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的魯妮,留著一頭利落的短發,利落的五官線條勾勒出一抹疏離和清冷,淩亂的發絲因為汗水而黏糊糊地貼在了鬢角處,一抹狼狽之中隱約透露出一絲虛弱,但那雙深邃的眸子之中卻盛滿了星辰般的溫柔光芒,輕輕閃爍著。


    藍禮就這樣靜靜地注視著魯妮,看著那雙眸子深處的影像一點一點褪去光澤和色彩,虛幻的光影世界煙消雲散,來自地心引力的現實重量猛地就讓雙腳踩在了地麵之上,腳踏實地的感受讓魯妮的麵容變得清晰起來,還可以捕捉到眼底的那一縷溫暖的關切。


    “我沒事。”藍禮的眼神依舊停留在那眉宇之間,最後,嘴角的笑容輕輕上揚起來,收迴了視線,搖搖頭表示了否認,“我是認真的,我沒事。隻是……隻是有點脫力,我現在需要補充水分。在前往衛生間之前,我需要先儲存一點水分。”


    這是兩名演員之間的小幽默,隻有被困在燈箱之中長時間作業的兩個人才聽得懂。


    魯妮啞然失笑,“耶穌基督,你確定不是搶走了艾利克斯的台詞嗎?”


    上一秒,還是不動如山的冰山臉瑞恩-斯通;下一秒就開始詼諧打趣了,如此鮮明的變化著實太過迅速,從側麵也證明了,藍禮現在已經徹底從角色之中清醒了過來。


    垂下眼瞼,藍禮就看到了正在竭盡全力支撐自己的魯妮,勉強地架住了他的左手臂,成為了最重要的一個支撐點,那看似嬌小的身軀卻爆發出了強大的能量,眉宇之間的堅毅迸發出了一股颯爽英姿。


    藍禮嘴角的笑容再次上揚了些許,“這是第二次了。”


    第一次是在進入劇組的第一天。


    根據工作人員所說,當時藍禮精疲力竭、脫水昏迷,即使是渾身力量都徹底清空,如同山嶽一般傾倒在地。


    如果不是魯妮,受傷是大概率事件,撇開潛在的臉部摩擦受傷的可能性不說,整個身體的重量直接轟然倒塌在地的話,肩膀、關節等重要部分都可能扭傷乃至骨折。


    後果,不堪設想。


    今天是第二次了。


    藍禮的話語沒頭沒尾,魯妮一下沒有反應過來,隨後察覺到了藍禮的視線,這才反應過來,嗬嗬地輕笑起來,坦然地挑了挑眉尾,“所以,這也符合兩次規則嗎?”


    兩天規則,兩次規則。這是兩迴事,卻也是一迴事。


    魯妮的思維跳動也著實太快,藍禮稍稍愣了愣,隨即這才反應過來,眼底流露出了一抹笑意,但表麵之上還是一本正經地點點頭,“是的,我對於兩次規則是無比嚴苛的,我依舊拒絕和超過兩次的同一個對象約會。所以,我想,我們之間應該還是一清二楚的。”


    “唿,慶幸。”魯妮拍了拍胸口,長長地吐出了一口氣。


    抬起視線,藍禮和魯妮就可以看到手足無措、小心謹慎地站在旁邊的內森,試圖上來幫忙,卻又擔心影響兩個人的交談,那躊躇不定的模樣再次讓兩個人同時歡笑了起來。


    藍禮朝著內森點了點頭,表示了肯定,然後在內森的幫忙之下,在旁邊坐了下來,緊繃到極致的肌肉終於可以稍稍放鬆下來,其實體力是沒有問題的,隻是膝蓋有些發軟;還有脫水。


    接過了插著吸管的水杯,藍禮慢慢地補充水分,阿方索和艾曼努爾雙雙走了上前,藍禮投去了詢問的視線,“拍攝效果如何?”


    “漂亮!完成得著實太漂亮了!”阿方索打了一個響指,臉上洋溢著亢奮的表情,忍不住不斷搓手,每一場關鍵戲份的完成,就意味著他們朝著完美的成品邁進了一步,僅僅隻是在腦海裏想象就讓人興奮。


    藍禮的視線在阿方索和艾曼努爾身上來迴掃視了一番,“但是?”他知道,後麵肯定還有一個轉折,否則,兩個人不會攜手過來的。


    “但是……”果然,阿方索遲疑了片刻,還是出聲說道,視線看向了艾曼努爾。


    艾曼努爾幹脆就接過了話頭,“在剛才的鏡頭之中,我們更多采用了中景來捕捉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間的關係,以艙內空間的位置對比來呈現角色之間的交流;但拍攝過程中,我注意到了你們兩個人之間的眼神交流,我不懂得表演,但我可以閱讀出火花……”


    “所以我想,”艾曼努爾停頓了片刻,整理了一下自己的想法,“也許我們可以把這場戲的鏡頭語言更進一步,以近景和特寫之間的位置變化,突出你們的表演,削弱太空環境的影響,增強兩個角色之間的心靈感應,完成整個故事核心的升華。”


