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風和煦滿常山,芍藥天麻及牡丹。遠聲去尋使君子,當歸何必問澤蘭。


    當歸當歸,無路如何歸?葛如沫站在斜坡高處,失神地望著眼下的一片村落。


    這會正是暮春三月,江南草長鶯飛之時,上藜村,就是在一片春光暖陽中飄起裊裊炊煙。村頭村尾點綴著嫩牙的柳枝兒隨微風不時地舒展著身姿,隱隱約約的說話嬉戲聲,偶爾的雞鳴狗吠聲,叫人看了,不禁拍手嘆一聲世外桃源。


    可惜,葛如沫無奈地嘆了口氣,這地兒雖好,卻不是自己的家鄉,而她,卻再也迴不去了。


    沒錯,她非原裝的,那天從省人民醫院出來後,被一輛闖紅燈的卡車急轉彎時撞到了,當場人就痛暈了過去。估計沒多久她就死了吧,連搶救的時間都沒有撐到,真是悲哀。


    葛如沫想不到,在穿、越一詞已經爛大街,並且連小學生都不相信存在的情況上,還給她遇上了。而且若是她在原來的世界過得窮困潦倒、境遇窘破也就罷了,沒甚可留戀的。可偏偏在她就要功成名就,得享多年來努力的甜美果實時,老天爺就給她換了個殼子。一想到這,她就恨不得一口老血噴他個一臉。


    別人總說她運氣很好,一個農村出身的女娃從一所名不見經傳的初中幸運地考上市重點高中,三年後幸運地考上屬於重點大學的醫學院,五年後畢業順利地擠進省中醫。可是,在他們感嘆她運氣好一路輕鬆過關的時候,卻不知她為此而付出的努力。初高中那六年的辛苦自不必說,那時她的體重就沒上過九十斤。大學那五年,在別人『任你玩』的時候,除了睡覺外她不是在階梯教室裏上課就是在圖書館裏查寫資料,便是熱鬧的寒暑假,她也是找了醫院來實習。


    記得學院招聘會上,她五年來閃閃發亮的專業成績和個人履歷上那一排的實習證明紅戳印簡直亮瞎人的狗眼,省中醫基本是立即拍板定了她。就這樣,她憑著硬實力進的省中醫,也被人說是幸運。對此,她隻能嗬嗬了。


    畢業後奮鬥了好幾年,在她年逾三十的時候發生了兩件大事。一是考取了經方派名醫方一劑的研究生,二是他們醫院決定待她研究生讀完後聘她為副主任醫師。那些天她暗地裏高興極了,所有的努力終於有了迴報。


    這兩件事,無論哪件,都不容易。先說方老的研究生,那可不容易考,可謂萬中取一不為過。再者,有風聲傳出因年紀體力等問題,這是他帶的最後一批研究生了,競爭的激烈程度不亞於考公務員。而省中醫院副主任醫師一事,怕也沾了前一事的光,是醫院想留住她特地拋出來的位子。


    臨床醫生的培養是最不容易的,也就是她那麽努力,爬到副主任醫師這個位子也花了七年的時間並且還是沾了方老的光。如今一切迴到解放前,她的錦繡前程啊,全都沒了。


    說起來,那天的產婦不知道救過來了沒?希望她平安吧。有時候她忍不住想,如果她沒在省醫院耽擱那麽久,是不是就會避開那一場車禍?但也隻是想想而已,如果時光倒流,她也很可能還會延續之前的做法,畢竟那是一條人命。


    現在她不在了,不過她留下的財物應該夠老家的父母養老了,雖說醫生辛苦,但收入確實不錯。此時她無比慶幸自己因為忙於工作依然小姑獨處的狀態,不然有了兒女,再永不得相見,豈不是更添心堵?


