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治知道自己的脾氣不好,但麵對藍禮的時候,他覺得自己的脾氣特別不好。血壓時時刻刻都在挑戰極限,“你就連自己創作的曲目都不記錄下來,那你怎麽錄製專輯?我們這樣,怎麽進錄音室?這真是太懶散了!太懶散了!”


    看著急得直跳腳的喬治,藍禮不緊不慢的姿態形成了鮮明的對比,仿佛喬治是那個二十歲出頭的毛頭小子,而藍禮才是那個步入暮年的老頭子,著實有種莫名的喜感。


    “我的辯解是:僅僅三分鍾之前,我還沒有決定要錄製專輯的。”藍禮一臉無辜的表情迴答到。


    喬治瞪了瞪藍禮,“你!”可隻說了一個字,然後就氣結,後麵的話語再也說不下去,隻能是瞪圓了眼睛,憤怒地看著藍禮,情緒就這樣卡在這裏,上不去,卻也下不來,著實難受。


    曾幾何時,他也是說一不二的頂級製作人,那些大牌歌手在他麵前一個個都乖巧得不行,根本不敢還嘴;現在卻被一個二十一歲的年輕人頂得說不出話來,節節敗退。歲月,總是在不經意間提醒著自己,與其後悔,不如從現在開始,把握每一刻,不要再繼續後悔下去。


    喬治知道,如果錯過了藍禮,他會後悔的。


    可是,這沒有台階,他要怎麽圓過去?總不能直接就坐下來,那也太狼狽了!


    此時,尼爾走了過來,放了一杯檸檬水在喬治的麵前。喬治心頭的那口氣依舊沒有順下去,眉毛倒豎,毫不避諱地怒斥到,“這是什麽狗/屎!”


    尼爾也不說話,隻是笑笑地看向了坐在旁邊的藍禮,喬治轉過頭去,投去了質問的鐳射光線,藍禮聳了聳肩,“我隻是擔心,你再這樣下去,可能會爆炸。我覺得,在專輯錄製完成之前,我們還是盡可能地避免這樣的情況發生比較好,你認為呢?”


    那輕描淡寫的語氣,卻尖銳嘲諷,噎得喬治一陣無語,如果年輕的時候,他抬手就把那杯檸檬水砸過去。但現在不是年輕的時候了。


    經過這一打斷,喬治的情緒漸漸平複了下來,幹脆就接著這個勢頭,順勢坐了下來,剛才脹紅的臉頰依舊沒有改善的跡象,但腦袋充血的情況卻得到了緩解。


    他沒好氣地將檸檬水又重新推了迴去,“這就是給娘娘腔喝的,我可沒有興趣。”然後舉了舉手中的威士忌杯子,猶豫了一下,還是把杯子重新放在了吧台上,終究沒有再添置第二杯。


    尼爾招唿完客人,又走了過來,利落地用起子開了四瓶啤酒,一瓶一瓶地擺放上來,然後對著藍禮抬了抬下巴示意了一下,“七號卡座。”


    沒有多說什麽,將喝光的啤酒杯放到了一旁,藍禮兩隻手熟練地抓起了四瓶啤酒,朝著卡座所在的位置走了過去。


    喬治看著藍禮離開的背影,又是瞪圓了眼睛——為什麽剛才還像刺頭一樣,現在卻又如此好說話?藍禮明明已經是冉冉升起的演技新星,甚至還收獲了奧斯卡提名,現在居然在酒吧裏當侍應生?


    滿眼都是錯愕,一腔沉悶卻又無法發泄,隻能是看著尼爾,氣唿唿地說道,“看什麽!給我拿一杯啤酒,就那個什麽煙熏的啤酒。”把所有怒火都發泄到了尼爾身上。


    尼爾一臉無辜地聳了聳肩,認命地轉頭去倒啤酒了。


    “歡迎來到先驅村莊,你們的啤酒,請問我有什麽可以幫助你們的嗎?”輕車熟路地,藍禮再次迴到了酒吧侍應生的工作崗位,微笑地說道。


    眼前卡座裏坐著三個人,一個頭發亂糟糟的老學究,一個留著愛因斯坦發型的老藝術家,一個滿臉胡渣的邋遢老流浪漢。坐在正中央的那個老學究正在絮絮叨叨地說著,另外兩個人則專注地側耳傾聽,畫麵看起來有種莫名的喜感。


    藍禮卻沒有覺得驚奇,在每個人的麵前分別擺放了一瓶啤酒,剩下一瓶則放在了正中央,“你們需要菜單嗎?還是需要酒單?現在距離晚餐還有一段時間,我們這裏隻提供一些簡單的零食,但如果你們需要的話,隨時都可以加熱一塊派。”


    三個人同時都抬起頭來,老學究也停止了話語。


    坐在右手邊的那位老藝術家認認真真打量了一下藍禮,微笑地說道,“你為什麽不坐下來,和我們一起分享這瓶啤酒呢?”