    按照艾曼努爾所說,就是重新構思整場戲的鏡頭語言和表演內容,那麽整場戲都必須重新拍攝,然後通過後期製作來挑選合適的鏡頭。


    有可能,前一個鏡頭全部都被剪掉,一個都不剩;也有可能,之後重新拍攝的鏡頭,卻發現效果不如預期,全部放棄,依舊使用前一個版本。


    不管是哪一個可能,簡單來說,演員都必須再辛苦一次,而且某些努力和汗水都可能是白費。


    阿方索和艾曼努爾都知道這番話意味著什麽,所以,艾曼努爾話音剛落,阿方索就補充說道,“就我個人而言,第一個版本已經完全達到了預期,完全就是我在構思劇本的時候所想象的畫麵。但,但是,艾曼努爾有一點是正確的,你們之間的化學反應確實讓人非常喜歡。”


    阿方索的視線在藍禮和魯妮之間來迴移動了一番,什麽話都沒說,但充滿曖/昧的眼神就已經足夠了,“你們確定……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間不能發展出一點什麽嗎?”


    “導演。”


    “阿方索。”


    藍禮和魯妮異口同聲地說道,兩個人快速交換了一個視線,雙雙輕笑了起來,最後還是藍禮說道,“我們已經談過這個話題了。”


    阿方索舉手投降,“好,好,我知道了。”


    魯妮又補充說道,“也許,可以留下更多空白,讓觀眾們填空,這也是不錯的主意。我們不希望模糊故事的焦點,生存和生命才是重點;但,在這之外,留給觀眾更多迴味和咀嚼的東西,這是好事。”


    阿方索點點頭表示了讚同,“但我同意艾曼努爾的想法,在這場戲之中,瑞恩和艾利克斯之間的交流,僅僅通過台詞,其實是有一點生硬的,你們兩位都是非常優秀的演員,通過眼神把空白填補了,我就想著,之前在艾利克斯選擇放棄自己成全瑞恩的時候,我們就捕捉了一組眼神特寫的鏡頭,現在是不是可以做一個唿應。”


    “就如同魯妮所說的,在鏡頭語言之上形成一個互文,不是通過劇本,而是通過表演,自然而然地呈現給觀眾,將兩個角色對於生命的理解呈現出來,然後將整場戲的轉折變得更加柔和也更加自然。”


    阿方索一口氣地說出了自己的想法,但說完之後,他就皺起了眉頭,流露出了擔憂的歉意。


    他知道,剛才這場戲的拍攝是多麽艱苦,藍禮和魯妮都竭盡全力了;而且,呈現效果是多麽出色,正是因為如此出色,演員之間的眼神交流所迸發出的化學反應,這才讓他和艾曼努爾都有些按耐不住了。


    但現在,他卻要求藍禮和魯妮再重來一次,這絕對是一種折磨。


    “藍禮,抱歉,我……”阿方索試圖說點什麽,卻又不知道說什麽。


    藍禮微笑地搖搖頭,阻止了阿方索,“就讓我們重來一遍吧,做出一點全新的嚐試。”然後,藍禮抬起頭看向了魯妮,投去了詢問的視線。


    魯妮躍躍欲試地聳了聳肩,“那我們還在這裏耽誤時間嗎?馬上就開始把。”


    “你們確定?”阿方索再次確認到。


    “是的,我確定。”藍禮啞然失笑。


    其實,這場戲重新拍攝,對於藍禮來說是一種折磨,來自靈魂深處的折磨。


    “地心引力”的拍攝過程給予了藍禮許多靈感,以方法派為起源,結合自己的經曆,提煉出一個全新的角色;然後,以自己的體驗和感受,通過表現派的方式呈現出來,在失控與控製的界限之間來迴遊移,為角色注入一種更加深刻也更加特別的表演質感。


    可能隻是一個眼神的閃動和轉移,卻猶如點睛之筆,將表演的靈魂點亮。


    從表演技法和體驗來說,這是一個提升;問題就在於,這一次的經曆,徹底打破了所有次元壁,關於楚嘉樹的、關於藍禮的、關於海瑟的、關於瑞恩的,所有的故事碎片都混雜在一起,假假真真、真真假假,強迫著藍禮自己一遍又一遍地重新經曆著那些苦痛。


    尤其是海瑟。


    一次表演,就仿佛是在海洋深處緩緩沉溺的過程。問題不在於現實與虛幻的區別,而在於藍禮自己的掙紮和苦痛。如此煎熬,猶如撕裂靈魂。


    但藍禮依舊沒有拒絕重拍一次的提案,因為他知道,在表演過程中本來就是如此,藝術的創作和碰撞,無數火花萌發出來,一次又一次的嚐試,試圖尋找到最完美的途徑將自己的思想表現出來。


    當初在拍攝“超脫”時是如此,現在拍攝“地心引力”也是這樣。


    相反,藍禮十分讚賞艾曼努爾對鏡頭和表演的理解,他願意敞開雙臂再嚐試一次。


    既然暴風雨已經開始了,那就讓暴風雨來得更加猛烈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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