    其實現在她的心也堵得厲害,來這裏也半個月有餘了,卻完全融入不了,隻知道這裏叫上藜村,哪個朝代的不清楚。不過即使心不在焉,平日裏不經意看到的一幕幕也能看出這裏對女人的束縛並無想像中那麽嚴苛。


    這叫她心理好受了些。隻是再怎麽也無法和原來的世界相提並論。這麽一想,又叫她剛提起的精神勁兒泄了下去。她不明白,為何許多人都視穿越為福緣,若得之無不歡欣鼓舞暗自竊喜。大抵是以為占了便宜了吧,或年輕了或富有了,大多是得了以前夢寐以求的東西。可是,無論穿越哪個朝代,知識大多數都隻傾向男人,權力地位都是男人的戰場,與女人無關。而女人的地位,大概隻能在男人的後院裏體現。她們不明白,大環境如此,再多的權勢與富貴,也不過是在深宅後院中。


    而她呢,落差感最大。雖然她也年輕了近二十歲,可是有什麽用呢,說句不好聽的,能不能平安長大還不知道。即使僥倖長大,能不能活到她原來的年紀也是個未知數。在這裏,生存,竟成了頭等大事。


    在原來的世界,活命基本能保障,想過得好,就努力奮鬥。但在這裏,絕對男權的世界,她就算有一身的本領,也難有用武之地,即使有,也無異於虎口奪食,迴報率太低太低了。其實她無意於與男人一爭長短,隻是唿吸過自由的空氣後,來到這裏,讓人太不甘心了。


    葛如沫一邊想著心事,手卻不時地往籃子扔著拔到的植株。感覺有點累了的時候,剛巧發現旁邊有塊斜臥在坡上的巨石,便坐了下來。伸著腿任由煦風吹拂。


    待不小心看到籃子裏的藥草時,葛如沫覺得自己沒救了,先說詠春吧,正常人莫不是詠柳春夜喜雨之類的,便是高深點的,那也有送春春題湖上這樣的長句。而自己呢,感春而已,也是滿嘴的草藥名。再看擱置在腳旁的籃子,裏麵裝滿了自己下意識扒拉進去的草藥。她嘴角抽了抽,身子放軟,往後一倒,躺在了身後的巨石上,腳無意一踢,便將籃子踹翻了,眼不見為淨,端得肆意瀟灑。其實與中醫打了十來年的交道,有些事已經成為了條件反射。而她,想來也是熱愛中醫的,不然,即使心裏再怎麽想著功名利碌,沒有興趣也難堅持下來。


    沒一會,籃子就被人撿了起來,感覺身旁站了人,葛如沫睜眼看了一下,復又閉上了。


    葛如岫抓著籃子迅速地翻了一下,然後跺腳,「五姐,你怎麽這樣,娘讓我們放牛的時候順便挖點野菜,你看你都挖了什麽,除了幾顆婆婆丁,就是一堆的雜草。而且娘叫我們一起放牛的,你卻尋了地方躲懶睡覺,你怎麽能懶成這樣!」


    葛如沫的整個人懶洋洋的,對小屁孩的指責未加理會。


    她不痛不癢的樣子惹得葛如岫眼睛都紅了,「二姐,你看她!」


    可惜喚作二姐的葛如璽並未迴答她,而是接過她手中的籃子翻看,「五妹,你采了芫花、大薊、車前子、白花蛇舌草?」她發現,裏麵還有幾株植物是她不認識的。


    葛如沫無意識地應了一聲。


    見她不想搭理人,葛如璽拉住了還欲再言的葛如岫,說道,「五妹,我和六妹妹去河那邊看看,稍晚喚你一起家去。」沒等迴應,便拉著人走了。


    走遠了,葛如岫和二姐抱怨,「二姐,你咋不說說五姐啊。你看她近來是越來越懶了,以前在爹娘跟前還假裝勤快地搶事兒做,現在恨不得一天到晚都躺著才好。」


    葛如璽摸摸她的頭,「你五姐大約是春困吧,過段時間就會好了。」她一邊說著,一邊卻想著心事。


    葛如岫可不怎麽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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