    這……又是什麽情況?著實是藍禮所沒有預料到的。


    藍禮眉頭微蹙,臉上帶著禮貌的笑容,搬開玩笑地調侃了起來,“如果這就是你們搭訕的手段的話,這著實太老套了,幾十年前估計管用。畢竟,現在已經不是酒禁的年代了。”


    這冷嘲熱諷、連消帶打的還擊,表明了藍禮的立場。


    事實上,如果不是因為正中央的那個老學究,就是大名鼎鼎的伍迪-艾倫,而且藍禮知道,伍迪和斯坦利有不俗的交情,之前還為他引薦過一次;那麽,此時藍禮的話語也就不會如此溫和了。


    伍迪卻是臉色不變,依舊是那一幅似乎沒有睡醒的模樣,“現在的年輕人總是太過衝動,不過聽到了一句話,就胡亂猜測,甚至不管對方是好意還是惡意。什麽事都與自己有關,什麽事都與歧視有關。就好像堂吉訶德一般,恨不得舉起長槍好好舞弄一番,展示自己的肌肉。”


    那絮絮叨叨的話語,看似平淡無奇,其中的嘲諷和戲謔卻不經意地流露出來,一貫的伍迪風格。


    藍禮沒有發怒,嘴角輕輕一抿,而後往上勾勒出了一個淺淺的弧度,“人總是健忘的,不是嗎?總是忘記自己也曾經年輕過。”


    不同於伍迪的長篇大論,藍禮不過用簡短的一句話,就完成了還擊,可以明顯看到那位老藝術家忍俊不禁的神色;那位老流浪漢則是抬了抬眼睛,視線在藍禮和伍迪之間來迴停頓了一下,而後就繼續垂下了眼簾。


    倒是伍迪自己,沒有什麽特別的表情,隻不過是那蠟筆小新一般的濃密眉毛揚了揚,沒有再多說什麽。


    那名老藝術家興致盎然地看著藍禮,“所以,這就是你說的那個小家夥?他看起來可一點都不像。”


    伍迪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臉上依舊是一幅懶得搭理的不屑表情,老藝術家也沒有受挫,朝著對麵的老流浪漢使了一個眼神,“你覺得呢?我為什麽覺得,這和想象之中差別太大了。”


    老流浪漢的視線也落在了藍禮身上,仿佛打量陳列在櫥窗的貨物一般,隱藏在胡渣後麵的表情看不清楚,無法識別。


    老藝術家被伍迪無視了,又沒有得到老流浪漢的迴應,他卻毫不介意,就連藍禮疑惑的神色都完全不在意,依舊將自己的獨角戲繼續演了下去,“他看起來真的太年輕了,肯定低於二十五歲,如果說是二十歲,我也是相信的。而且我可以肯定的是,他的家教一定很不錯,這是一件很有趣的事。你說,我如果直接詢問他和父母的關係,這是不是太私人了?”


    藍禮現在已經是滿頭問號了,這件事從頭到尾都透露著一股子詭異;他們到底是在針對他,還是他無意之中撞到槍口上了?


    “我以為今天看不到他了,你不是說,他現在已經沒有在這裏工作了嗎?”老藝術家還在神神道道地說著讓人摸不著頭腦的話語,“你是不是提前打過招唿?所以他專門過來了?那我們現在可以深入交談嗎?不過,我覺得他的外形看起來不符合要求,沒有什麽談下去的必要。你覺得呢?”


    最後一句話是看著那老流浪漢說的。


    藍禮隱隱地覺得,對方嘴裏的“他”指的就是自己,但自己就站在這裏,他們如此公開的品頭論足,著實太沒有禮貌了,這種感覺不好,甚至可以說是糟糕。


    “所以,到底是酒單,還是菜單?”藍禮直接無視了剛才那一大段長篇大論,微笑地詢問到。對於貴族來說,自動屏蔽那些無關緊要的話語,這是他們的基本能力,疏離,疏離,還是疏離。


    那禮貌的紳士風度,卻隱隱地畫出一條界限,然後堆砌起一堵透明牆,將彼此之間的心理距離拉大。看不見,摸不著,甚至說不出一個所以然,但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老藝術家歪著腦袋,眼神裏流露出了更多興趣來,充滿好奇地打量著藍禮,又一次地。


    伍迪神態沒有什麽變化,語氣平平地插話說道,“如果你想要坐下的話,現在就坐下;如果想離開的話,那就不要站在那裏裝腔作勢。那些自命清高的小把戲,看起來著實太過拙劣了。好萊塢那些惡俗的手段,最好就留在那裏,不要帶過來紐約。這裏不歡迎的。”


    小老頭的話語始終沒有太多的波瀾,但其中的譏諷和冷漠卻絲毫不減。


    出人意料的是,藍禮沒有反駁,隻是微笑地朝著旁邊兩個人點頭示意了一下,“如果需要菜單的話,舉舉手就好。”然後,藍禮徑直就轉身離開了,一絲一毫的猶豫都沒有。


    更重要的是,藍禮看起來沒有氣急敗壞,也沒有怒不可遏,仿佛伍迪剛才的話語對他根本沒有任何作用一般。那從容不迫的背影,還有帶著笑容的側臉,就連腳步都沒有什麽特別的變化。


    那名老藝術家反而是燦爛地笑了起來,“這小家夥確實有點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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