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早上的堡內文武官員軍情通報會,陳貞慧迴到自己的官廳辦公。說是辦公理事,其實根本沒有什麽事情可做。他是旅順鎮巡按禦史,本來品低權重,但現在是在戰時,人在沈陽城下,兼之劉鈞對麾下各鎮兵馬掌控極嚴,他這個巡按其實插手不到軍中。


    進入官廳院中,早有屬下吏員為他燒好了開水,茶也剛剛沏好,屋裏打掃的很幹淨,還燒了暖炕。


    陳貞慧滿意的點點頭,合上厚厚的門簾,然後直接脫了鞋就上炕。他是南方人,當朝首輔周延儒是他同鄉,最怕遼北的寒冷。幸好有這暖炕,如今也早習慣,顧不得表麵形像,每天大半時間倒都在炕上度過。


    反正炕上有炕桌,要看書寫字都可以在上麵解決。


    盤腿坐下,頓感溫暖舒適,陳貞慧滿意的輕歎一聲,誰能想到這北國居然也可以如此暖和。坐好後,他翻看了下手下書吏替他整理好放在炕桌上的書信公文。


    巡按這個官原本隻是個臨時差遣,後來成了常設,基本上有巡撫就有巡按。雖然巡撫多是侍郎或僉都禦史加銜,二品大員。而巡按則是七品官,兩者品級相關遙遠,但巡按自有自己的一塊業務,是巡撫也不能插手的。


    甚至巡撫其實也是巡按監察考核的一個對象,因此巡按地位超然。


    原來朝廷的巡按也就十幾個,但如今朝廷新一輪調整過後,北方邊軍設立五大軍區,十五個軍鎮,因此也就有了五總督和十五巡撫十五總兵官,自然也就相應的設立了十五個巡按。一個軍鎮設立一個巡撫一個總兵還有一個巡按一個內臣監軍和一個文臣監軍。


    巡按的職責也是明確的。代天子巡狩,一鎮之內的文武官員,上自巡撫和總兵。下至知府知縣、分守道兵備道,副將參將。遊擊守備等,都是他的考察監督對象。大事奏請皇上裁決,小事即時處理,權利很大。


    巡撫是管理地方民政,兼節製總兵官,督理糧餉的。總兵官是負責一鎮軍事,練兵統兵。而巡按,是盯著巡撫和總兵為首的一鎮兩套文武班子的。尤其是巡按手裏還有一道很重要的權利。那就是軍鎮將士們立了功勳,得由他親自核查,然後才能上報請功。


    本來如果是在過去,巡按甚至可以位在總兵之上,總兵見了巡按還得下跪磕頭。不過在遼東軍中,巡按是享受不到這種待遇的,事實上,巡撫、總督,內臣總監也一樣享受不到這種磕頭待遇。


    別說總兵不會給他們文官磕頭,就是小兵卒子見了他們也不會磕頭。


    劉鈞統兵。許多地方都與朝廷舊製不同。各級之間見禮,隻是敬軍禮,挺胸抬頭立正。右手握拳敲擊自己的左胸口,不論見多大的官,都是這一套。甚至長官還得迴禮,同樣是這樣的軍禮。


    陳貞慧翻開一份公文,是請功文書。


    公文上麵寫著的是遼陽守軍的戰績,破多爾袞大軍烏真超哈炮營,毀韃子大小火炮千門,殲滅韃子炮兵三千餘。


    再翻看一份公文,依然是請功表。


    蒲河城守軍兩連士兵五百餘人。昨日再次挫敗清軍攻城,繼擊退三千韃子攻城。並反殺傷千餘韃子之後,蒲河城五百守軍在代營長尼古拉斯劉進忠的率領下。再次失敗了韃虜英親王阿濟格親自統領的兩萬韃虜的攻城,以銃炮擊殺攻城韃虜八百餘眾,自身傷亡三十餘人,後麵附著長長的請功名單。


    陳貞慧並沒有多意外,這個尼古拉斯劉進忠還真有些本事,事實上他還曾見過這人,一口麻城話說的極六,若不是紅頭發紅胡子,還真以為這是個土生土長的大明人。誰能想到,這個九頭鳥的連教頭,如今代理營主之位,以一個九頭鳥連加一個黑旗軍連,能取得如此大的戰果?


    連英親王阿濟格都拿他沒辦法,兩萬人拿一個五百人守衛的小城堡毫無辦法。以前他在京師時,總聽說楚軍的驕人戰績,那個時候,他和許多人一樣,都以為楚軍雖然能打,劉鈞能戰,但這戰績裏麵肯定是有一些水份的。


    可是自他來到遼東之後,他服了,真正的服了。他親眼見識了楚軍是如何打仗的,完全與過去他所知道的戰爭不一樣。


    這個尼古拉斯劉進忠,他已經親自為他寫過請功表了。等這次戰後,這個紅毛大漢肯定能一躍升為楚軍的營將,他完全有這個資格。


    又翻開一份公文,依然還是請功文書。這迴卻是黑旗軍的請功表,看著上麵洋洋灑灑的一大篇名單,陳貞慧皺了皺眉頭,對於這個黑旗軍,他沒有半分好感。


    就如他對那麵黑色骷髏旗沒半分好感一樣,他心裏很厭惡這支叛軍。


    皇帝曾有明旨,要把孔有德等擒獲叛軍押往京師受審處置,那些叛兵也要送往台灣。但後來這道旨意卻被劉鈞壓下去了,劉鈞以遼東戰時需要為由,不但沒把孔有德等叛將處置,還讓孔有德等叛將成了督師府的顧問,那些叛兵也在經過簡單的整編後,編為了四個協,讓他們繼續穿著鎧甲拿著武器。


