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分兩頭,各表一枝。

    且說到別苑密室之中,開得很高的天窗透下稀稀落落的格子狀的陽光,一個身披黑紗,頭發全白的身影踽踽來迴,或停或走,碎光在她身上靜靜地流轉。

    “吱呀”一聲,門開出一條縫,漏下長條的光線,光線兩側,灰塵在上下歡快的翻舞。

    “殷前輩,宿命求見。”門外傳來響亮恭謹的男聲。

    殷娘子沒來由地雙肩一顫,說話都不自然了:“進…進來吧!”她背過身,聽見門輕輕合上的聲響,長長地唿了一口氣。

    “殷前輩,姑姑說你有要事對晚輩說。”密室裏陰冷非常,時不時還透著絲絲的血腥味兒,不久前這裏還是蚩尤的屠戮場。宿命不由皺了皺眉頭,說話小心翼翼。

    殷娘子站得很遠,刻意把自己隱進黑暗裏,突然飄來她好聽的聲音:“帝子似乎很不習慣和我這樣一個老妖婆說話。”

    薑伯約嘴角一抖,道:“哪裏,宿命…宿命洗耳恭聽。”從進來這狐都別苑開始,他就對這個神秘的別苑主人保持著刻意的距離,在她第一次看自己的眼神裏,有複雜的自己看不清想不明的東西。

    “嗬嗬,你不用如此拘謹,我和夢魔相識無短,有一些她不方便說的事情,隻有我來開口了。”殷娘子囅然一笑,想要劃開空氣中漂浮的堅冰。見宿命不答,接著以詢問的語氣道:“大荒現下渾身是刺,天下無人識得帝子身份,伏羲女媧威信微存,帝子何去何從?”

    “三苗偏安樂土毀於一炬,宿命歸心似箭!”宿命濃眉一擰,心中這連日所思所念脫口而出道。

    殷娘子似是而非地一笑,轉過半個臉來,道:“帝子對東海知曉幾何?對你姑姑知曉幾何?”

    “知之甚少!隻是私下聽青曦說起,姑姑原是琉球公主。”宿命幹脆得答道。

    “如此,你就沒有格外的好奇,譬如琉球仙子為何淪為孤魂野鬼?”殷娘子極具誘惑性地問道,聲音縹緲無定。

    “前輩此話何意?姑姑要告訴我的時候自然會說起,我如何去問?”宿命莫名地警覺起來,突然說到這些,與我有什大幹係?

    “老妖婆今天話多,不如給帝子講一段大荒舊事罷!”殷娘子半閉雙目,幽幽說道:“八百年前,大荒盛傳伏羲、女媧將要大婚,普天同慶。”

    “婚宴定於大荒十大名山之一的天北風雷山,在這之前半年,天下各處權貴高朋便紛紛前往道賀,爭相送禮,一切似乎進行的有條不紊,幾乎所有的人都沉浸在喜悅當中,隻有一個人不適應這過於寧靜的氣氛,那就是新郎伏羲。天下皆知東海琉球仙子苦戀神帝,怎會在心上人大婚,新娘子卻不是自己的情況下毫無動作呢?伏羲度日如年,琉球仙子外冷內熱,性情剛烈,他最是清楚不過,是以那半年伏羲無時無刻不是在惴惴不安中度過的。”說到這裏,殷娘子突然詭異的一笑。

    宿命忖道:“姑姑苦戀無成,因愛生恨還說得過去,現在怎麽會反過來幫我呢?”

    “婚禮當天,陽光煦暖,清風送爽,風雷山頂是一片歡樂的海洋,禮花漫天飛舞,歡笑嘈雜聲響成了一片,伏羲更是出山十裏,親自降駕相迎各方賓客。”

    “按照大荒慣例,新人成禮前,要由月老紅娘祝辭,各位到場賓客過場唱酒。唱酒過後,一切仍是無恙,直至對天遙遙三拜之後,正要請新娘出來的當口,突然聽見山下有廝殺呐喊之聲,眾人紛紛起立,還未等人潮到廳堂門口,廝殺聲猶如疾風勁舞、狂狼傾瀉般迅猛而至山頂,群雄驚恐不已,這般雷霆手段,不知是何妨神聖,不待人眾閑言猜測,一個渾身浴血,袖袍難尋底色的女子已衝至廳外,披頭散發,氣息急促,半張未遮住的臉上寫滿了痛苦和暴戾。”

    “那就是姑姑吧,她終於還是到場了。”宿命在心中小聲說著,一方是與生俱來的父母,一方是無比親近的姑姑,他居然莫名地為夢魔擔心起來。

    “琉球仙子孤身一人,衝殺開山中各道關卡守衛,一路而上,不過半刻,加上滿身血汙和看不見表情的雙目,嚇得各路英豪麵如死灰。有膽大者便喝道:“東海妖女,竟敢來神帝婚宴搗亂,自尋死路麽!”隨即他還沒感到絲毫疼痛,自己舌頭就到了眼前,人群刹那間噤若寒蟬,再沒人敢說話了。”

    “那負心人一直沒有說話,這時候滿臉怒容地吩咐侍女扶起傷者,走上夢魔姐姐跟前,低聲問道:“琉球,你這是幹嘛?”姐姐揚起披散的頭發,臉無血色,雙目呆癡,哽咽著道:“你如何反過來問我。”那般場景,就算是鐵石心腸的人見了也會心軟啊。當日我也悄悄前去,想要攪了那負心人的局,可我自愧沒有姐姐那份勇氣。”

    聽她說起伏羲時,總是“負心人”來“負心人”去,有意無意表現出的酸意,宿命一驚,思道:“原來父皇當年如此得意非常,想不到殷前輩也和他有一段不了情仇,難怪她看我時的眼神怪怪的,想必也是對父皇愛得極深吧。”

    “那負心人默不作聲一陣,忽而哈哈笑道:“今日當著眾位英雄的麵,伏羲不妨再重申一遍,以資見證。”他右手舉過頭頂,高聲道:“伏羲今日立誓,一生一世隻愛女媧一人。”廳中首先是死一般的寂靜,繼而是如雷般的掌聲和唿喊聲。眾目睽睽之下,夢姐姐心裏頓時連死的念頭都有了,各族群雄雖然對夢姐姐心懷憤恨,卻不見那負心人發話,隻能眼睜睜地看著她離開,而不敢加以阻攔,看著姐姐在那一瞬間仿佛蒼老了百歲,渾渾噩噩地走出大門時,連我的心都碎了。”

    “婚禮經夢姐姐這麽一攪,自然也就開不成了,隻得將婚宴推遲一月再行大禮。可是在這一月之內,再無有任何賓朋抵達風雷山,接著不斷有各路送禮來客在途中無故被害的消息傳至天北,那負心人終於坐不住了。”殷娘子哂笑著,睜開眯著的美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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