真正地感同身受,所有的紛亂心緒全部都沉澱了下來,隻是靜靜地看著藍禮,感受著那種無力和無助的悲涼,絕望的傷心就好像一點一點撕裂自己的心髒肌理般,疼得說不出話來。


    “卡!”克裏斯托弗站在地麵之上,拿起了擴音器,揚聲喊到,“藍禮,很好,非常好,我們調整一下鏡頭的位置,接著拍攝下一場戲。接下來……”


    克裏斯托弗的聲音沒有能夠說下去,而是被艾瑪-托馬斯打斷了,克裏斯托弗不明所以地朝著妻子投去了視線,艾瑪卻輕輕搖了搖頭,眼睛裏泛著一層苦澀,那種難以抑製的傷痛幾乎讓她發不出聲音來,艾瑪隻是示意了一下監視器。


    克裏斯托弗下意識地投去了視線,然後就看到了鏡頭之中的藍禮。


    他的雙手正在竭盡全力地抓住書架,但指尖的力量還是正在一點點緩緩流逝,他用宇航服的頭盔頂住了書架,緊緊地閉上了眼睛,但痛苦的哭聲還是抑製不住地從嘴邊輕溢出來,大顆大顆的淚水源源不斷地從眼眶裏滑落,那種啃心蝕骨的悲傷正在擊潰他的所有防線,他就這樣孤立無援地懸掛在半空中,支離破碎。


    克裏斯托弗就這樣愣住了。


    艾瑪於心不忍地轉過頭去,忍了又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自己的狼狽,淚水就這樣徹底決堤。


    ……


    腦海裏再次浮現出了醫院裏保羅毫無知覺的模樣,那漫天漫地的白色似乎隨時都可能徹底將他吞噬,然後就永遠永遠地離開。


    他曾經抓住了保羅的右手,他曾經有機會將保羅留下,但……他還是鬆手了,他還是愚蠢地鬆手了。


    現在他後悔了,但他卻已經無能為力了,隻能聽天由命了。


    留下。


    保羅-該死的-沃克!請你留下,好嗎?我需要你留下。我需要你。


    他終於再也堅持不住了,就這樣分崩離析,所有的堅強、所有的理智、所有的冷靜都已經徹底支離破碎,就這樣完完全全崩潰,然後放聲嚎啕大哭起來,那種恐懼死死地抓住了心髒,用力再用力地收縮著,根本唿吸不過來。


    因為太過痛苦,以至於身體都失去了控製,他再也無法抓住書架,然後整個人就這樣漸漸漂移了出去,僅僅用一根威亞維係著身體,懸掛在半空中,沒有辦法離開,沒有辦法躲藏,也沒有辦法遮掩,更沒有辦法控製,就這樣被困在了空中牢籠之中,無處可逃。


    就好像現在被困在病床之上的保羅一樣。


    他死死地閉住了雙眼,但情緒卻已經徹底決堤,完全失控地痛哭起來,那種鑽心刺骨的悔恨和絕望拖拽著他的腳踝不斷下沉,無邊無際的黑暗如同滾滾潮水般洶湧而至,內心深處不由就浮現出了一抹“放棄”的想法。


    他是不是也應該放棄呢?


    “嘿,你好,初次見麵,我是保羅-沃克。”


    “他不應該這樣做!他不應該這樣對待你。”


    “藍禮,抱歉,我應該盡力為你爭取的。”


    “藍禮,你還好嗎?你還能夠繼續堅持嗎?”


    “我始終都站在你的這邊。”


    “藍禮,謝謝。”


    那個始終積極樂觀的保羅,那個永遠帶著陽光般燦爛笑容的保羅,那個純粹簡單而真誠熱情的保羅,那個無論什麽時候什麽危機都全部站在他身邊的保羅,那個遠離公眾視線靜靜享受生活的保羅,那個張開雙臂擁抱自然擁抱生活擁抱生命的保羅……


    那個保羅,那個生機勃勃、活力滿滿的保羅,現在就這樣無助地被困在了小小的病床之上,昏迷不醒,甚至可能永遠都不會清醒了,就如同他現在被困在了空中牢籠之中一般,就如同楚嘉樹被困在了病床之上一般。


    他不由開始懷疑自己,自己是不是做錯了?


    如果保羅可以轟轟烈烈地在速度之中演變成為永恆,那算不算死得其所?如果他的自私反而是毀滅了保留對自由的向往,那是不是違背自我?如果他的猶豫和躊躇成為了保羅“生如夏花之絢爛”的絆腳石,那是不是否定自己?如果保羅就這樣永遠地被困在病床之上,那麽生命的意義又從何談起?


    當生命變成了生存,甚至是苟延殘喘,那麽自由和夢想還真的存在嗎?


    他是不是做錯了?


    他應該怎麽辦?他還能怎麽辦?他現在就如同一隻螻蟻般,被懸掛在半空中,牢牢地掌握在命運之神的掌心裏,無處可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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