弗朗茨-舒伯特(franz-schubert),奧地利曆史之上最著名的作曲家之一。


    人們喜歡巴赫,喜歡貝多芬,喜歡莫紮特,喜歡海頓;但對於不少人來說,舒伯特卻太過溫吞也太過中庸,他的優柔寡斷緩緩滲透在旋律的編織之中,順著鋼琴的清冷和小提琴的孤獨緩緩流淌而下。


    但恰恰是這一份寧靜,卻賦予了舒伯特獨一無二的氣質。


    每一個樂符都是從詩歌一般的內心情感之中衍生出來的,安靜下來,細細地品味著五線譜之間翩翩起舞的旋律,恍惚之間就可以窺見舒伯特眼中的世界:


    潺潺溪流正在緩緩流淌,金色陽光穿透晶瑩剔透的水滴,折射出明亮的光芒;街頭藝人破舊的手搖風琴,肮髒的硬幣和指縫的汙垢,還有那飽經風霜的麵容;在古樸穹頂之上扇動翅膀的雲雀,嘰嘰喳喳的吵鬧聲,撕破了冬季的寒冷,屋簷底下的冰柱開始融化,一縷春光落在了掌心之上。


    那是一個世界,一個萬物複蘇、生命覺醒的世界。


    那些孤獨的、淒美的、悲傷的、熱忱的、苦悶的情感,卻通過最小巧的編曲形式娓娓道來,表現手段如同結構原則那樣,服從詩詞的多樣性,曲譜有時像民謠般簡單樸素、有時像詩詞般浪湧高歌,和聲富有激/情而細膩的表現力,不同調性的音色與和弦彼此混用,越發突出詩句的情緒驟然變化。


    在舒伯特的旋律之中,尤其是鋼琴,憂鬱而感傷、激動而敏感的音色,總是如此細膩,講述著最生活化也最私密化的故事,那些栩栩如生的畫麵在樂符之間井噴而出。


    悠揚的音樂在遼闊廣袤的空間之中迴蕩,空靈而悠遠,寧靜而澎湃,緩緩地滲透到無邊無際的宇宙之中,仿佛可以窺見夜色與樂符交織在一起,徐徐勾勒出漫天星辰的輪廓,由遠及近地慢慢靠近光源,那微弱的光暈悄悄染上了一層典雅的祥和。


    那些波瀾壯闊,那些驚心動魄,那些恢弘瑰麗,全部都漸漸平複了下來,隻是……隻是一片寂靜,所有聲音都消失的寂靜——就連舒伯特的鋼琴曲似乎也消失在了無邊無際的黑暗之中,演變成為了星雲中的一部分,隻剩下一片無止境的……寂靜。


    這一片寂靜,美妙得不可思議,整個心緒都緩緩沉澱了下來,一絲微風都沒有、一點溫度都沒有、甚至就連一點重力都沒有,如此純粹、如此透徹、如此厚重,不由自主地沉澱下去,每一寸肌肉、每一個細胞都開始放鬆下來,僅僅隻是單純地徜徉其中,就好像……就好像自己也徹底消失了一般。


    不是靈魂死亡的那種消失,而是化身成為一顆塵埃的消失,無比渺小地融入整個恢弘和浩瀚之中,無論如何掙紮和反抗,都無法撼動那數萬倍、數億倍的龐然大物,於是隻能靜靜地仰望著,成為其中的一部分。


    自己,就這樣消失了。


    恍惚之間,自己與世界、現實與虛幻之間的壁壘就這樣消失了,時間和空間都失去了意義,隻是停滯在某一個節點之上,然後大腦陷入一片空白,世界越來越大、越來越大,最後超出了大腦所能夠承載的範圍,就這樣炸裂了開來。


    瞳孔深處,那一片微弱的光暈漸漸地凝聚起來,演變成為一個偌大的光源,綻放著炙熱而耀眼的白光。沒有任何色彩,也沒有任何溫度,隻是純粹到了極致的光源,穿透瞳孔、穿透腦海,灑落在了靈魂之上,每一個細胞都可以感受到這股光源的存在。


    那是太陽。


    沒有想象之中的……光彩奪目,也沒有想象之中的高溫熾熱,似乎所有一切都僅僅隻是一個假象般;但那絢爛的光芒卻猶如彩虹一般,浩浩蕩蕩地滑過整個宇宙,就連銀河都顯得黯然無光,蒼莽的星際之中扯出了一抹恢弘,然後,在光芒橋梁的盡頭就看到了地球。


    那個熟悉而陌生的地球。


    它,不是藍色的。


    不對,它是藍色的,但藍得如此斑斕豐富,又藍得如此氣勢磅礴,深藍色、湛藍色、翡翠藍、薄荷藍、孔雀藍,層層疊疊的藍色仿佛梵高筆下的“星空”一般,扭曲而抽象,卻渾然天成地融為一體,讓所有的配色、所有的設計、所有的想象都變得蒼白無力起來。


    混雜其中的綠色、棕色、灰色,大片大片地渲染開來,卻又徹頭徹尾地消失其中,與藍色連成一片,寥寥數筆就勾勒出了一副盛大而雄偉的畫卷,星星點點的白色點綴其中,不經意間就描繪出了那抹震撼。


