該有多久了,多久了。那一雙眼,終於又出現了。如古譚靜波,有些幹澀的嘴唇,輕輕地在問:“怕嗎?”然後手心一暖,然後身體猛地下墜,耳旁是唿唿的風聲。

    羽殤。

    夕歌猛地睜開眼。

    然後又趕緊閉上。

    突然肩頭上的傷口被人用力拍了一掌,痛得讓她大叫出聲。

    “怎麽?痛醒了?”耳旁響起一人醇厚的聲音,“不打算睡下去了?”

    夕歌隻好睜開眼,對著前麵冷肅著臉的雲燁溪,討好地笑了笑:“多謝三師兄救命之恩!”

    “不怪我出手遲?!”雲燁溪眼睛一掃,慢悠悠地道。

    “不怪不怪!”夕歌忙不迭地說,“是我自己淘氣,活該受罰!要不是三師兄,我早成蛇腹中的美餐了!”

    “每次都學不乖了!你自己數數,從你上蒼山來的五年中,你受了多少次傷?毒發了多少次?”雲燁溪冷著臉,用扇子敲打她的傷口。痛得她齜牙咧嘴,冷汗直冒,卻又不敢喊疼。

    雲燁溪見狀,臉色更是沉了幾分,“看來還是痛的不夠。”

    夕歌聞言身子一僵,便聽得“嘶”的一聲裂帛,她還未來得及出聲。肩上的傷口便是一陣灼痛。饒是她再忍得痛,此時也不由得大叫出聲。

    看她痛苦狼狽的樣子,雲燁溪滿意地收了手,“下次還不長記性,我就把玉靈散劑量加倍!”然後拿出幹淨的繃帶,給她包紮起來。

    玉靈散!

    怪不得這麽痛!

    玉靈散是創傷藥中最好的,敷上去也是最痛的。所以一般都是在傷口快愈合的時候才敷,現在他把玉靈散撒在她無比新鮮的傷口上,簡直——簡直——令人發指!

    夕歌敢怒不敢言,隻好把眼睛垂下來,在心裏將這個三師兄千刀之,萬刮之。

    正在這時,“叩——叩——叩”三聲門響,接著,也不管有無人答應,吱呀一聲,推開門。

    夕歌好奇抬眼,頓時驚得快趴了下來。

    那人眉目平舒,清瘦文弱,捧著一個碗,對著她微笑。

    正是陸斂之。

    陸斂之,陸府,陸府花園——夕歌一時間紛緒雜亂,一時之間不知道做何反應。去做賊,沒偷到主人東西也就算了,還被抓了個現,被抓個現還不算,巧的是,這家主人還是熟人。

    天公,果然是很會安排。

    夕歌嘴角抽了抽,隻好厚著臉皮說:“哎呀——是陸兄啊!我正想把禮物給你送來,恰巧你來了。”

    “夕歌姑娘費心了。”他也不點破,隻是微笑著走了過來,將碗遞給雲燁溪,“這是你要的藥,沒有假手他人。”

    雲燁溪臉色一緩,點點頭,“多謝。”

    陸斂之什麽也沒問,好像壓根都不知道她昨晚夜闖他們家花園一樣,也不提禮物的事,還很友好地說,她想在這兒養多久的傷都可以。

    早知道如此,她和飛魚就光明正大地從正門進來了。

    等陸斂之重新將門掩上了,雲燁溪方舀起一勺藥遞到夕歌唇邊。夕歌受了驚似的往後退,訕笑著說:“我自己來——我自己來——不麻煩三師兄!”慌亂地搶過碗來,脖子一仰,咕嚕咕嚕地喝下去。

    還真是苦啊!夕歌眉頭緊皺,勉力將那苦死的勞什子藥吞下去。

    待她將空碗遞迴,卻見雲燁溪垂眸看她,臉上一絲表情也無,不知在想些什麽。她有些心虛別開眼,心裏開始有些亂,耳根子有些熱。

    “斂之是我朋友,我們很久前就認識了。”雲燁溪說。

    “恩。”夕歌胡亂應了一句。

    “你不好奇?”雲燁溪似乎有些意外。

    “好奇什麽?”夕歌有些迷糊。

    “沒什麽。”雲燁溪又恢複高深莫測的樣子。

    夕歌腦中靈光一閃,急問道:“飛魚呢?!”

    雲燁溪冷冷地睥睨了她一眼:“好好養傷!”甩袖出門而去。

    見他帶著怒氣出去,夕歌反而鬆了口氣。下意識地摸了摸手腕上的念珠,不由自主地想起那晚,莫名其妙的三師兄,若有若無的唿吸,一切的一切讓夕歌覺得三師兄,雲燁溪,似乎哪裏變了,變得更加讓人琢磨不透。

    雲燁溪的可怕,她和顏飛魚在蒼山的第一個年頭就領教過。

    彼時,師父閉關,她和顏飛魚跟著兩個師兄習武。兩人雖然入門晚,但因是掌門的關門弟子,地位和輩分都高,在蒼山不叫他們師叔的人,還真找不出幾個來。而司書為人本來溫和可親,抱琴又是個瀟灑跳脫、不拘小節的性子,對他們的所作所為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由著他們胡鬧,幾乎都要在蒼山橫著走了。

