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秘人”輕捋長髯,笑道:“癡兒,起來罷,薑雲若是知你如此,不知當是何表情。”

    “前輩認識我父皇?”薑伯約聽他雖笑盈不止,卻語帶苦澀。

    “神秘人”稍一遲疑,口中說道:“認識,當然認識,炎族之中哪個不知道炎帝薑雲的。”說完無故發笑,薑伯約隻覺得有千鈞大石突然鋪麵壓來,周身氣血不暢,體表真火“劈啪”作響,轉眼間光亮便弱了三分。

    薑伯約奮力相抗,堪堪穩住身形。倏地四周暗而複明,又聽那“神秘人”道:“你可聽過炎族誇父之名?”

    “誇父!”薑伯約喃喃重複了一次,驚道:“前輩難道就是百年前炎族不世出的天縱奇才,誇父前輩!”

    “什麽天縱奇才,就算再奇才又能有何用。”誇父不置可否,自嘲笑道:“人走茶涼,在這禁製中度了半生,反而什麽都相通了,凡事紛紛擾擾,不過自尋煩惱。浮名薄利生不帶來,死不帶去,枉為我昔年壯誌,可笑!可笑!”

    “禁製?什麽禁製?前輩說此處乃是一處禁製?又是何人所設,居然能困得住前輩!”薑伯約天資聰穎,聽他三番兩次說起父親的名字,右眼皮連跳數下,隱隱覺得有些不妥。

    是誰?是誰將自己關在這半輩子?應該對這個少年說出真相嗎?想到這他搖了搖頭,這已經不重要了,都過去這麽多年,還有什麽放不下的,何苦還要體積往事,徒然自惱呢。

    想及此節,誆道:“此時說來話長,當年前任炎帝曾在此祭天拜壇,將這丹熏山定為炎族禁地,並設下禁製,平常人若闖進來,一生便要與這枯石為伴了。除非…有後來族中貴胄,否則想逃出生天絕無可能。”

    “我是炎帝少主,當也是族中貴胄,現在就帶前輩逃出這鬼地方。”薑伯約興奮起來,陰差陽錯,居然救了誇父前輩,當真是炎族之幸啊。

    “你向前走上七步,將真氣聚在雙眼,看看你瞧見了什麽?”誇父聽了並不反應,隻是道。

    薑伯約照他話做,默將真氣自全身各處收迴丹田,又聚於眼部,眼前所見比之剛才更清晰百倍,餘光難及處卻是顯得更黯了。

    “前輩,這禁製原來就是一個山洞啊,在這絕壁之上,左右不得,解了禁製也是枉然。”薑伯約扶著洞壁,山風吹得臉上烈烈作疼。

    “看來薑雲是不喜歡你的,定說你不學無術,不思進取,難承他統一大荒的偉誌。”幽綠光團移近,聽見誇父那慢悠悠的聲音。

    薑伯約嚇了一跳,薑雲見他從小對修習毫無興趣,反而熱衷棋樂醫藥之類的雜科,耳旁時常有他恨鐵不成鋼的大罵聲:“你這不知所以的孽子,玩物喪誌!玩物喪誌!”

    “前輩真乃神人也,連這都知道得這般清楚。”心裏對這為炎族前輩愈發敬重起來。

    “小兄弟,還沒問你叫什麽名字呢?”誇父嘿嘿一笑,不置可否,好像絲毫不關心是否逃得出去,漫不經心地問起他名字來。

    “薑伯約,前輩,你可有法子?”見他古井不波的模樣,他反而也靜了下,平平問道。

    “薑…伯…約,好,伯約小兄弟,若想出去也不難,老朽可以幫你,不過有一個條件。”誇父邊說邊向裏移去。

    “你說。”

    “陪我下最後一盤棋。”

