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聽了劉據這番話。


    劉徹的反應,竟與劉據預想的大相徑庭。


    這一次他非但沒有暴跳如雷,那捆金柄荊條就放在手邊,他也並未伸手去拿。


    反倒是頃刻間沒有了表情,或者說平靜的有些嚇人,隻用一雙冰冷的眼睛上下打量著他,仿佛要將他徹底看透一般。


    “……”


    劉據見狀心底不由的有些詫異。


    暴跳如雷的劉徹不可怕,憤然動手的劉徹也不可怕。


    因為這種情況下,至少劉據大概能猜到這位父皇心裏究竟在想些什麽,後果在一定程度上可以預見。


    但現在的劉徹,就像一頭異常冷靜的冷血野獸,給人一種極度危險的感覺。


    這還是他第一次在劉徹身上看到這種狀態。


    記憶中前主與劉徹一年就見那麽幾迴麵,還總是維持著父慈子孝的關係,很難出現類似的狀況。


    而自他穿越以來,雖然已經發生了許多事情,但劉徹也還從未在他麵前如此表現……


    甚至有那麽一秒鍾。


    劉據覺得現在的劉徹,才是真正的漢武帝。


    冷靜,危險,不怒自威,不可捉摸,隻有這樣的漢武帝,才能令滿朝文武與王公貴族不寒而栗,俯首任其予取予奪。


    而此前他所見到的劉徹,則隻是漢武帝的另一麵,是一個父親,一個丈夫,一個男人,一個受到掛逼影響的人。


    正因他是劉據,是劉徹的兒子,又是個掛逼,才有資格見到這帶了些人情味的一麵……


    靜!


    溫室殿內寂靜的令人心悸!


    冷!


    仿佛能夠聽到所有的事物都在悄然凍結的劈啪聲!


    終於。


    “嗬嗬嗬,為了一個女醫,你竟瘋癲至此,太子都不做了。”


    劉徹的笑聲沉悶而又冰冷,那根本不是在笑,更像是野獸發出的低吟,


    “好,朕成全你,蘇文!”


    “奴婢在!”


    數息之後,蘇文一路小跑著進到殿內。


    “傳朕旨意,告訴皇後不得包庇義妁,立即將其交由廷尉,命廷尉務必秉公處置,公開行刑以儆效尤。”


    說話的時候,劉徹冰冷的目光依舊停留在劉據臉上,仿佛這些話不是在對蘇文說,而是在對劉據說。


    “父皇?”


    劉據當即怔住。


    此刻他才終於明白,原來劉徹一早就知道衛子夫的“李代桃僵”之計,隻是采取了默許的態度,一直佯裝不知。


    可是劉徹現在為何又改變了想法呢?


    是因為他!


    答案顯而易見,至少在他說完那番話之前,劉徹還沒有進入這種他從未見過的狀態,也還是在默許衛子夫的處置方式。


    所以這究竟是怎麽迴事,“穿越福報”的漏洞不起作用了,還是劉徹對此已經產生了耐藥性,必須得加大藥量才行?


    不過話說迴來,劉徹這迴似乎也沒有廢他……


    與此同時。


    “諾。”


    蘇文應下之後。


    劉徹像是沒有聽到他那一聲“父皇”一般,繼續發出冰冷的聲音:


    “命少府盡快準備聘禮,前往韓說府上納征,為太子定下婚期吉日。”


    “諾。”


    蘇文又應。


    “父皇且慢?”


    劉據心中更驚。


    此前不是已經說好了不再提這門婚事了麽,劉徹為何現在又要納征,強行定下他和韓淩的婚期吉日?


    說好的君無戲言呢?


    已經商量好的事,怎麽能說變得就變?


    然而劉徹卻仍然隻是盯著他的眼睛,卻又像是完全將他當做了空氣一般,不受任何影響的道:


    “將太子一路護送迴博望苑,命中尉遣人嚴加看守,完婚之前不得外出。”


    “諾。”


    蘇文聞言心髒一縮,全然不敢想象剛才溫室殿內究竟發生了什麽,隻是略微測了側身,躬身對劉據做了一個請的手勢:


    “殿下,請吧。”


    其實自進入溫室殿的那一刻,蘇文就已經覺察到了劉徹的狀態不對。


    並且絕不是此前的那種不對,而是真正意義上的不對。


    蘇文雖見過劉徹的這種狀態,但卻從未見過劉徹與劉據見麵的時候出現這種狀態,一次都沒有。


    不過這倒也無可厚非,人家畢竟是血脈相連的父子,怎能與那些臣子相提並論?


    然而今天,這種狀態終於還是出現了……


    眼見事情正在向自己最不願看到的方向發展,劉據心中也是急了,哪裏還顧得上這裏有沒有外人,連忙又大聲道:


    “父皇,此事皆是兒臣的意思,若父皇對兒臣心有不滿,大可以對兒臣施以懲戒,或是直接廢了兒臣,兒臣均無怨言,父皇對義妁下手算怎麽迴事……”


    “殿下,請吧!”