    那日,兩人從講武堂出來,天氣晴好,閑著無事。想著後山的桃花正開得爛漫,兩人於是高高興興從廚房裏順了些吃食,再到二師兄抱琴的浣柳院裏,抱了兩三壇桃花娘,興衝衝地去賞花喝酒。

    後山,三月的桃花灼灼夭夭,宛如紅霞漫天。兩人找了一個傍溪依水,平整幹淨的地方,將氈子攤開,置放酒食,流觴曲水,好不快活。兩人因為高興,就沒完沒了地一杯接一杯的喝,直到裝著桃花釀七零八落地滾在一邊,兩人才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想要去浣柳院再找幾壇酒來喝個盡興。不料,卻在這桃花林裏迷了路,不知不覺的走到蒼山禁地。兩人平日就對禁地好奇不已,想去一探究竟,卻又缺乏勇氣。酒壯三分膽,兩人平時原本就膽大妄為,如今又喝了幾壇子酒,便連神仙也敢打,何況“禁地”兩字!

    夕歌酡紅著臉眼睛一閉,一馬當先地闖了進去,此後很多年,她為當時衝動悔青了腸子。隻覺得跌跌撞撞地走了好長一段狹窄漆黑的山洞後,眼前突然霍然一亮,天地開朗,一個大湖跳入眼簾。原來所謂禁地是一個大湖,湖上還冒白汽。她用手探了探,居然是溫的。她以為是錯覺,待伸手再探時,噗啦一聲水響——水麵上突然冒出個人頭出來。她嚇了一跳,連連後退,跌倒在地。看那顆頭並沒有追過來,她略略放了心,想是自己醉糊塗了,出現錯覺了。揉了揉眼,仔細一看,

    分明是個人,被水打濕的如墨的長發隨意散搭在肩上,一雙丹鳳眼微挑著笑意,開口卻是:“你偷看我洗澡。”語氣非常肯定。

    夕歌騰地一下臉紅,想要辯解,卻又不知道從哪裏解釋。

    “我——”

    卻見他從水裏站起來,夕歌臉燒得更厲害了,腦中一片空白。因為他隻著一件中衣,輕薄的衣料緊緊貼著他的身體,勾畫出讓人難為情的曲線。

    “你不會轉頭嗎?”那人依舊神態自然,語氣悠閑。

    “哦——我——”夕歌覺得今天的舌頭格外大,格外蠢,“我就出去,你隨意,隨意!”

    狼狽出逃。

    快跑到洞外的時候,被絆了一跤。

    “誰踩老子啊!”顏飛魚罵了一句。抓抓頭起來的時候,看到是夕歌,便拉著她問,“你跑什麽?有鬼追你不成?”

    此時夕歌的酒已醒了大半,開始迴過神來。

    怎麽蒼山的禁地裏居然會有一個生人?他來禁地到底意欲為何?

    越想越覺得不對,她忙拉起顏飛魚,“有外人,有外人闖到這裏了!”

    顏飛魚一聽,一個鯉魚打艇從地上騰起來,“什麽?!”話音未落,人已如離弦的箭般衝了出去。

    俄頃,隻聽得顏飛魚慘叫一聲。夕歌忙閃身追去,卻見顏飛魚被一隻雪白的有點像豹子一樣的東西一爪按在地上,肩頭上血流如注。

    顏飛魚大大咧咧地罵著:“死瘸子!放個畜生咬人算怎麽迴事?有本事跟爺爺大戰三百迴合!”

    然而不管他怎麽罵,坐在輪椅上的那人麵上依舊紋絲不動。看到那人,夕歌一愣,剛剛明明看到他站了起來?心下也不多想,拔劍向那人刺去。

    那人冷笑一聲:“你倒是無情!”

    夕歌不由得麵上又是一燒。

    那“雪豹”見他被襲,便放開了顏飛魚,跳了過來,朝著夕歌就是一爪,夕歌避閃不過,右手臂劃出了五道口子。劇痛鑽心,劍掉在地。

    那“雪豹”還待要上來再給夕歌一爪子,卻在當口,遲疑了,拿著鼻子嗅了嗅,然後“嗚嗚”地低吼兩聲,便走開了。

    夕歌看它走開,忙跑過去,查看顏飛魚的傷勢,見他隻是受了些皮外傷,便放下心來。

    “看來雪脂很喜歡你。”輪椅上的人一邊溫柔地撫摸著“雪脂”,一邊緩緩地說。看夕歌一臉不解,他好心地解釋道:“雪脂隻不咬兩種人,一種,是讓它臣服的人;另一種,就是它喜歡的人。像他,”他指了指依舊躺在地上的顏飛魚,“就剛好兩種都不是。”

    顏飛魚聽道,氣急敗壞地罵道:“死瘸子,誰稀罕畜生臣服,誰稀罕畜生喜歡!”

    那人臉色一沉,“你是蒼山哪個弟子?居然如此出言無狀。”

    夕歌心裏一凜,這人說起蒼山,語氣這麽熟稔,肯定跟蒼山的關係有著千絲萬縷的關係。萬一,讓師父知道兩人闖了禁地,可就麻煩了。

    顏飛魚兀自不屑地“哼”了一聲。

    “那麽說,你是很樂意當雪脂的晚餐了?”那人嘴唇涼薄地勾起,“也好。雪脂——”

    夕歌靈機一動,脫口而出大喊道:“雲燁溪!他叫雲燁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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