    “前輩何須說這樣的話,假使能走出去,即便以後天天和前輩對弈也無妨啊。”薑伯約見他固執的眼神,疑道。

    “如今禁止已破,也是我魂消之時了,再過的一時三刻,我的元神便要逸散了,這禁止困了我幾十年,也讓我陰魂不散地活了不短的時日,你我今日相見乃是有緣,伯約小兄弟,我就這最後一個願望你都不肯答應麽?”誇父即使對薑雲再無仇恨,卻也並無好感,這少年雖是薑雲之後,但和薑雲性格迥異,心無雜念,一番交談,已經讓他不知不覺喜歡上了這個送他魂歸西去的少年,這幾十年來苦心孤詣領悟出的玲瓏棋局,終於找到傳人了。

    薑伯約吃驚不已,竟是自己親手將前輩逼上了絕路,心下慚愧,哪還有拒絕之意,忙顫聲答應下來。

    “你不要這麽輕鬆地便答應了,下棋還是其次,關鍵是下完後你還需講出一番道理出來,隻有我滿意了,你才不用跟我一起死在這裏。”誇父說著說著暴漲周天真氣,洞內紅彤如火,比起薑伯約初學的三昧真火又不知強了多少倍。

    末了,長袖揮處,真氣磅礴如江海,生生將半空氣浪凝成一塊,繼而雙手齊動,空氣一時間嗤嗤作響,白煙紛飛,眨眼間已成縱橫十九道的棋盤,深淺一致,更無斜扭,如同多年精雕細琢而成一般。

    不等薑伯約反應過來,誇父已連彈四指“勢子”,誰知他還兀自不停,幽綠魂團飛速繞盤旋轉,指尖鋒芒又連戳百十下,待棋盤上凹凹凸凸再少有空隙落子時才有扶須自歎:“老朽這數十載來殊無造詣,隻對這些消遣玩物頗是熱衷,下得這一副殘局,名為“玲瓏棋局”,連我自己都駭歎至今,凹黑凸白,你過來看看。”

    薑伯約上前去看,劍眉緊鎖,道:“前輩,這白子被黑子逼得再難有還手之力了,定局如此,還如何下子挽救,前輩莫不是要我執白來扭轉敗相吧。”

    “正是。”“晚生也是從小喜歡此道,隻是這…”

    “人無完人,棋無完棋,倘若你一心想著羚羊掛角,有跡可循,哪還有什麽意思,我要的絕不是這些成俗隻見,棋如人生,有人勇於棄子,卻太過執著,有人愛心太重,不肯棄子,他們,都是失敗者。”誇父有意教導他,將睿智精髓娓娓道來,心裏說不出得痛快。

    “棄子…棄子…”薑伯約緊盯棋盤,默念誇父之語,頓而眼中精芒大盛,失聲道:“我懂了。”

    “你當如何?”

    “先棄後取,以退為進,此棋看似已近尾聲,實則才剛剛開始,拆解和繼續還大有餘地。”說罷畢盡平生真力,奮起一指,白子結尾處大片凹陷盡皆平複如初,乃是自殺招數,再細看之下,這一番靈光過閃表麵上看大違常理,其實不然,這一招自損多子,其實卻帶來了更多的契機,黑子乍看優勢明顯,內裏卻失了先機,多路斷“氣”,棄子非但不是失勢,反而是求生的大著。

    誇父看在眼裏,欣慰地頷首笑道:“孺子可教也,你贏了。”

    “前輩,這前路還甚不明朗,怎會是我贏了呢?”白子雖有了轉寰的餘地,離得勢還離得很遠,薑伯約不解道。

    “能下到這秒著,你已經贏了。”誇父老懷大慰,笑得合不攏嘴,欣喜之下,又將大梁起手,連環扣,虛實現等各種驚世駭俗的棋藝悉數教授。

    薑伯約靜心聽下,哪還不知他有意讓自己將這薪火相傳,自己和誇父雖然相識不久,年歲也相差甚大,卻是難得一見如故,想到誇父很快便要離去,悲愴淒涼頓時溢滿胸懷,久久不去。

    忽見誇父走上洞口,一聲吆喝,不久天際又傳來鳥鳴之聲,又近了,便是振翅飛馳的聲響,薑伯約覺得耳熟,巨大白影已至洞口,赫然是那白羽雕逡旋在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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