    劉鈞甚至還給他們換裝了裝備,給了他們更犀利的火銃,裝備了更好的綿甲,甚至還配了不少炮。


    這些都是陳貞慧等堅決反對的,可就如同他們這些文官對其它許多軍事上的反對一樣,完全無用。


    從這方麵來說,其實陳貞慧也不太滿意劉鈞,這個楚國公,身為一員統帥,打仗確實厲害,可很多時候,又根本管不了他。


    劉鈞重用這支降軍,陳貞慧等最後勉強接受,他對自己說這是為了軍事所需,畢竟遼西大敗,遼東成為一支孤軍。


    但劉鈞接著又把這支兵馬單獨撒出去,這又讓陳貞慧等人心驚膽戰的。這些可都是叛軍啊。雖然劉鈞也派了不少士官和軍官過去,可兩萬人的降軍裏,派去的軍官士官才多少?


    萬一這支軍隊派出去後。又倒向了清軍呢?


    可劉鈞表現出來的那份自信,讓他們十分氣惱。


    而劉鈞不但派這支兵馬出去。還讓他們四處劫掠,甚至縱容他們奸淫擄掠,甚至是屠殺,這就讓陳貞慧難以接受了。


    雖然清虜是敵,但也不能這樣啊。


    可劉鈞隻用一句話迴答他,對敵人的仁慈就是對自己的殘忍。


    戰爭是一種手段,因此有時候為了結果,不在乎手段是卑劣還是高尚。隻要這手段能達成目標。


    自從黑旗軍撒出去後,遼沈之間,就被這群叛軍四處燒殺劫掠。其實現在陳貞慧也不得心裏暗暗承認,劉鈞用這些叛軍很大膽,但這步棋也走的很好。起碼到現在為止,這些叛軍四處掃蕩,不但為遼東軍收集了大量的糧草物資,還十分簡單粗暴的把韃子的力量削弱了許多。


    遼沈之間,許多城堡村鎮都化為了焦土,那些糧食物資都進了楚軍控製的城堡中。許多滿州青壯百姓,也都被抓獲送進了明軍的城堡成了戰俘勞工。


    黑旗軍甚至還動員了許多跟他們曾經一樣身份的漢軍、包衣們,據劉鈞向他披露的一些情報來看。黑旗軍在外活動這麽久,連續掃蕩,作戰不斷,可他們的兵力不但沒有減少,反而在擴張。


    而且擴張的很嚇人,當初撒出去的時候是兩萬人,現在據說已經有了七八萬人之多。原本隻有四協,現在打著黑旗的卻有十八個協,這個兵力。都能夠編上三個整編鎮了。


    雖然劉鈞隻給了四個協的裝備,那些黑旗軍新招募收降的兵馬。很多隻是跟在他們後麵幫忙搬東西搶東西而已,往往都是自備的戰馬、弓箭、刀槍。可就算如此,也十分嚇人了。


    聽說不但滿清的漢軍、漢人包衣有許多加入黑旗軍,甚至還有許多女真人也加入了黑骷髏軍,其中許多人並不是建州女真,女真人裏也有不少海西女真以及被稱為江夷的東北部的部落。


    其中許多女真部落,都是直到這幾年才被滿清征服。因此,當黑旗軍四處燒殺劫掠的時候,許多其它各部的女真也幹脆的反了,加入到了黑旗軍中。


    “奪取界藩城、薩爾滸城....”


    陳貞慧搖了搖頭,這些黑旗軍倒是三天破一堡,五天克一鎮,十天破一城,天天有捷報,日日來請功。


    花了會功夫,把所有的請功表都看過後,陳貞慧就都扔到了一邊。對於這些請功公文,他基本都不會再去認真核對,沒什麽必要。他原來也會仔細的去核查,然後發現楚軍並不會虛報軍功。


    因為沒必要。


    不管楚軍報多少戰功,朝廷都不會有什麽真正的賞賜下來,頂多就是些虛銜升賞。楚軍根本就不在乎這些,甚至他們送來的請功表其實不過是走個過場,楚軍有自己的一套軍功評定,有自己內部的軍官專門負責這套係統,對於評定的有功將士,他們自己拿錢賞賜,自己給將士們升官晉銜,反正對於楚軍上報的這些升官晉銜,朝廷也從不會否定。


    在楚軍中當巡按,真是當的十分清閑,也十分無聊。


    陳貞慧把所有的請功公文都放到了一邊,表示他已經核對過,同意通過了。


    喝了口茶,陳貞慧拿出一本書,認真看起來。外麵大雪茫茫,也就隻能在屋裏看書度日了。反正軍事上的事情,他也插不上手。


    想想,這官當的還真有些無趣,當初來赴任時的那滿腔激昂,都已經無影無蹤了。


    “一大早上的,看什麽書呢?”


    門簾掀開,傳來老友的聲音,複社四大公子的另三位一起來訪。


    “還能看什麽,閑著無聊,看看宋書!”陳貞慧把書一亮。


    冒襄一笑,“看劉寄奴如何開創南朝劉宋江山麽?其實你不必看這書,咱們這不就有一個活生生的劉寄奴嗎,你每天看還看不夠?”


    這話一出,屋子裏瞬間沉默了下來。


    許久,陳貞慧歎道,“劉寄奴當年也是晉國功勳大將,最後終究還是篡位自立了。”


    屋裏再次沉默。(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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