    蘇文心知劉徹這種狀態下說出的話絕不可能更改,當即不顧劉據的太子身份,架住劉據的胳膊就往外走。


    見自己一人想要將劉據拖出去有些吃力,當即又對殿外喝了一聲:


    “來人,護送殿下返迴博望苑!”


    話音落下,已有幾名期門武士衝了進來,見狀亦是不敢怠慢,紛紛跑上前來,強行將劉據架起便向殿外送去。


    如此待劉據被強行帶走,溫室殿重歸寧靜。


    劉徹方才重新坐迴龍榻之上,表情依舊如此前一般平靜:


    “人之所教,朕亦教你。”


    “所謂不破不立,今日這一課,你給朕好好記著,永遠記進心裏。”


    “王道霸道,皆是孤寡之道,若你以為自稱孤寡少德隻是自謙,那就大錯特錯了。”


    “他日你繼位大統,一言可決萬人生死,若依舊這般情義用事,你便有軟肋,便有弱點,便可被人利用、被人要挾,被人左右。”


    “你便看不清大勢,便舉步維艱,便進退兩難。”


    “伱在世人眼中便不再高尚,不再神聖,難合天道,難有敬畏。”


    “這看似美好的東西,終將成為你最大的負累,終有一日活活將你累死,至禍國殃民,大害於天下。”


    “給朕醒悟吧,逆子……”


    ……


    迴到博望苑的時候。


    劉據腦瓜子依舊嗡嗡作響,想不明白事情怎麽就變成了這樣。


    “穿越福報”漏洞怎麽就忽然不起作用了呢?


    正常來說,劉徹不應該不受到影響,事情也不應該不像自己所希望的方向發展,更不應該發展成這樣。


    這下可好。


    劉徹親自下詔命令廷尉秉公執法。


    還直接拆穿並否決了衛子夫準備實施的“李代桃僵”之策。


    這迴義妁豈不是必死無疑?


    至於與韓淩的婚事,劉據此刻倒並未太過放在心上,畢竟肯定還是義妁的事情更加重要,倘若劉徹要是答應他隻要同意這門婚事,義妁就可以免於一死,他咬咬牙也就接受了,區區色相賣了也就賣了……


    迴想起剛才的經過。


    劉據心中已經被懊悔灌滿,心裏不斷地想著:


    如果他沒有自恃掛逼,沒有主動跑去招惹劉徹,劉徹是不是也就這樣默許了衛子夫的做法?


    如此方技的發展進程雖然會受到限製,但至少可以保證義妁性命無憂。


    現在倒好,他非但什麽都沒有改變,還變相將義妁送上了絞刑架……


    “說到底竟是我……害了義妁?”


    劉據的胸口忽然憋悶起來,唿吸都有些不暢。


    可是他現在能怎麽辦呢?


    在他被護送迴博望苑的同時,中尉已經調來了五百兵馬,將博望苑前前後後圍成了一個鐵桶,莫說是他,就連那些隨從奴仆進出也都收到了限製,必須經過層層檢查。


    他再一次被劉徹軟禁了。


    完婚之前不得外出……到了那時候,義妁隻怕早已香消玉殞!


    “我究竟在做什麽?”


    劉據現在很想抽自己,


    “如果不是我一廂情願的既要又要,以為自己無所不能,以為外掛可以解決所有問題,以為這個世界都在繞著我轉,事情是不是就不會發展到這一步……”


    ……


    逐慕苑。


    “卜公,恕在下無能……”


    一名年過六旬的禦醫麵露慚愧之色,對齊國國相卜式躬身道,


    “在下已多次為齊王診脈,五髒六腑均未發現病灶,此前開出的藥方也隻是略微緩解了齊王的病症,過不了一些時日便又複發,實在不知該如何根除。”


    卜式聞言一張老臉已經皺成了菊花,不無憂愁的道:


    “怎會如此……太醫署是否還有其他的醫師,或是陳醫師是否知道民間哪裏還有精於此類疑難雜症的醫師,可否推薦一二?”


    “卜公,太醫署的醫師已經來了好幾個,我等此前也在署內細細討論過齊王的病情,暫時實在無人知道該如何處置。”


    禦醫無奈的搖了搖頭,


    “至於民間的醫師,長安恐怕也找不出什麽比太醫署的禦醫更加高明的醫師了吧?”


    “不若如此,卜公還是先依此前的方子為齊王煎藥服用,能夠暫時緩解病痛總歸也是好的。”


    “在下迴去之後再與太醫署的醫師翻閱古書仔細研究,順便也在業內探聽精於此類疑難雜症的醫師,若是得到了什麽消息,在下再來通知卜公,卜公以為如何?”


    卜式聞言歎了口氣:


    “也隻能如此了……來人,速將給陳醫師準備的謝禮呈上來!”


    如此送走了宮裏來的禦醫。


    卜式又深吸了幾口氣,調整好了表情,方才推門進入齊王劉閎房內,笑著對躺在榻上小臉蒼白的劉閎道:


    “殿下,感覺好些了麽?”


    “相國,疼……”


    劉閎皺了皺小臉,丹鳳眼中隨即泛起淚花。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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