    刹那間,眼眶就不由濕潤起來,那種純粹的震撼,穿透了大腦、穿透了情感、也穿透了理智,直接照耀在靈魂深處,然後就開始瑟瑟發抖起來,甚至就連驚歎聲也徹底消失。


    隻有真正見證過恢弘,才會體會自己的渺小;隻有真正體驗過壯闊,才能明白自己的卑微。心髒的跳動,血液的流動,前所未有得清晰,一下,再一下,提醒著自己真實而真切地活著。熱淚盈眶之中,笑容就這樣綻放了開來,然後放任自己就這樣迷失,迷失在這一片藍色之中。


    在這一刻,他不是藍禮-霍爾,他也不是瑞恩-斯通,他更不是楚嘉樹,他隻是一個單純的生命體,仰望著宇宙,然後消失其中。


    事實上,頭腦一片清明,藍禮清楚地知道自己正在經曆著什麽,他正在薩裏攝影棚的燈箱之中,他正在為“地心引力”這部電影做準備,他正在體驗著太空的孤獨感,他正在感受著瑞恩-斯通深陷絕望之後的心路曆程。


    他還知道自己應該做些什麽,當初“活埋”拍攝期間,他已經真正感受到了絕境之中的恐懼和絕望,他也已經真正感受到了狹窄空間裏的壓迫和沉悶,那種活埋的滋味,現在依舊栩栩如生;所以,這一次,他不需要重新溫習一遍。


    按照計劃,他應該靜下心來,認真地感受舒伯特的旋律,徹底做到心如止水,然後跳過“地心引力”的第一階段,直接進入第二階段,掙紮和反抗結束之後,情緒漸漸分崩離析的痛苦和折磨。


    他知道,他全部都知道。


    但現在,這些東西都已經失去了意義,腦海之中的那些思緒,關於自我,關於本我,關於表演,關於計劃,所有的思緒都真實存在著,卻漸漸地消失在角落的黑暗裏,緩緩地平複下來,僅僅隻是放任自己消失在這一片藍色之中,放任自己消失在那一團混沌之中。


    寂靜,擁有著一種藝術性的美。


    寂靜到了極致,孤獨也就開始慢慢滋生出來,左右轉了轉頭,試圖尋找一個夥伴,共同領略這一時刻的永恆,時間和空間都不複存在之後,似乎隻有生命成為了唯一的存在和僅有的意義。在億萬年的時間長河裏,在宇宙的無邊無際裏,生命始終在周而複始、因果循環。


    生命的周期有長有短,從一夜芳華的螢火蟲,到連綿千年的古樹;從承襲萬年的城市,到亙古不變的海洋,人類短短百年壽命卻是如此微不足道。所有的苦苦掙紮,不過是困在了一個小盒子之中的抗爭而已。


    一直到此刻,他似乎終於領悟到了“生命之樹”的恢宏和龐大,他也似乎終於感受到了生命的磅礴和恢弘,那種感覺若有似無,轉瞬即逝,僅僅隻是一個眨眼的瞬間,然後就消失在了那浩浩蕩蕩的光暈之中。


    不由自主地,他順著眼前的光線,開始艱難地轉動著脖子,盡管他自己也不知道正在尋找著什麽,其他人類,其他生命體,或者是其他參照物,但他都一無所獲,那股淡淡的哀傷和失落在瞳孔深處彌漫了開來。


    那種極致的孤獨,在指尖纏繞,在舌尖舞動,在心頭洶湧,一股茫然在眉宇之間氤氳開來,不由自主地,藍禮就試圖揚聲開口。


    這是沒有必要的,他清楚地意識到這一點,但,他就是想要開口。


    “哈囉?”


    聲音衝破了喉嚨的束縛,輕輕響動,但僅僅隻是傳播出去了一小會,隨即就撞在了燈箱的牆壁之上,立刻反彈迴來,眨眼之間就徹底消失,除了他自己,根本就沒有人能夠聽到。


    剩下的,還是一片寂靜,猶如世界末日一般的寂靜。


    幾乎是本/能地,在理智和情感做出判斷與反應之前,聲音就再次響起,“哈囉,有人嗎?”這一次更加大聲了一些,但結果還是相同的,那無窮無盡的寂靜宛若潮水一般席卷而來,然後開始一點一點地淹沒腳踝、小腿、大腿、腰部……


    僅僅隻是一個唿吸的瞬間,整個人就陷入了窒息般的孤獨之中。


    他張開了嘴巴,大口大口地唿吸著,仿佛真的溺水窒息了一般,更糟糕的是,胸膛之中感覺不到太多氧氣,而且灼熱的肺部還在往外排出氧氣,窒息感變得越來越真實;可還沒有來得及掙紮,腳底下的支撐突然就消失了,瞬間失重,自由落地。


    無法抑製地,恐慌就在內心深處炸裂開來,下一步,他就開始揮舞著雙手和雙腳,撲騰撲騰地開始掙紮起來,但更加可怕的是,四肢都死死地束縛在了原地,越是掙紮,越是收緊,那股禁錮的力量將所有生機都掐斷了。


    上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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